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茜宇听闻心里热融融一片,当初若不是父母在京中能不时进宫照料儿子,自己又岂能那样毅然决然地撇下儿子跟着丈夫走呢?她指着一出《八仙过海》,笑道:“这个好,硕王妃也喜欢。”提到母亲,茜宇那隐忍了数年的女儿心思再度涌起,她笃定了这次回去,定要拥着母亲睡一夜才好。
缘亦见主子高兴,心里也喜滋滋的,正要说什么却见文杏从外头进来,脸色怪怪的,因见主子与长公主正说话,便不敢打扰只不安地立在一侧。缘亦缓缓过去,将她带到一边,问道:“什么事?”
文杏叹了口气,蹙着眉头道:“宜人馆里闹翻天了,听说钱娘娘带着一队奴才去搬二皇子的东西,宜嫔娘娘拿刀抵着脖子拦着呢!”
缘亦唬得倒吸一口冷气,回想那日花前柳下宜嫔半躺在贵妃榻上看儿子玩耍时的温柔妩媚,着实不知道她竟然还敢拿命来拼。可是嫡亲的骨血,又是谁肯轻易放弃的?
“沈莲妃和季妃也过去了,正僵着呢,宜嫔一个话也不听,只说要皇上过去才好。”文杏寒丝丝道,“要是当真闹出人命可怎么办?”
缘亦在心里打了个寒颤,轻声问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文杏摇着头,“这我也不知道了。”
“怎么了?”茜宇颔首望见两人正悄悄地说着话,便有此一问,继而打发若珣把戏单送出去后又问缘亦:“出什么事了?”
缘亦支开了文杏,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走到茜宇面前低声道:“方才主子和奴婢话才说一半呢,可宜人馆里刀子都动起来了。”
茜宇冷笑一声,“这是唱得哪一出戏?宜嫔从前也这样要死要活的吗?”
缘亦叹了一口气,摇头道:“钱昭仪带着奴才去宜人馆搬二皇子的东西,宜主子哪里肯?拿着刀抵着脖子死命拦着,要见了皇上才算完。”
“从前叶兰妃死了父亲,抱着皇上哭闹着要个孩子,”茜宇满脸不屑,径自坐到镜前,冷冷笑道,“我以为她叶兰妃算一个傻苯的,没想到还有更愚蠢的,皇帝晨里头来我这里花的心思算是白费了。”
缘亦知道皇帝早晨来了,却不曾听到他与主子说了什么,自然她不好问的,此刻听茜宇提起从前的兰妃叶氏,心里却生出旁的思量来,她缓步走到茜宇身后,为她理一理发髻,口中道:“奴婢一直以为主子您会可怜宜嫔,但这些日子奴婢看着,主子的性情和从前不大一样了。若是从前您一定会出面让皇后把二皇子还给宜嫔。”以缘亦与茜宇的关系,这样的话她是说得的,若换了一般主仆,这样的话一出口定然只一个死字算完。
茜宇默默地看着缘亦为自己重新簪了一朵宫花在发髻上,于是伸手轻抚那轻柔软绵的质地,继而又将左手扶在右腕的那串琥珀石上,她透过镜子看着缘亦,嘴角稍稍扬起,深潭般的眼眸里透出一缕道不清的凄楚,她缓缓笑道:“我能帮她蒙氏一次,但能帮她一世吗?如果她永远搞不清楚自己是谁,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该做什么说什么……这一次我让皇后把孩子还给她,你信不信下一次她抱着儿子投河去?”
缘亦倒吸一口冷气,这样的话,她竟然笑着对自己说。那句话徒然再次萦绕心头,皇太妃就是皇太妃,再也不是从前的恬婉仪了。
“如今这后宫的女主人是睿皇后,我一个过客的皇太妃,说不上倚老卖老,却也不该对皇后指手画脚。”茜宇对着镜子叹道,“圣母皇太后这一次,着实做错了!一个低贱的美人怀孕,却闹这样大的动静。如今皇帝膝下有四子环绕,她这急得恼得又是哪一出?”
缘亦默默听着,末了才低声道:“难道主子就真的坐视不管吗?”
茜宇起身看着她,无奈笑道:“哪里能不管?不然要你理发做什么?”缘亦释然一笑,扶着茜宇往外去,嘴里道:“奴婢也想,若此事不平,主子明日出宫还要记挂可怎么好。”
两人才至殿门,若珣又折了回来,茜宇却不要她回避,竟带着她一同出宫上了轿辇,一行人逶迤往宜人馆而去。
宜人馆里,沈烟、季洁正紧张地立在蒙依依面前,二人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又激怒了她。钱韵芯却闲闲地坐在一旁,轻轻拨弄着茶碗盖子,发出清脆的声响。碍着正妃、侧妃在场,她不好随意发作,不然早一顿羞辱,她哪里管蒙依依受不受得了。
正殿里安静极了,除了钱韵芯有一下没一下发出的瓷器触碰声,便只听得到蒙依依那不均匀的喘息。她鲜红的嘴唇被皓齿咬出了血,顺着嘴角延出一道细细的血迹,手里的尖刀不知从什么地方得来,却已割破了她白皙的皮肤,一缕鲜血随着柔美的脖子流淌到衣领上,凝结为一片暗红。
沈烟对蒙依依失望极了,自己什么没都还没有做,她却又沉不住气了。如今闹到这个地步,连自己也想不到究竟谁能来撸平此事。皇帝为什么不来?他真的不要他的依依了?皇后难道还在坤宁宫里悠闲的喝茶,她当真是这个世上在臻杰心中最深处的女人,地位不容许一丁点的动摇?
“其实……二皇子的衣裳物件本宫大可以重新添置了,不拿宜人馆里的来用二皇子也不会冻死饿死,本宫实在没有心思和你耗了。”钱韵芯霍然站了起来,她的性子终于耐不住了,怒视着蒙依依道:“宜嫔啊,若不是怕将来二皇子以为本宫逼死他的生母,你以为谁还愿意和你耗着?如今也好,你爱死不死,有两位娘娘在这里见证着,有一日本宫也不怕二皇子质问。”说着就要回身出去,却见一绝色丽人挽着长公主立在门口,这是她第二次见皇太妃,竟还是被茜宇的形容气质所震撼到。
“昭仪娘娘先回去照顾二皇子要紧,本宫听说二皇子正哭闹着把一干奴才都揉成面团了。”茜宇不笑亦不怒,只是平和的看着钱韵芯,方才的话她听到了,但觉得那并不值得计较。
钱昭仪心头一震,默默呼了口气,福身应诺后便带着宫女们迅速地离开了。
“臣妾参见太妃娘娘,万福金安。”沈、季二人也不顾上蒙依依,俱径直过来给茜宇施礼。茜宇含笑回礼,一手挽着若珣缓步过来蒙依依的面前,却回首看着若珣问道:“长公主,宜嫔这个样子你看到了么?”
若珣心中一颤,自从当年二皇兄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就明白宫闱斗争意味着什么,这些年来她早已厌倦,才会觉得宫外与央德姑姑在一起的生活是那么快乐自在。这也是当初茜宇没有回答儿子的原因,她不能告诉儿子,你姐姐怕极了宫闱倾轧,即便去了南边还是会让她难过,不如留在京里让姑母照顾,自由自在的利于她的心智。
“宜嫔娘娘这是何必?本宫若遇此事,只当好好的过活,待有一日儿子明白事理了,自然还是要认亲娘的。如今拿命拼了一拍两散,岂不是到死也不明目!指不定将来二皇子还要埋怨生母让自己蒙上一层不堪的过往来。”若珣凝视着茜宇,嘴里却清晰地吐出这些话,末了一颗心急促地跳起来,握着茜宇的手也汗涔涔一片。
茜宇心中一片释然,她晓得德妃不必再担心了,她的女儿的确从那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央德皇姑也确实尽心照顾教导了这个孩子。她捏了捏若珣的手,回首再看蒙依依,果然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瞪大了那细长的眼睛盯着若珣,胸前因急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
茜宇此刻蹙眉冷脸,肃然对蒙依依道:“宜嫔,本宫和你打一个赌好不好?如今你抹了脖子去吧,十年后本宫带着二皇子祭拜你,让你的儿子亲口告诉你,他到底是恨你还是怜你。”茜宇顿了顿,眼神凌厉得叫人心颤,继续道,“若二皇子说他觉得母亲好生可怜,自己恨极了要送养他的皇后和抱养他的钱昭仪,本宫就在你的坟前给你磕头谢罪。若不然,你就算以死为赌注了。本宫这样做,也算公平了是不是?”
“哐”的一声,蒙依依手里的尖刀落于地上,季洁连忙要几个大力太监上去将她制服,自己颤颤走到茜宇身边,连声道:“太妃娘娘受惊了,让臣妾送您回宫吧!”
茜宇回首看她,并不言语,再看一旁的沈烟,她早已热泪盈眶,正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而深深向茜宇福了身子,满目感激不尽。
几个大力太监将蒙依依困在座椅上,她凄楚无力地哭泣着,那样无助而彷徨,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那幽怨的哭泣同样一声声震荡着茜宇的心,她虽不再去看宜嫔的脸,却暗暗自问,臻杰是悠儿的丈夫,也是她蒙依依的丈夫,不管她们两者地位如何悬殊,在此意义上是没有差别的。可这一刻,蒙依依最需要丈夫的时候,臻杰在哪里?他在什么地方,是否知道他的女人在哭泣?或者,他正守着另一个女人,安抚着另一颗心?
茜宇的咽喉被什么没东西噎住了,却由心无声喊道:赫臻,这究竟是天注定的悲剧?还是帝王无法抉择的悲哀?谁来告诉我,赫臻,谁能来告诉我?
“太妃娘娘。”沈烟含泪上前来,缓缓道,“让季妃送您回宫吧,这里有臣妾,定不会再出事了。”
默默而深深的呼吸,让茜宇把堵住咽喉的东西重新放回心底,她点了点头,再也不说什么,也再不去看蒙依依,一手挽了若珣就要走。然垂手间,右腕上的琥珀忽然散落开,茜宇犹自一惊,散开的琥珀迅速滑过皮肤,却仿佛彻底撕裂了那颗受伤的心,她怔怔地看着那莹润的琥珀四散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越滚越远,越滚越散,直到完全寂静下来,就看不到了。
若珣感到皇母妃的手在微微颤抖,却又似乎被强有力地遏制着,她感到由手传入心中的竟是这样一番隐忍的伤痛,仿佛能灼烧人心。
茜宇颔首间的眼神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绝望,她毅然拂开广袖,挽了若珣转身离开了正殿,那纤瘦的背影和那裙裾飘动带起的,是那样一份无可奈何的伤痛,痛入骨髓让人亦生亦死。
第十五章 我心昭昭(三)
沈烟怔怔地看着皇太妃离去,方才那颔首间的一抹凄凉,让她恍然大悟当年文贵妃为何会认为自己与恬妃的性子有几分相似。
“不要管其他的了,快些把散落的琥珀石拾起来,一颗也不许少。”沈烟直立着身子,指着一班奴才说:“都麻利着些。”
于是除了几个按着宜嫔的大力太监,所有的宫女内监都趴到地上开始摸索,片刻后纷纷把捡到的琥珀石交到莲妃的手里,沈烟取了一方绢帕将其细细的包裹起来。
“姐姐……”蒙依依终于停止了哭泣,她无力地看着沈烟,这一刻她冷静了,却明白了自己已在没有资格去求莲妃了。
沈烟恨恨地扫了一眼蒙依依,握着手里的那包琥珀石,冷冷道:“宜嫔娘娘的心气自然很高了,哪里还轮到我沈莲妃来受这一声‘姐姐’? ”她一手指着宫女太监厉声道,“一会子请了太医来给你们主子瞧瞧,但凡再有什么闪失就一个也别想活了。宜嫔手里如何有这把利器,本宫慢慢来和你们算账。敬事房的总管前日里还说最近清闲得紧,正好把你们都送了去,一个个把身上的皮熟一遍才好。”
众奴才吓得匍匐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莲妃起誓,笃定不再要主子有什么闪失了。沈烟妃冷哼一声,又瞪了一眼蒙依依,便广袖轻拂,只留下一个失望而决绝的背影与蒙氏。
回寝宫的路上,若珣一直都紧紧握着茜宇的手,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