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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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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氏一钱一毫皆是先生所有。”所有的本金全是宋初一所出,连赚钱的法子也都是宋初一提供,池巨从来没有想过要霸占赚来的巨财,所以一直以来吃穿从不追求奢华。

“咄咄怪事!”宋初一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之后,回身道,“你家婆娘肚子里生出个儿子,难道不是你的?我虽送了你一个婆娘,但你夜夜炕头上玩命的开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池巨心中百感交集。

“别过。”宋初一话音未落,已然挥动马鞭。

白刃见状,立刻跟着后面跑。

宋初一转眼看见它,“啪”的一声马鞭甩了过去,厉声道,“滚回去!”

白刃行动敏捷,轻易的躲开这一鞭,脚步却是慢了下来。宋初一从未对它大声吼过,更别说用马鞭打它,方才那一瞬,它感受到了宋初一强烈的驱赶之意。

雪原上长长的官道直接天际,白刃耳朵耷拉下来,静静的看着那一人一骑渐行渐远。

若说这世上除了赵倚楼之外,还有谁对宋初一最忠诚、依赖,必是白刃。

她强忍着没有回头,直奔咸阳。

待能看到咸阳城郭时,宋初一想到赵倚楼从函谷关过来多半会走东面,于是转到往城东去,想看看是否能碰上他。

而此时,赵倚楼恰在城北。

赵倚楼挟持昏迷的樗里疾北上,原想先去池氏的落脚点去问问消息,但黑卫如影随形,使了多少办法都摆脱不去,他怕暴露池氏会让宋初一失去依靠力量,于是耐住性子与宋坚一同潜伏在城北郊外。

宋坚先独自入城查探,不料城中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黑卫一时奈何不了宋坚,却将他困在了城中。赵倚楼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焦躁的等待了一天两夜,只好亲自携樗里疾入城。

赵倚楼与身处高位闭门谢客的宋初一不同,咸阳几乎所有官员都认识他,再怎么乔装打扮都没有用。

城东广阔的雪原上,宋初一被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包围。

“属下奉命护送太傅回城。”

声音粗犷沉稳,宋初一再熟悉不过,是谷擎。

宋初一心情平静,当时池氏那个信使返回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是现在这种情形。黑卫杀人,何曾失手过呢?信使能活下来,不是侥幸,是他们故意而为罢了。

“赵将军入城了吗?”宋初一问道。

谷擎觉得也没有必要隐瞒,“刚刚入城。”

“走吧。”宋初一道。

这一局对决注定不公平,除去君臣力量悬殊不说,赢驷还吃准了她此时不会做出有损秦国实力的事情。

何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约就是这样吧。

宋初一在黑卫的“护送”下直接入宫。她不想一副逃跑未遂的样子出现在赢驷面前,所以面君之前提出要沐浴更衣的要求,谷擎作为她曾经的下属,多少有些情面在。便将此事告诉陶监,请他安排。

汤浴之中,雾气袅袅,宋初一满身疲惫的靠在池边。

为她擦背的侍女垂下头悄声道,“芈。”

宋初一顿了一下,冲她伸出手。

侍女很机灵的握住,帮她搓手臂。宋初一感觉到一个带着体温的金属小管落在她掌心。

芈八子会出手,宋初一一点都不感觉意外。这些年自己一直相当于她的靠山,而她侍奉君侧这么多年,儿子都生了两个,位分却半点没有挪动。若是让魏菀做了太后,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伏低做小?

且不说芈姬的心性不甘于平庸,就单说魏菀极力主张让嬴稷去燕国为质的事情,就已经触了芈姬的逆鳞。她不整死魏菀绝对不肯罢休,所以她需要助力。放眼整个秦国,没有宋初一更合适的人选了,因而现在宁愿冒死相救。

“衣服放下,你们出去。”宋初一道。

“喏。”

侍女躬身退到外殿,将帘幔放下。

宋初一打开铜制的小信管,取出一条小小的白帛。上面详细的写着一个出宫的路线,每一处都有人接应放行。

看来芈姬在宫中十几年混的风生水起啊!

宋初一莞尔,把白帛浸入水中,看着墨迹模糊才捞起来。

她穿好衣物走到外殿,问道,“你们谁知道魏道子在何处?”

这些侍女对近日这些惊心动魄的谋算好不知情,近前为她擦拭头发的侍女道,“回太傅,听说是……魏道子欲图染指王上身边的侍女而被关押,至于关在何处,奴并不知道。”

正如宋初一先前的猜测一样,魏道子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恐怕只是赢驷找了个借口把他关起来。

赢驷说过不会因此怪罪就一定不会,宋初一相信。

出了浴殿,便有内侍带路,领她去了角楼。

赢驷没有在屋内,而是坐在楼前面的露台上。他身着一件墨色中泛蓝的狐裘,发髻梳的整整齐齐,没有戴旒冕,只扣了一只玄色高冠,沉冷中不减贵气。他比前段时间更加消瘦,两鬓皆是霜色,连说话都很困难,只有那双鹰眸不改往昔的寒凉。

“参见王上。”宋初一甩开大袖。

陶监看了赢驷一眼,见他静静的望着她,便出言道,“太傅请坐吧。”

宋初一看赢驷没有反应,知道陶监是代他说话,于是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落座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风很大,夹杂着卷起的积雪纷纷洒洒,不亚于一场大雪。

赢驷微微抬头,看着雪片旋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傅。”陶监为赢驷撑起伞,“王上已令人传话告诉赵将军,倘若他此刻过来,还能见您最后一面。”

宋初一拒绝了过来为自己撑伞的寺人。

她原本认为有时间可以帮赵倚楼谋一条生路,她没有想到赢驷这么急切的下手,这分明还没有到下手杀了他们的时机。

如果是现在、此刻,什么后路都没有用了!

难道赢驷认为自己撑不住了?宋初一见他虽然更见消瘦,但精神还不错,应当不急于这几日啊!然而不管是不是,她现在都是砧板上的肉,此时能做的唯有求情。

“王上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吗?”宋初一道,“他没有野心,没有心机,不趋利,纵在军中颇有声望,亦对大秦没有实质性的危害,敢问王上,他为何必须要死?”

宋初一从未觉得赢驷想杀她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她不能预料未来天下局势的变化,也不能保证永远支持嬴秦,如果嬴秦没有贤能的王,她扶持旁人篡国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赵倚楼不该死!

赢驷垂眼看向她,声音沙哑,“因他对你的执着。”

随着渐渐的沉淀积累,赢驷已能从赵倚楼身上看到一种王者气象。他为了宋初一,收敛起自己所有的锋芒。可以预见,一旦宋初一出了事,他会怎样疯狂的报复。赵倚楼只是不愿有野心,不愿有心计,不愿意趋利,而非不能!

陶监满脸惊愕,比宋初一更甚。因为,赢驷已经三日不能言语了,今日却突然开口……

角楼下突然喧哗起来,宋初一忍不住起身走向扶栏。尚未靠近,便远远看见一个玄衣束发的男子手持一把巨剑,正与数百名黑甲军对峙。

角楼,顾名思义是建在宫墙一角楼阁。咸阳宫与城内建筑之间留了一块极大的空地,以区分统治者和臣民的地位。

宋初一倏然回过头,“你对他说了什么?”

若不是赢驷诓骗,赵倚楼不会做出这种蠢事!一旦赵倚楼持刃翻上宫墙,造反、弑君的罪名就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

陶监目光怜悯,“赵将军能否见上您最后一面,要看他能否杀到这角楼上。”

宋初一冷冷扫了他一眼。即便到现在这种地步,她和赵倚楼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

陶监噤声,抬手令寺人端了两爵酒来。

“我给你一个机会。”赢驷剧烈咳嗽起来。

陶监事先得了令,只好继续代他道,“这两爵酒中有一爵是鸩毒,太傅若是自己选到有毒的那一爵,就赦免赵将军,若是选了无毒,太傅与赵将军同去。”

身后响起轻微的吱呀声。

宋初一猛的转身,看见数百个黑卫张开劲弓强弩已经瞄准赵倚楼。

“王上是想赌天意?”

这是赢驷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但这种被逼在命运之弦上的感觉很不好,宋初一心中无法生出半点感激。

赵倚楼已经逼近宫墙,他早已发现自己被数百弓弩锁定,却视而不见。宋初一明明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却又觉得那入鬓的长眉、星湖一般的眼眸都那样清晰的就在眼前。

剑光若泼雪一般,所过之处血雨腥风。

呼啸的风卷起积雪纷纷落落,楼上所有人都看见赵倚楼以一敌百的勇猛,心中不禁叹——可惜了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

弓弦绷紧的声音如她的心弦,几欲断裂。

“谋士果然不能太多情。”宋初一将那两爵酒都端起来,仰头饮尽,酒爵扔在案上,发出砰砰两声。

老酒温和中带着一股辛辣,舌尖绕着淡淡的梅花香,必是贮藏了许多年的梅花酒。

宋初一抛去一切思绪,定定的看着赢驷。她现在满心想的是能不能保住赵倚楼,“王上既有心放一条生路,我最后一次信你。”

宋初一不改作风,哪怕是死,还是流氓式的做派。

赢驷乍然一笑,刹那容华慑人。

宋初一以前觉得他长得极好看,却不知怎的,那样年轻意气风发的时刻,竟远远抵不上这一刻面色苍白的一笑。

他垂眸看向城下,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寡人这一生的情,一生的信任,都用在这一回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

密密的雪幕里,宋初一看见他垂下头,棱角分明的侧脸,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子,高挺的鼻梁,利剑一样的眉,薄唇和下颚半掩在狐裘中。忽急的风带着雪片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挽留,又似催促他离去。

“王上!”陶监凄厉的声音划破长空。

所有人放下武器,宫楼上跪伏一片。

宋初一愣愣看着他,感觉五脏六腑被一团烈火炙烤,仿佛浑身的血液全都往头上冲,这股炙热逼在喉头到了一个极点,她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意识渐渐陷入模糊,宋初一感觉自己离赢驷越来越远,她想转头去看赵倚楼,却没有丝毫力气。

陶监扬声,“君上有令,太傅弑君,但念其于秦国有大功,故保其全尸,谷寒带人一卷草席葬与北郊!谷擎,将此言转达赵将军。”

……

天空阴沉,旋落的雪片与扬起的积雪混作一处。

秦王驷二十二年,赢驷壮年而薨,丞相樗里疾秘不发丧,扶太子嬴荡全面接手国政。

因赢驷各个方面都已处理妥当,嬴荡又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两代君主交替分外平顺。

赢驷薨时,左丞相张仪一直在楚稳住局势。

空旷的大殿中。

陶监躬身呈给嬴荡一个玉匣,“王上说,随葬一切从简,无需任何金银玉器,只要这个放在棺中即可。”

嬴荡一身孝服,眼底乌青,眼中满是血丝,短短时日突然成熟起来。

他打开玉匣,发现里面只放三卷破旧的羊皮卷。

摊开羊皮卷,整齐的秦篆落入眼帘,笔力平和中蕴含刚劲,嬴荡一眼便认出这是宋初一的字迹。卷上写的是一个个如《庄子》中那样有寓意的见闻、故事、感悟。

“这是……”嬴荡疑惑道。

“这是宋太傅作为卫使谒见王上时的献礼。”陶监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片呈上,“这是王上亲笔写的随葬物清单。”

赢驷的遗嘱一如他说话那般凝练、那般惜字如金,一根竹简上就只孤零零的写了“玉匣置棺椁”五个字。

父命不可违,嬴荡自然遵从,但赢驷是秦国王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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