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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方才那人话里的意思一样,宋国的庶民是被教化过的,不像秦国的庶民容易接受新法。
“君上,此人言非所问,只知卖弄才学,必不堪大用!”终于有人绷不住跳出来说话。
宋初一抄手而立,闻言眉梢微不可察的一挑。
闵迟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心中陡然明白,她说出变法之言,根本不是真的要劝宋剔成君变法,而是激起老氏族的危机感。纵然她说没有变法之才,也不代表不会劝说宋剔成君变法。
老氏族怕她留下来便会继续怂恿变法,损害他们的利益,必然会阻止她留在宋国。
纵然不少人有些猜疑,但她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宋国若想强,还真就只有变法这条路可走。倘若不是闵迟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看见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也绝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闵迟未曾想到,自己初次出使他国,便遇上如此厉害角色。
反对之言一出,很快就有了许多附和者。
陶定微微叹了口气,他,也出身老氏族啊!纵然他并不反对变法,但倘若真的公开支持,宗里定然会将他逐出。自小受儒学熏陶,他有很强烈的氏族观念,他没有那种魄力。
宋剔成君也是头疼,他很想变法强国,但是他也是老氏族出身,连自己的宗里都不会支持。
“不知先生所长?”宋剔成君也只能先从别处着手,找个能留下宋初一的充分理由。
宋初一略一思忖,答道,“战。”
殿内也都静了下来,宋剔成君诧然,他以为宋初一会说“交”。交,也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交际。
宋初一拱手道,“怀瑾不才,最擅谋战。”
从字面意思,她擅长以谋略取胜战争。
宋国不急需这种人才,因为宋国多出士人,一旦宋国被攻打,便会有士人在各国奔走,或劝退兵,或劝他国出兵相助,一般也打不起来。所以即便宋国兵弱,也不是非要会战略的人才不可。
但是兵家曰:上善伐谋。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使用谋略胜敌。
宋初一所说的谋战,是出自春秋时期“晋平公欲伐齐”的一件事,便派大夫范昭去观察齐国是否可以攻打,结果被齐国太师和晏子轻易化解,避开了一场战争。
所以,谋战也可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很多人都能想到,但是出于方才宋初一所说的变法,众人都十分犹豫。但是权衡再三,宋国老氏族还是选择保守,反正宋过暂时没有太大危险,他们完全可以去寻一个不提倡变法的人才。
“两位先去驿馆休息一晚,容寡人仔细思量一番。”宋剔成君只能暂时如此。
这三万兵马再滞留于此,卫国国土可就剩不下多少了。闵迟虽然心中着急,却也知道不可再说。便与宋初一退出殿外。
两人各自欲上车时,闵迟顿下脚步,质问道,“先生既是替卫国谋事,岂能因一己之私,误了卫国。”
倘若不是有宋初一这事,他有把握宋剔成君会当场就答应修和。倘若宋初一答应留在宋国,此事也成,偏她来了这一出!留在宋国哪里比不上呆在卫国了?
“啊。”宋初一顿住脚步,抬头拍了拍光洁的脑门,似是想起什么,“我记得……我只答应某些人救出三万将士,可没答应别的事情。”
说罢,宋初一冲他咧嘴一笑,毫无诚意的道,“耽误足下前程,真是愧疚万分。”
第29章 大梦数十年
闵迟怔住,看着她的车缓缓离开。
宋初一并未返回陶定府中,而是经宋臣引领住进了驿馆。
待仆婢一退去,季涣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先生,宋君可同意修和?”
“同意,他有何理由不同意。”宋初一跪坐在几前,灌了一大碗水,才道,“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季涣怔了一下,问道,“先生能否揣测,需要多久?”
“最多两日。”宋初一笃定的道,“让别国军队滞留,宋国上上下下也都会不安心。”
季涣有些忧心,两天……两天能发生很多事情,将士们已经几日没有餐饭,如今又正值入冬,还下过一夜暴雨,这足以死很多人,而魏国倘若想攻卫,以卫国的防御,怕是两天能被攻下四五个城池。
宋初一看他那模样,叹了口气,“放心吧,我言两日,只是最坏打算,我今日在宋国群臣面前劝宋君变法,倘若不出所料,老氏族必然会在今晚之前说服宋君。”
宋初一说变法之事,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不留在宋国。
闵迟之所以质问宋初一,根本是低估了那些老氏族对变法的排斥,但宋初一清楚的知道当初秦国变法,秦国老氏族做出了多么激烈的反抗,变法之后其地位、权利、利益被夺去了多少。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宋国的老氏族绝对要把这种可能掐死在摇篮里。
他们最先做的,便会是阻止宋剔成君再次接触宋初一。
季涣决定相信她,便强压下心头的焦躁,耐心等待。
宋初一倒是很惬意自在,美食美酒的享受,就差拥美人入怀了。
季涣在一旁看着她一樽接一樽的饮酒,时不时的会劝上几句,但见她越喝,眼神居然越清明,心下暗暗惊奇,直到她毫无预兆的咕咚一声栽倒在几上,才大惊失色,连忙将她抗回寝房,令奴仆煮了醒酒汤给她灌下去。
她这一醉不打紧,季涣与允弱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如两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寝房外转来转去。
宋初一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才满头蓬乱两眼无神的打开房门,看见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季涣,不禁叹道,“我的个娘啊!难道我这大梦一觉数十年?”
“怀瑾先生。”季涣咽了咽干涩的嗓子,道,“一个时辰以前,宋君派人来请闵先生和你去赴宴,可属下无论如何都叫不醒你,所以只有闵先生一人去了。”
宋初一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掩嘴打了个呵欠,返回几前懒散的坐下道,“本就应该他去,他带着美人、珠宝,我两袖清风的去作甚?”
季涣眼睛一亮,正欲说话,却被宋初一锋利的眼神一瞪,又生生咽了回去。
剩下的事情只需要用财物来解决就好,宋初一早就看出宋剔成君有变法之意,如果今晚赴宴,定然会被私下召见,一旦如此,事情的变数就大了,影响修和也未可知。
过犹不及,需适可而止,她可不想死在宋国老氏族手里。所以还是要活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一切才能安安稳稳的进行。
宋初一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问道,“可有瞧瞧卫国送来的美人儿?都生的如何?”
“属下只顾着忧心了,哪有功夫去看她们。”季涣道。
“嗯。”宋初一喝了口水,点头,“反正也是送出去,看多少眼都是旁人的。不过,宋君答应的快不快,恐怕还就得看这些美姬的姿容了。”
宋剔成君有收藏美人的癖好,而且已然成瘾,倘若这次的美姬姿容颇佳,又恰好是他宫里没有的类型,事情就成了。
季涣没想到原来在郊野时,宋初一并未开玩笑,还真得靠美姬来成事,当下心中有些后悔,方才见美姬从门口路过时候,他怎么没走向前几步仔细看看。
回忆了半晌,季涣道,“我瞧有两三个身段大好。”
宋初一放下茶盏,上上下下打量了季涣几遍,直瞧到他有些窘迫,才开口评价道,“眼界还挺高。”
“先生如何知道?”一向不多话的允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因为季涣的确眼界颇高,他身材雄奇魁梧,不少姝子爱慕他,可是他却一个也看不上。
“七十名精挑细选的美姬,他却只说两三个身段大好,这眼界怕能能赶上宋君喽!”宋初一调侃道。
正说话间,有婢女上来问是否需要用膳。
宋初一正饿,遂让人又上了一桌好酒好食,叫了季涣与允弱一起,三人吃喝畅快淋漓,不出两刻,便叫所有食物扫荡一空。
饭后,宋初一端了棋盘,裹着被子坐在廊上自弈,两名侍婢挑着灯笼立于一侧,身旁陶盏中茶水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她正兀自杀的痛快,发觉棋盘上光线一暗。抬头一看,却是闵迟宴罢归来。
“你倒是自在的很。”闵迟平淡的声音微冷。
宋初一指间还夹着一粒黑子,伸手挥了挥示意他往一旁站一站,“忙里偷闲而已。”
“忙?”闵迟倒是顺着她的意思,往旁边挪了几步,然对她的话却颇为不屑。
宋初一落下一子,满意的点点头,接他的话道,“你该回卫国了吧,难道也忙里偷闲来瞧鄙人自弈不成?”
“怀瑾先生对在下有敌意。”闵迟从罐中摸出一白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
“你看出来啦?”宋初一咧嘴一笑,摸了个黑子落下。
两人你来我往的落了十余子,闵迟才接着问,“在下有哪里令怀瑾先生觉得不满?”
宋初一沉默。
闵迟垂眸看着棋盘上凌厉的杀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执的白子已然被逼到绝境。
“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不错的对手。”宋初一拢了拢身上的被褥,笑着看他。
闵迟看着她平静清澈眼,不解道,“为何必须是对手?”
“人生在世,倘若没有一二实力相当对手,岂不无趣?”宋初一眼眸里渗出笑意,“扳倒现在的你,在下觉得很没意思,所以给你一次机会。”
在闵迟诧异的目光里,宋初一站起身来“所以,闵先生莫要让人失望才好。”
想到和未来那个闵迟交锋,宋初一血液便开始沸腾,目光中的战意让在场的几个人都觉得可怕。
现在,哪怕是将眼前的闵迟五马分尸也难以解开宋初一心头的怒。既然是败在了谋上,她就要在这上面加倍的找回来!
第30章 生死未可知
为谋者,三分真七分假,真心假意难辨;为纵横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话假话不分。
宋初一也不敢保证自己当初对闵迟就是掏心掏肺了,但她问心无愧,哪怕后来各事其主,她也从未想过利用与他之间的感情谋事。
闵迟用一封信便离间了她与端阳侯之间那微不足道的信任,宋初一毫不诧异,只是那信中的内容,句句情真意切,连她险些都被骗了,更逞论旁人!
败了便败了,宋初一认。
上天给了重新活的机会,她自然要活的更加潇洒肆意,但既然又遇上闵迟,她也不可能当做事情没有发生过。
宋初一在寝房里一直坐在窗前直到下半夜才上榻。
酣睡无梦。次日一早,宋初一便与季涣、允弱策马离开睢阳,赶去与籍羽的军队会和。
此处与睢阳城太近,籍羽不能再往前来,只能向后退。中途歇了几回,奔驰一昼夜,才发现籍羽留下的标记。
他们距离上回被狼群袭击的林子不远,但是天色才朦胧,三人不敢入林,站在道上踟蹰了一会儿。宋初一望向季涣道,“先生,是否等天亮在入林?”
宋初一沉吟道,“狼群昼伏夜出,眼看已经要天亮,遇到狼群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你们卫军三万军队分散而行,都是如何联系?好歹是个千夫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除了留记号,还有一种声音,发声的东西是卫国宫内一名乐师所创,只有几支,属下没有。”季涣道。
宋初一点头,看了看天际,“眼看就要天亮了,先等一会儿吧,小心戒备四周。”
那群狼能够在雨夜猎食,也能在天亮之前猎食,不得不小心一些。
几人上了马,有时候动物的灵敏性比人要好,并且万一真的遇上狼群,也可以立刻奔走。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三人正准备入林,忽闻林中想起一声悠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