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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衡急忙说道:“公子放心,只要郑某头上顶戴还在,定不会坐视不理。何况那姓张的只是无名鼠辈,我也早听说他臭名昭著,本是该死,此案又已搁起,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叶蔷微微一笑,他早料定郑衡会帮叶家,况且即使事情败露,以老千岁身份,也没人敢惹事生非,只是他怕范守长死追不放,万一连累到沛玉身上,那就麻烦了,吴家大势已去,人人都会落井下石。他赶紧说道:“郑大人,我还有一事想求教大人。”
“哦?公子有话只管说。”郑衡饶有兴致地说。
叶蔷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容禀。我家有位亲戚,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罗应仕,一个叫罗应财,乳名分别唤作金儿、玉儿,不巧与昆山被抄的吴家少公子同名,他因在园中住了几天,不知范知县哪儿得来消息,硬要诬良为盗,指鹿为马,吓得我那玉弟弟连家也不敢回,整日在外流荡,几乎把老千岁急出病来。大人认为这件事可有解法?”
吴府抄家郑衡也在场,他心照不宣地说道:“哦?有这等事?那姓范的也太胆大了。照说你那玉弟弟即使真是吴家的,也已得了朝廷恩典予以赦免。公子难道不知道,恭亲王数月前曾经召见过一位象是也叫玉儿的姑娘,听说还是吴沛玉未过门的媳妇,曾赦免于她,并且连吴家的宅第都已发还于她,早不追究了。”
叶蔷这才明白沛玉手中黄绢来由,也就放下心来,但他忽然愣住了,他怎么不知道沛玉有未婚妻,除了宝囡,难道沛玉另外还定了亲事?
郑衡见叶蔷发愣,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地说道:“蔷公子,本官听说吴家少公子还活着,可有此事?唉,可惜他的名字已登录战亡名册,不然,或者能得个封赐。只是一切都已成定局,世上再没吴沛玉这个人了,谁能奈他何?”
叶蔷大喜,如此说来,沛玉再无性命之虞了,他忙一拱手:“多谢大人诠释详情。”
郑衡笑笑,他与叶吴两家向来交好,也知老千岁与吴家的关系,料定沛玉早躲进茧园,只是不想拆穿罢了。他拍拍叶蔷肩膀,道:“你家那玉儿没事了,让他早点回家吧,别再让老千岁担忧。”
叶蔷苦笑笑,沛玉竟是在外白白吃了这几个月苦,到头来却连名字也给丢了。他不觉抬头问道:“大人,既然此事已经过去,可否告知当初吴家为何被抄?”
郑衡脸色微微一变,叶蔷毕竟年轻,不知官场忌讳。但他还是隐忍不发,说道:“此是朝廷之事,我也不便刨根究底,其中缘由还是不知为妙。蔷公子,下官尚有要事须办,不便多留。”
叶蔷明白,这已是逐客之辞,心下不由打上了一个结。
“送客。”郑衡大声说道,立刻便有人来领叶蔷出去。
叶蔷心存疑惑地告辞出去,颇为不解一向巴结奉承叶家的郑衡怎会突然冷落起他来,心中立即有了不祥的预感。但回想想恭亲王南巡,他刚捐了三十万两白银以建轮船招商局,便又泰然自若,谅来看这些银子面上,也不会有人敢动叶家一根毫毛,何况还有老千岁在园里雄霸一方呢。
十三
第十三章退军渡翻船失笛归叶府据梧轩探病换装绎情恨
沛玉自昆山返回天君陵,将祖母和义母送回村里,手头已是一文不名了,他洒脱地一甩头,也不去向无心告辞,一个人径去学那闲云野鹤到处游荡了。
可是他根本不能和无心比,但凡和尚行脚,随时可向村民、路人化斋,他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何曾低头向人乞讨过。离了大直,走了个把时辰,好不容易去到吴淞江边的渡口,腹中已是饥饿难忍,见有一老头在渡口凉亭里坐着,渡船系于亭旁石柱上,料定老头便是艄公,便走上前去,拱手说道:“老伯,能否辛苦一下,渡小生过河?”
老头正在抽旱烟,头也不抬地说道:“天色已暗,明早再来。”
沛玉看看天空,果然有些晚了,忙好言相告:“老伯,我不是左近人氏,从天君陵来,要回昆山去,在此如何等得天明?”
老头这才抬起头来,换用官话说道:“要过河很容易,先拿两文钱来。你最好还是去村子里雇条船,到昆山十多里路,靠一双脚要走到什么时候?”
沛玉苦笑道:“不瞒老伯说,眼下小生身边未曾带得一文钱,连摆渡的钱还想老伯赊欠与我,日后定当加倍奉还。”
老头刚要站起来,又立即不满地坐了下去,哼了一声,说道:“看你的打扮也不象是个穷光蛋,你会特地为这几文钱跑一趟?今日决不赊欠,再不然你就在这里等到明日天亮,我倒可以开恩破例,不收你钱。”
沛玉的脸立刻红了,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他吴少公子若不是为重修兴福寺耗尽身边钱财,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要为二文钱折腰?他矜持地走向一旁,预备着在凉亭里坐上一晚。
可是如此干熬,滋味实在不好受,累倒罢了,歇歇就会过去,这腹中大唱空城计却不是靠个忍字就行的。还没等到老头抽完那锅烟,他就忍不住叹了口气,从腰间抽出玉笛,凑近唇边吹了首《沽美酒》,权作画饼充饥。
老头本不想理他,见他一支玉笛吹得出神入化,虽饥渴难忍却不见气短,运气换息仍游刃有余,虽羞怯窘迫却不见慌张,笛声悠扬固自得其乐。老头虽然只是一介粗人,对音律节拍倒也颇有灵通,不由拍手称赞:“好笛子,公子倒真象是落在难中。好,看在你笛子吹得这么好的份上,我就白渡你过河。”
沛玉感激地一拱手:“如此多谢老伯了。”
“那就上船吧。”老头领沛玉上船,然后解缆摇橹,边随口问道:“公子到昆山去有事吗?”
沛玉一愣,对啊,他到昆山有什么事呢?吴府破败不堪,再难容身,若是回去茧园,就得面对宝囡,除了这两处,他哪有地方去?老头这句话把他给问住了,他颓丧地答道:“唉,不瞒老伯说,我到不到昆山都无所谓,但是此处人生地不熟,更无处可去。”
“你又不急着回家,何必非要我渡你过河?”老头不解地问。
“家?哪来的家?人逢乱世,生不逢时,有家的也成了无家的。我在兴福寺里倒有一个家,那却是我赔给人家的,我既没了钱,又怎能好意思再去蹭义祖母的。”沛玉淡淡地说道。
“那公子又凭什么生活?”老头问道。
“到什么样的山砍什么样的柴,走一步算一步吧。”沛玉答道。
老头同情地摇摇头,这年头摆南渡北,见的人也多了,象眼前这样的落魄公子王孙他遇见的也不只一个两个。他默默地将沛玉摆过江,停下船让他上岸。
沛玉登上码头,回头揖了一礼:“多谢老伯仗义渡人,小生这便再奏一曲,以酬老伯义渡之恩。”
“好啊,再好也没有了。”老头高兴地说道,“这退军渡本就是义渡,除行路客商外,本村村民过江都不收钱,公子说得对极了。”
老头拄篙聆听,沛玉再吹了首《水底鱼》,吹毕,作了一揖,转身欲走。
“等一等。”老头叫住他道,“公子吹的可是《水底鱼》?先是美酒又是佳肴,公子定是肚子饿了。你现在去昆山,天色已晚,路途又远,况且刚才听你说身无分文,路上怎么向人买吃的?你若不填饱肚子,怎么走得到昆山?”
沛玉苦笑笑,迈步出去。
老头赶紧说道:“你若是不嫌弃,小老儿舱中还有一碗米饭,吃饱了肚子再走也不迟啊。”
“这个……”沛玉迟疑道,听说有吃的,这腹中立刻更觉饥饿难忍,一时连腿都有些发软,无力迈开步子。
“公子不必客气,你吹一曲,我渡你过河,再吹一曲,供你饭食,互不拖欠,不是很好吗?再说乡下人没有什么好东西,一碗饭也值不了几个钱,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老头劝道。
沛玉想想老头说的也些道理,这才折转身来:“如此叨唠老伯了。”
老头把他让上船,拎出饭篮,让他先用起来。沛玉从早上到现在还水米未进,正饿得头晕眼花,也不挑剔,端起碗就吃。
“公子平时作何营生?去昆山有什么打算?”老头关心地问。
沛玉咽下口饭,摇摇头,说道:“我刚从天君陵来,也没什么营生。”
老头听他几次提到天君陵,眼睛不由一亮,忽然问道:“你姓吴?”
沛玉一愣:“你怎么知道?”
老头笑笑:“原来你就是重修兴福寺的吴公子,真是失敬了。”
沛玉摇头:“那是我欠无心大师的。应该的。”
老头同情地说:“你要是真没有去处,不如留下教我孙女吹笛子好不好?”
沛玉急忙摇头:“这如何使得?摆渡挣钱收入微薄,养家糊口尚属不易,如何能再多添一张嘴。”
老头笑笑:“没关系,小老儿只祖孙两个相依为命,糊口不成问题,只是闲着无聊。公子要是肯教,以后也免得寂寞无聊。”
沛玉想想,自己也实在怕回昆山,遂答应道:“如此,给老伯添麻烦了。”
老头高兴地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公子这就先去我家中将就一晚,好不好?”
“多谢老伯了。”沛玉感激地说。
老头这便撑船回去,将沛玉领回家。老头家中只有两间半茅草屋,屋角整齐地摆着些修船用的木料,再有就是两张竹榻,真是陡壁四空。沛玉还是第一次到如此贫寒的人家来,可就是这样的家庭,却分明比那钟鸣鼎食的大家族日子要过得舒坦百倍。
老头在外屋床上悠闲自得地坐下,也请沛玉坐了下来,沛玉这才注意到墙角还有一张矮桌两只小凳。老头说道:“蝶儿,还不快去烧饭。”
“爷爷,饭不是给你送去了吗?”被唤作蝶儿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正瞪着眼睛好奇地看沛玉。
“没看见家里来客人吗?”
“哦。”蝶儿答应道。
“再去向人家买两条鱼来,爷爷今天要喝两盅。”老头兴奋地说。
“噢。”蝶儿答应着走了出去。
自打这天开始,沛玉每天随着老头出外摆渡,吃有蝶儿送来,睡则与老头同挤一铺,早起晚归,一来二往倒与这一家子混熟了。忙时就为渡客吹笛,客人听得高兴,有零星多给几枚铜板的,老头就给了他,闲时则教蝶儿吹笛,蝶儿每日除了烧饭就是学笛,相熟之下,彼此攀谈起来,相互间也了解了不少,沛玉将自己的经历悉数告诉了他们祖孙。
如此悠闲地过去了半个月,这一天沛玉照例和老头结伴去到渡口,蝶儿在家无事,也跟了去。这趟船上渡客不多,只一付货郎担,沛玉见担子里有副付小银簪,不由想起宝囡,便将数日来积蓄的铜板悉数与货郎换了来。
这日,吴淞江上风比较大,老头摆渡几十年,对此小风小浪自是驾轻就熟。沛玉却是个旱鸭子,藏好簪子后,他正站在船头吹一首《梁州新郎》,忽然一阵大风突如其来,掀起一股巨浪,他一时立足不稳,竟摇摇晃晃地一头栽入水中,真成了“水底鱼”。
待得祖孙俩手忙脚乱地将沛玉从水中救起,他已是昏迷不醒,货郎怕连累自己,急急上岸溜走了。老头探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