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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随着轿子跑了几步,这才站定,大颗大颗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到了晚上,沛玉去樾阁向叶芸告辞,说要去苏州一趟,把个叶芸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你、你明天就去。”
沛玉点点头:“我早就和别人约好的,只是怕你生气始终没敢告诉你,还请芸弟见谅。”
“你去苏州有事吗?”叶芸问道。
“也没什么事,还记得红船的曲姑娘吗?她爹爹病了,不巧又订了苏州的一台戏,来求我帮忙。”沛玉实说道。
“她?”叶芸反感道,“不许去。”
沛玉有些为难:“可早几天就约好了,现在去推,让人家一时间去哪找人?”
“这我不管,就是不许去。”叶芸任性道。
“芸弟,你总不希望我失信于人吧?”沛玉有些生气了,板下脸来。
叶芸见他不听自己劝告,气得一跺脚进了里面,还关上门不让他跟进去。
沛玉接着又禀告过叶老爷,老爷只是叮嘱他几句,倒并不过分阻拦,毕竟他只在昆山惹人注目,谅来去苏州不会有人注意他。
第二天一早,小玉果然在醉芳楼,不过沛玉去时,她正在睡觉,直到沛玉径直进屋,上次的曲秀才从她褥中匆匆起身离去。
小玉在床上半坐起来,用被子掩着身体,裸露出一双玉臂及肩膀。她本想赶他,一转念却说道:“大哥,来得可真早啊。”
“哦,对不起,我出去等。”沛玉忙要退出去。
“不要紧,你先坐着,我正想在床上呆一会儿。”小玉不在意地说道,“你若出去,分明是和小妹见外了。”
沛玉只得留了下来。
“你坐。”小玉道。沛玉依言在凳上坐下。
“不是,你坐这边来,好说话些。”小玉向他招了招手,拍了拍床沿。
“这……”沛玉为难道。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难道要将我当外人?”小玉微皱眉头。
沛玉勉勉强强地坐到床沿上。
“大哥。”小玉轻舒玉臂,握住他的手,被子从她胸前滑落,沛玉赶紧闭上双眼。
小玉好笑地摇摇头:“大哥,你真太见外了,我穿着衣服呢。”
沛玉迟疑地睁开眼睛,她哪里是穿着衣服,她只是在胸前围了一块肚兜,这未免过于尴尬,他只得没话找话道:“小姐真是敢做敢为,女子演戏,实是难得一见。”
小玉笑了笑:“何止这些呢,你不如直说,女人嫖娼,简直是天下奇闻呢。”
“这……”沛玉尴尬地笑笑。
“难道嫖娼只是你们男人的权利不成?还是哪家王法规定了?大哥,我本以为你也是性情中人,想不到你竟认那死理儿。”小玉理直气壮地说道,“我素来不将自己看作女流,所以凡是男人做的事情,我也定要去做一做。”
沛玉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小玉推了推他,“你真是少见多怪,人生短暂,何不及时行乐。”
“在下对小姐见解不敢苟同。”沛玉这才定下神来,说道,“在下从来循规蹈矩,纵然来此青楼,也只为品酒点菜或是赏舞听曲,从不敢有半点出格之举。”
小玉愣愣:“哦?难道你从来没做过那种……那种出格举动?”
沛玉摇摇头:“人当先守身如玉自敬自重,才能得人敬重,小姐年纪轻轻,该当自行珍重。”
小玉笑了笑:“这是各人行事,大哥不必再劝。”
“小姐日后嫁人妻为人母,怎能相夫教子?”沛玉劝道。
“这个不劳大哥费神,小妹并不将大哥当外人,日后也不会将这付臭皮囊赖给大哥,不必大哥操心,我们只是朋友,大哥自管珍重,小妹只管自行其乐,各不相干。”小玉说道。
沛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还是起床算了,免得你为难,你若要回避,小妹自不敢留,你若愿留下,也不见外。”小玉也叹口气,说道。
沛玉笑笑,出门到外面去等,呆在门外的曲秀这才进屋去。待两人梳洗整齐,三人才往红船去。
但是船行并不往苏州去,反而向东去了青阳江,青阳江上竟是船帆如林、热闹非凡。红船到时已是中午,曲家班稍事休息后,小玉就带着戏班去了一艘挂着“苏州府”旗帜的官船上去唱戏。
曲家班这天下午演了半本《牡丹亭》,引得郑衡连连拍手称赞,别的船只也纷纷靠拢过来,争相围观,到傍晚才收场,郑衡立刻赏了一百两银子,并点明明天再唱。
待小玉回舱卸妆,沛玉不由赞道:“小姐真乃女中英才。自古以来唱戏的女子就不多,唱昆剧的更是凤毛麟角,象曲小姐这样人长得漂亮曲又唱得好的就恐怕再难一见。在下深表钦佩。”
小玉卸下头上发钗,笑道:“大哥什么时候忘了,你们昆山可有两位鼎鼎大名的女戏子呢。”
“哦,是谁?我怎么不认识?”沛玉感兴趣地问道。
“吴三桂的小妾、玉峰歌妓陈圆圆,她唱的昆剧、散曲惊天地泣鬼神,才引来了大清入关,在昆山的盆渎村还留着她的旧宅呢。画兰名妓冯素蓉,康熙十八年曾在盛珍示家演出《浣沙记》和《西厢记》。女子演戏早开先河,大哥要赞不妨赞她二位。”小玉当即说道。
沛玉笑了笑:“你说的是那两位古人,是我孤陋寡闻,小姐演得一天,也累了,我这就去记下来,待回到昆山再翻史志详加印证。那陈圆圆我早听过,冯素蓉怕是顺治年间的事了。”
小玉笑笑:“是顺治年间的。”她也不留他,管自重新妆扮起来。
次日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民间又称中天节。到了中午,红船上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宴请伙计,而一旁的青阳江上,龙舟竞渡也正逐渐进入高潮。只见一条条龙船上,各家在自己那方寸之地上挥拳舞棒翻筋斗,相互展示自己的精湛武功,曲家班因是文班,自不能与人比拳脚,只是边饮酒边欣赏。整条江上彩旗飘扬、锣鼓喧天,江边其他船上、岸边江堤,则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正当日驻中天,红船上人纷纷忙着将泡入雄黄的酒液遍洒船上各个角落,在舱中又煨上了苍术白芷,香气浓烈刺鼻。沛玉用一块锦帕捂住鼻子,逃到了舱外,不解地问:“这是做什么?好不刺鼻。”
小玉看看他,心中暗暗好笑:“大哥真是养尊处优惯了,连苍术白芷雄黄这等端午必用之物也不认识,这是用来杀虫除秽的。”
沛玉笑笑:“端午习俗我知道,这药味刺鼻却不曾闻过,让小姐取笑了。愚兄寡闻,什么都不懂倒是真的,养尊处优又从何说起,你看我象吗?”
小玉并不回答,只说道:“等会儿就要划龙船了,你看,今天这桌酒席就摆在船顶上好不好?一来舱中气味正浓,外面空气清鲜,二来也正好饮酒观战,一举两得。”
“这是你的地方,自然是你作主了。”沛玉道。
“那就开席吧。”小玉吩咐道。
立刻,在红船顶蓬上摆上了一张大圆桌,众人围桌而坐,菜肴倒也丰盛,正中是一大盘粽子,边上一圈儿摆着醋溜夏鱼、清蒸仔鸡、红油焖肉、粉条腊肠及一些咸蛋皮蛋,更备上了一整坛雄黄酒。
众人环立桌旁,却并不落座,眼看着热气腾腾的酒菜,却都无动筷的意思。沛玉不由说道:“曲小姐,大家都等你入席呢。”
小玉却笑了笑:“还有一道菜,这就来了。”说完,她亲自下厨端了一盆菜上来,沛玉看了看,原来是一盘不起眼的百叶包。
“大家请入席吧。”小玉摞下话来,众人纷纷落座端坐。
小玉自桌上拿了四只粽子,用一只海碗盛了,然后起身离座,走到栏杆边,手捧过顶跪下磕了三个头,将粽子连碗一起扔进江里。
沛玉见了肃然起敬,对小玉有了一些新的看法。小玉虽为女流,平时有些做法放荡不羁,可是却崇古尊贤,现在恐怕已没有什么人再重视这类细枝未节了。他不由得赞叹道:“小姐真乃女中丈夫,屈大夫若是魂魄有知,今日还有人祭典他,也该瞑目了。”
小玉站起身,微微笑道:“这些可是我亲自包的呢,大哥可想尝尝?”
沛玉黯然神伤:“你是不是在说我也该投江自尽?否则怎能吃到江中的粽子,可惜我全家皆被谗言所害而发配异乡,纵然投入江中,又有谁会包粽子祭我?”
小玉看了看他,眼睛不由一亮,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谁让你吃这些?桌上有的是,你要吃我替你剥。”
沛玉又叹口气,坐到旁边。
那边龙舟竞渡,这边酒菜渐尽,边吃边看,倒也情趣独特,沛玉胡乱地挟了只百叶包塞进口中,不知不觉地吃了。吃着吃着,忽然发现众人都放下了筷子,面呈惊惶地看着他。
沛玉尴尬地将百叶包咽下,这才注意到别的菜都快吃完了,唯独这百叶包和咸蛋皮蛋没有人动筷,他不由问道:“怎么,这两样菜不好吃吗?你们怎都不吃?”
众伙计、艺人都暗暗为这姓叶的笛师担心,小玉好笑地摇摇头,叹道:“你也真是的,每年这两道菜到了这时候,即使你烧得再味美,也不会有人去碰的。”
“为什么?既不能吃为什么还要端上来?”沛玉好奇地问。
“我也不想上,但每家都这样做,我也不得不为,这百叶包和全蛋,也就是卷铺盖滚蛋的意思,你想有哪个愿吃?”小玉解释道。
“原来如此。”沛玉恍然大悟,“那别的菜还有什么讲究?为何这等铺张,又全是腊味?”
“今天的菜这么铺张也不是我一家,其实,你以为每个做老板的都会好心吗?这些菜虽没讲究,但是腌腊的东西一过今日就会生虫变味,不吃也得扔了,与其如此,不如装个大方样子。”小玉细细说道。
“我真是孤陋寡闻。”沛玉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其他人见小玉对他如此殷勤,不象会辞退他,也一起放怀大笑。
这边吃得热闹,那边赛得更欢,不一会儿就比出了名次,优胜者自然欢天喜地去领赏,输的则灰溜溜地躲到一旁,但是整个氛围还是十分热闹。
下午,自然另有一些娱兴节目,沛玉和小玉让曲韵划上条小船送他们一圈子绕着玩了过来,晚上才领着曲家班去到郑衡船上。
但是官船上的一切已与昨日大不相同,竟是戒备森严,连戏班上船也要搜身,小玉本是女流,自然不能让人到处乱摸,最后还是惊动郑衡请夫人出马,小玉才勉强让步。随后官船往南驶去,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遇到一大队官船,郑衡靠上了其中的一艘,那船上人却只让郑衡和小玉过去,其他人全留在苏州府官船上。
不一会儿,那边递过水牌来,点了四折,分《闺塾》、《游园》、《拾画》、《玩真》,于是这边弹奏那边唱,在两处演起来。
四折戏没用多久就演完了,沛玉以为小玉马上就能回来,但那边寂寥无声地过了好一会,又将郑夫人请去谈了很久,小玉才满脸沮丧地在郑夫人的陪同下走了回来。
“大哥,你和大家先回红船去吧,我还有事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小玉边想边说道。
“为什么?你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