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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有两人追上来问过我是否陈栋尧本人,我回答他们“不是”。
终于有点明白为何三三强人组合和CLIE四天王那些人出入都爱作此等见不得人的装扮。没法度,这个城里的公众是有点人来疯。
不过,小邱……“你呢?”
她沉默了一会,才说:“这个案子出来后,局里压力很大。听说上头已有人向总局局长质疑你的忠诚度。沈局长要我见你时最好化装。”
我皱眉。
沈涛是在担心宪兵介入吗?
“他要我带话给你,该退则退,不争一时。”
听到这八个字的瞬间,若说我没有半分感动,真会遭天打雷劈。
沈涛视我,真是如子如侄,情至意尽。
可是,我每每总要令他伤脑筋。
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说我是政客的爪牙也好,讲我是意志薄弱甘为利用的叛徒也罢,这个关头,我怎么能退?
怎么能退?!
相较之下,反是小邱还更理解我一些,她只是问我:“不是说顺其自然的吗?怎么一下子动作这么大,一查查到那个人身上去。”
的确有点超过,不过也是局势使然——这场角力冲突双方的各自立场,刚好暗合我自己两大方面的调查计划,既然已经有一方面讲到透白,当然无须再迂回遮掩,机会难得,我自然乐得放手大干一番。只是没想到,那些在高位者这样沉不住气,只不过才开个头,已经炸了起来。
小邱说:“总局那边要你调查CLIE的进度报告。”
我不假思索地讲:“告诉他们进度为零。”
她听了瞪大眼睛,半晌,惊问:“你没查他们?”
当然不是。
其实这一个月下来,我两头都有收获,但CLIE这一边,我暂时不想动,证据没有那样可靠,轻举妄动不但达不到预定的效果,反而对我后面的调查有大伤害。
小邱问我:“那要我回去怎么交代,总不能真说没进展吧?”
“你可以告诉他们,”我慢条斯理地讲道:“今天我刚接到新的任命——明天,也就是我特假结束,就要以随身助手的身份向圣…拉琪尔斯…丹报到。”
9
在我正式开始履行作为丹的随身助手职责之前,与之韫有过一段意料之外的谈话。
称之为“意料之外”,主要是指谈话的时机。
自道格与我开诚布公起,我心中便有数——有一天,必然会与这位近年来城里最富著名的传奇女性做一次坦诚的交谈。我一直以为,那至少得在我在新位置上做出点什么之后。毕竟,有了成绩再得大老板钦点接见会自然些。没想到,之韫却将这个畅谈安排这个我甫接新位的时候。
对此,她的解释是,“我这个人……一向喜欢把话说在前头。”
当时,我们谈话的地方是在韦恩集团麾下投资的私人医院韦秀宁——广正仁爱医院顶楼的特别加护病房。她身上穿着一种有点象睡袍的复古式家居长袍,宽大的裙摆拖在地毯上,直盖过她的脚面,右手背上还插着吊针,贴着固定胶带,正在打点滴。
我为她的异样消瘦而震惊。
算一算,从她回到EDEN,与叶氏东京和谈后的几次公开露面至此,也不过八九个月的功夫,她瘦得已面颊微陷。
嘴唇完全没有血色,脸色是种病态的苍白,白得简直透明透青。
事后,我才知道之韫当时的身体状况很坏。
她这次入院本就是由于超长时间的连续工作,过度疲劳引至病发,在院其间,几乎依然保持每天10小时的工作时间,以至病情出现反复,曾经两次发心脏跳停和痉挛的危急状况,康复速度很慢。医生已经对她下了最后通牒,但她仍一意孤行,甚至连韦恩商业中心53的总裁工作区都略具规模地搬到了医院,似周蕙那样的重要随身助手都干脆直接到医院来上班。
当时,她最先跟我提及的是我最感兴趣的问题,开口问我的头一句便是“陈,你关注CLIE至今,认为它哪方面有问题?”直白得叫人简直难以招架。
我很错愕。感觉上,就象首次自阿楚口中知道传言她有意要我接手丹在CLIE的位置,以报复我对CLIE的调查一样的吃惊和无从反应。
她还要我“有话直说就好”。
我想半天,很斟酌地问她:“之小姐自己看呢?”
她“唔”了一声,沉吟地道:“以司法立场来说,问题是肯定有的。不过大都在我们的掌握中,我想从客观的第三方口中知道,CLIE除了那些我们自身知道的问题外,还有什么不妥。”
什么叫做“我们自身知道的问题”?他们自己知道CLIE有些什么问题?我玩味着她的话,同时又不无感叹:她为何不跟我说“觉得一点问题都没”?这样推心置腹的架势,即使是假装,都令人无法敷衍呵!
我跟她说出从未告诉过包括小邱在内的第三人的真实感受——“加入CLIE也有两个多月了,总体来说,你们的制度是不错,不过我很怀疑每条制度有否被切实执行。”
她亦开诚布公地回应我:“坦白的讲,这一点自上而下肯定没有问题,可若自下而上……虽然我可以说我的员工的素质都很高,但这个世界诱惑太多,又有太多情非得以的状况,我无法绝对保证他们每个人的操守。”
良莠不齐是每个成熟的机构都会有的问题,别说是CLIE,就是警界何尝不是,但又有几个在高位者能似她这样爽快、不加掩饰的承认?为着这样的直言不讳,我顿时对她有了几分敬意。然后便想到周蕙那副立定心思便绝不屈服的硬骨头,真难怪她们这对上下属会得投缘。
之韫跟我讲:“当日构想CLIE时,最主要是想建立一个商业信息预测和维护企业安全的机构,根本没想到会有今天这种局面。有权力自然就产生监督问题。我们用CLIE来监督企业安全,却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来监督CLIE自身,光是仰仗内部纪律,总有力有不逮的地方。所以高局长跟我说想派过警方协调人员过来时,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其他的不说,至少可令那些被舆论吹捧得有点昏头的人警醒点——不是什么事抬出CLIE四个字,就可以横行妄为的。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什么可以自我纵容的余地。”
她这里提到的高局长,即是我们警界的大家长——警察总局局长高翼。
“而且,”她说:“那几天,我确实考虑过是否在CLIE内部增加一个专门负责监督的部门,就由警方负责派员坐镇。不过,一则迫在眉睫的事情太多,暂时没精力去认真想这个。二则就如你说的,我们的规矩不是不严谨的,关键仍在于人。所以也就没怎么动作。”
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那样做的确没太大意义——在CLIE内部弄个监督部门又怎样,情况不会比现在好多少,搞不好因为多出一个部门,问题还会增加。就象警界和检察机构一样,难道因为有检察院,就没有渎职的警察了么?
不知为何,我是真信她这段表白,并且头一次开始从一个不加设防的角度,来看她这样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接受我进入CLIE的事。
“当然,这是在公的态度。”她说。
哦?!我心想:既然有公,那么自然就有私了?
果然。
“私心的归结之处……我很为丹,为这些替EDEN公共安全做出贡献的CLIE成员不平和愤然。”
她说:“我听芬妮讲,你认为他公布自己的行动代号为‘持国天’是对警方借两面豺狼的事对CLIE诸多调查的一种反击。我不能说丹当初完全没这意思,但那还是很次要的因素。他会公布自己在国防部的身份,最主要还是看不下去你用这个当借口,时时为难芬妮。那时我还骂他口不对心,心疼不忿芬妮被骚扰就直说好了,何必遮遮掩掩。不过,现在我倒真有点同感了。我明知丹不是你或者警方认为的那种人,他的自律有甚于我所知道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为何还要这样坐视你们对他频频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揣测窥探?!假若给你陈栋尧这样一个机会,让你能够真正地接近丹,能够使你自己明白这一点,能够让EDEN警界最优秀公正的警察公开承认,冒点险又何尝不可?”
呵是!自己叫冤什么稀奇,连死对头都站出来替自己喊冤,那才叫真精彩!包那些政要面子夹里统统扫地,呕到内伤吐血,再也捧不住自己那张冠冕堂皇浩然正气的面具。
这确是之韫的风格——她一向以敢作敢为著称,行事不按牌理出牌,就爱拣着对手的七寸要害穷追猛打,捉狭恶毒之余,偏又还没一件事不能达成的。故而老是爆出些轰动新闻,惹人侧目惊叹。
“你以为呢?”她这样问我。
我不置一词——她以为我会是甘为人利用的棋子吗?无论查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正负双方,我都不会任人大做文章,利用舆论以泄私愤,因为那其实也是犯罪——另一种形式的犯罪。
可转念间,忽然想到阿楚说的传言,我心里立时警惕起来。
之韫想要我真正加入CLIE的意图是在这里——如果调查的结果对CLIE有利,即使我保持沉默,但我留在CLIE的行为就已说明了一切……不会吧,假若成真,这种沉默的效果只怕会比公开声明、大声疾呼更好……我的天……
“为此,”她说:“虽然你只是CLIE四天王的随身助手,但我可以破例向你开放CLIE信息库的A级阅读权限。”
相信我,早一个钟头,她对我这么说,我会兴奋得失眠,但此刻……我只觉得心底发凉,连脑门都隐隐作痛——A级阅读权限之下,我等于与CLIE的三巨头、四天王完全平级,某种程度下,可以说他们在我面前已再无秘密,只要他们不是仗着自己是CLIE的创建者,刻意规避CLIE的信息采集网络,我就可以随时掌握他们的行踪,甚至出行计划……
“我想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等于将几位圣…拉琪尔斯、尤其是丹的人身安全都放在了你的掌心里。这样做纯粹是信任你的公正和良知。希望你不要令我和一直尊重你的人失望。”之韫如此与我说道。
她并没要求我不向第三者透露,但这样的声明,跟直接讲“倘若有人泄露圣…拉琪尔斯、尤其是丹的行踪,无论是否与你有关,我都惟你是问”有何两样?!
而且真有意外,我绝不怀疑届时之韫拿我开刀的决心。
我想,任何有幸被那双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阴暗最细微之处的眼睛凝视过的人都不会对此有所怀疑。
一直尊重我的人……她指的是谁?周蕙么?
多好!周蕙若要知道自己老板曾向我开放过A级权限,而丹又真要出点什么事,这个连测谎仪都拿她没辙的女人,只怕空口硬编都能编出一堆令人不得不信的证据,告我谋杀,而且怕不直告到我坐电椅为止。
说到这里,半靠半坐在沙发中的之韫用没扎着吊针的那只手按上额头,看上去有点虚弱,她隔一会又道:“你不要想太多,陈。我说过,我只是喜欢把话说在前面。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拿丹他们的安全来冒险。”
什么不会!我看她就很会!
别以为她这样声明一下,我就会以为她没有威胁之意。
她这是典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