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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在我心里的刺,这时已经完全溶化了。「帮如君治好同性恋」的念头彻底消失,根本没有什么好治的。如君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指责她的人,包括我自己。如果这是同性恋,那就表示,反对同性恋的人一定全是些没心没肝的人。
整个晚上我沉浸在深深的愧疚跟自责之中,不断地骂自己不配做如君的朋友,正因如此,我认定自己必须做些事情来补偿她。
如果把如君的信拿给李淑媛,她搞不好会拒收,更可能会直接交给老师,那样如君就太可怜了。我决定直接找她谈。一来她对我不会有戒心,二来我以第三者的立场劝她,角度会比较客观。
第二天,如君像是下了必死的决心,一脸紧张地问我,有没有在她的笔记本里看到东西,为了不影响我的计划,我撒了谎,并且尽最大的努力做出最自然的表情,搞得颜面神经有点抽筋。
计划的第一步,是把李淑媛约到没人的地方。我规划了很久,淘汰了很多方法。直接去她们班找她?这样太明显。趁她去上厕所时跟她说话?这也不行,因为女生上厕所向来是成群的,我可不想当着她们班一大群人的面谈这种事。挣扎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我在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先去隔壁班找李淑媛借课本。我以前也这样做过几次,所以她没有疑心。然后火速写好一张纸条:「第二节下课,请你到楼梯间等我,我有话私下跟你说。请不要告诉别人。如果不来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把纸条夹在课本里,然后又冲到她们班把课本还她。
「别人已经帮我借到了,这个不用了,谢谢。」
在上课时间我非常得意,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居然想得到这个办法。直到我想到:要是李淑媛根本没打开课本,看到那张纸条怎么办?
下半堂课我在郁闷中渡过。
下课了,我忐忑不安地来到楼梯间,看到李淑媛在那里等我,我才放下心来。可是,为什么她的脸色那么难看呢?难道她知道我的来意吗?
「你要跟我讲什么?」
「等一下,换地方讲。」
我选择的谈话地点是教室后的花圃,也就是一楼教室跟围墙中间的狭长地带。这边除了打扫时间,基本上是不会有人来的,旁边虽然就是一楼教室的窗户,但是为了遮挡炎热的夏日阳光,厚重的绿色窗帘永远是放下来的,况且下课时间教室里吵得要命,根本不怕被人听见。我们站在围墙的阴影里。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我是想跟你讲…林如君的事。」
警戒的表情浮上她的脸:「干嘛要讲她的事?」
「你不要那种脸好不好,如君又不是坏人。她只是很喜欢你,很想跟你做朋友而已啊。」
「谁要她喜欢?很恶心耶。」
「哪里恶心了?她想跟你讲讲话,一起去吃东西,希望你去看她打球,这样也叫恶心吗?」
她彷佛有些语塞:「她…不正常…」
「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我以为我可以保持平静的,但不知何故脸上却开始发热,语气也急了起来。亲耳听到别人说好友「不正常」,跟自己在脑袋里怀疑,真的是大大不同的感觉。
「女生喜欢女生就是不正常呀!」
「不正常又怎么样呢?她有做什么不好的事吗?除了写信给你以外,她还有做错什么事让你不舒服吗?」
「我不喜欢收到那种信。」
「是吗?你本来不是还觉得很好玩,把她的信拿给同学看吗?为什么被你们老师一讲你就觉得她不对了呢?为什么你什么都要听你们老师的,你自己不会想吗?」
她脸色有些灰白:「你干嘛那么凶?」
「我哪有凶啊!」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声音真的太大了点。
「你想怎样?」
「我是想告诉你,如君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请你不要讨厌她。」
「我就是讨厌她怎么样?我才不要被女生喜欢!」
「你这人怎么都讲不懂啊!」
「你才不懂咧!我要去跟老师说你威胁我!」
「我哪有威胁你?!」
她抽出我写的纸条:「你说如果我不来就会后悔对不对?要是我不听你的话跟林如君要好,你就要给我好看,对不对?」
天大的冤枉啊!!我只是加重语气,确保她出现而已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看她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我真的快疯了:「好,我跟你说,你不要管我讲什么,你看看这个,好不好?」我拿出如君的信:「这是她写给你的信,她真的写得很感人(虽然文笔很差),拜托你看一看,好不好?她对你根本没有恶意,我又干嘛要让你好看?」
「我不要!林如君是同性恋,我不要看变态写的东西!」
我真的是火冒三丈:「同性恋又怎么样?同性恋有什么不好?」
这时,我身后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什么!!林如君是同性恋?」
我深深地佩服魏晨安,居然能发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
整栋楼都被惊动了,从一楼到三楼,每间教室的窗帘全部被掀开,窗口挤满了人头,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我抬头,在二楼我们班的窗口,看见了如君的脸。她脸色惨白,双眼圆睁地瞪着李淑媛,瞪着我,还有我手里的那封信。
在二年后的同学会上,魏晨安告诉我,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个时候尖叫。但是,为时已晚。
我们班的理化小老师,科学展览一届冠军一届亚军得主,全校女子一百公尺短跑纪录保持者,未来的篮球国手,我的第一个好友林如君,在那节下课之后,就此消失在我们面前。
就连高中联考她也没有出现。
高中新生训练的时候,每个跟我念同一间国中的同学,都用震惊的眼光看着我。有个从来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的人甚至跑来问我:「请问你真的是杨黛民吗?」
我不怪她,因为连我都差点认不得自己。
短短一个暑假,我瘦了十二公斤,衣服一口气小了四号。问我快速减肥的秘方?很简单,跟挚友断绝来往,不吃不喝哭上一个暑假,保证瘦身成功。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尝到痛彻心肺的滋味。如君就这样离开了,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就算她骂我一顿,我还好过些,但她却连一个字也没有留给我。
我知道不该怪她,我也知道,当时那种场面看起来像什么。我拿了她的信,却骗她说没看到,还私底下跑去跟她的心上人议论她,甚至把她的秘密泄漏给全校第一大嘴巴知道。别说在她眼里看来一定是这样,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认为。
但我还是忍不住气她,甚至恨她,恨她不明白我的好意,对我如此绝情。每当我想到,我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像喜欢她那样地去喜欢别人,我更恨她了。
事情发生后,我不敢打电话给她,三番两次在她家巷口徘徊,却从来没有勇气去按门铃。远远地只看见她家大门深锁,看不到人影。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她被送到南部亲戚家去住了。我们就这样断了联系。
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就完结。我「威胁」李淑媛的事传到老师们耳里,他们又把那位专家找来,一群人在办公室里盘问了我一个下午。已经毕业的学生还被训导主任关切,我可算是天下第一人。
直到我筋疲力尽,几乎要不支倒地时,他们终于得到结论:我只是太缺乏自信,对朋友特别依赖,所以才会昏了头想帮如君牵线,我本身并没有「性别认同上的认知混淆」,所以只是训诫了我一番,没有通知我父母,也没有要我定期做心理辅导。
然而这件事已经彻底打垮了我,接下来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完全搞不清楚我是怎么走进试场考试,更不晓得我是怎么考上第三志愿的。我本来以为铁定会落榜。
考完试后我成了一滩烂泥,脑部机能完全停摆,只有泪腺运作活跃。每天对着书桌发呆,眼泪哗啦哗啦流个不停,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遇到这种事?
我想聪明的读者应该都看得出来,我会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因为我没有听从我的偶像萧静雯的名言:「少管闲事」,才惹得一身腥。但是在那个时候,资质驽钝的我并没有觉悟到这点,只觉得冥冥中有股力量,不断把我往下拉。
为什么我会听到老师们的闲谈?为什么如君的信会夹在那本笔记本里?为什么魏晨安偏偏会在那个时候跑下楼去捡飞掉的考卷?
明明只是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交织起来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陷阱,把我牢牢捆住,一旦踩下去,就再也脱不了身了。
于是我惶恐起来。在往后的人生里,还会有多少个这样的陷阱在等着我呢?还会有多少横祸在不经意间降临,让我永不超生?如果是电影里无所不能的英雄,或许还有办法逢凶化吉,甚至把命运的波折当做一场冒险。
问题是,在下敝人我恰好是个白痴、自作聪明、自不量力、没人要、连一点小事都会搞砸的废物。
这样的想法让我夜不安枕,每天只觉胸口发寒,肠胃拧得像团抹布。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胃口大减。
以前听说我最喜爱的女歌手凯伦卡本特死于厌食症,我一直觉得很疑惑,人只要肚子饿了,不就会想吃东西了吗?怎么会有「厌食」这种事呢?直到那时才知道,有的时候,明明饿得肚子直叫,明明香喷喷的饭菜就在眼前,人就是提不起劲把它吃下肚去,甚至连想象食物入口的感觉都受不了。
因为内心里排拒这世界,所以也不愿再去吸收养分。
果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这种凄惨的情况下,我的家庭状况也跌到冰点。母亲对我只考上第三志愿非常失望,她本来以为我笃定要穿上绿制服了。
但是她看我消沉的模样,以为我也在为考试不理想而难过,便决定不要做个吹毛求的妈妈,所以只是试探性的劝我暑假先去补习高中英文和数学,「开学比较能进入状况」。她认为我没理由拒绝,毕竟她没叫我重考已经很客气了。
问题是,我早已不是和平主义的信奉者,咬牙切齿地回了一句:「我不要!」便回到房里摔门痛哭。妈妈自觉受到侮辱,整个暑假不跟我说话,即使我整天锁在房里不吃不喝,她也不理我。
就这样,我瘦了下来,正式脱离了胖妹一族。但是体重减轻并没有为我的外表加分,反而是雪上加霜。我的脸色青白,配上两个深深的黑眼圈,脸颊上、手臂上、还有大腿侧,松垮垮的皮肤耷拉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一截。有一次我不经意瞄到镜子,差点以为自己大白天见鬼。
在新学期开始的前几个星期,我又恢复成以往自闭内向的杨黛民,极少跟同学来往。以前是我没办法融入人群,现在是我不愿意。我不想再受伤了。经过那样颓废的暑假,我的学习意愿也大大降低,上课常常心不在焉,好几次甚至考虑逃学,只是就算逃学也没地方去,只得作罢。
那个时候,只有一件事能让我专注,就是学游泳。高中跟国中最大的不同,第一个是副科老师一定会扎扎实实把课上到最后一秒,绝对不会把课让给主科,第二个就是体育课要考游泳(我们国中没有游泳池)。
我虽然对人生的意义产生重大怀疑,却也不想淹死在池中以求解脱,只好央求姐姐充当教练为我恶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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