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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有种深思的表情,两眼锁住月儿的中心点,心中顿时产生了一股冲动与激情,她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幅极熟悉的画面──漫山遍野的青草、迎风招展的山花、欢悦奔腾的溪流,她觉得心底正慢慢地升腾起一种曾被久久沉淀的感情。但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她也不清楚。
“你这一年不写小说的决定是对的。”曾维特半开玩笑地调侃她:“考大学需要的是一颗正常清醒的脑袋。”
“欸,你再这样挖苦我,小心我一气之下写个悲剧给你看。”
“好哇,那我就拭目以待,等着那种痛彻心扉、荡气回肠的读后感吧。”
不知是不是被激起了斗志,满右昀深呼吸一口,仿佛刚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维特,从明天起,我们不要到操场来散步了。”
“你要干么?又想接着写啦?”
“没有,我想多念点书。我们下次月圆时再来散步好了。”
“可以。”
— — —
满右昀匆匆忙忙地换上校服,然后跑到走廊上去取昨天晾着的背心。最近老是下雨,不知背心干了没?她着急地想。现在“一帆风顺”简直与她绝缘,她一脸沮丧地跑到寝室外,却在一瞬间猛地煞住脚步,右手不由自主地推了推眼镜──怎么有这么明晃晃的阳光?
是的,一连下了几天的雨,把人的笑脸都下没了,也把原本就善感的她变得怨闷压抑,重复的梦境持续缠绕着她,夜以继日,纠葛日深。可现在,明朗的阳光就在眼前,照着干干净净的窗台,怎不令她惊喜?她怔了好一会儿,才眯起眼睛抬头看。天空是蓝的,蔚蓝而不是阴蓝;回头她又看了看墙壁,发现白墙因沐浴在阳光中而呈现温暖的淡黄色,一种莫名的喜悦与激动慢慢涌现。今天的英语课大概不会太难捱了吧?她开心地想。
谁知,英语老师的阅卷速度非常慢,即使再快也快不过数学老师。数学老师也够神了,昨天才考的试卷今天一上课就发下了。
“沉子暖,一百二十。”数学老师首先发下的是满分同学的零缺点试卷,他高亢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炫耀,仿佛那一百二十分是他自己考出来的。
“陈燕玲,一百一十六。”
“曾维特,九十八。”
“严玉慈,六十三。”
接近六十分的学生姓名到此刻尚未出现满右昀三个字,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
“满右昀。”
数学老师终于喊了她的名字,不过没报出分数。她从老师手中抓过考卷,草草瞄了一眼,鲜红的“58”张牙舞爪地出现在她面前。一早的好心情在此刻飞走,她的脸一下子红得烫人,坐回位子,低垂着头,她将试卷塞进抽屉里,狠狠扯着衣角,拚命抑住大哭的冲动。
“要像喜欢武侠小说那样的喜欢数学,要像喜欢卓亦尘那样的喜欢数学老师……”
她默念着这句话直到下课。
“别难过了,右昀。”下课时,曾维特到她座位旁安慰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也同样用功却还是考不好?”她伤心不解地问。“我把代数公式贴在床前,减少国文复习时间以便多练习数学题,每逢数学小考的前一晚我就停止其他一切功课,专心复习数学,为什么?”她摘掉眼镜,用手揉拭溢泪的眼。她没忘记这一个月来她是如何极力抑制对数学的厌恶而拚命去接近它。
“这只是一次小考嘛,一次失败不算失败,你要节哀。”
曾维特的安慰方式终于让她破涕为笑。
“讨厌啦!”
“会笑就有救。”
“维特,我是不是比别人笨一点?”
满右昀问话的同时将脸和手臂紧紧地压在课桌上。很奇怪,当她紧紧靠着那光滑的桌面时,竟有了种依靠的感觉。
“才不是呢!右昀,你要振作一点,下节课英语老师说不定也会发考卷。”
“真的啊?今天是不是世界末日?”
“不是。今天是月圆之日,晚上我们到操场去散步,不管下节课发不发考卷,也不管你考得好不好,请你镇定一点,好歹也要坚持到放学,想哭到月下去哭,哭给我一个人听就够了。”
“好嘛。”她的脸还深深埋在臂间,曾维特的话让她心情舒坦了些。她很想抬起头来畅快地呼吸,可一想到自己那张可怜的试卷还在英语老师手中,顿时又失去了抬起头的勇气。
幸好,她的英语小考成绩尚可,老师发考卷给她时还朝她鼓励地笑了笑。老师在发下全班学生的试卷之后,对她们说了一番励志的话;她被“失败”打击过的自信心虽未因那短短的一席话立刻重建,但她却因此重新调整并平衡了曾经迷惘和失落的心情。
— — —
“你看,这儿多静,多美!我不喜欢数学,就喜欢坐在这儿,永远都坐在这儿。”
满右昀坐在操场边的大树上,嘴里嚼着一根青草,半闭着眼说。
“当化石啊?”曾维特敲了下她的脑袋。“你又开始遥远的想像了是吗?因为这样的月夜?”
“如果没有了想像,生活不是黯淡无光了吗?”
“想像和现实还是有段距离的,你想得越美,失望就越大。”曾维持不客气地点醒她。“你不是说高三这一年不准自己再胡思乱想了吗?像你现在这样,写不写小说有什么差别?我看你越是不写越会胡思乱想,你不是比别人笨,而是心有旁骛,用心不专。”
“维特,你明知道我学数学学得已经痛不欲生了还说这种话,你是不是存心要我喘不过气来,连不上课的时候都不能快乐?”她佯怒地噘起嘴抗议。
“算了,如果超越时空的想像能让你快乐一点,我倒也没话好说,你高兴就好。”
“这还差不多。”
曾维特笑笑,然后突然放柔了声音说:“今晚的月色还真是不错,连我都受你影响了。右昀,说个故事给我听好不好?说的比写的容易多了吧?”
说故事是满右昀的专长,她甚至可以不必搜索材料,不用打底准备,只要听故事的人告诉她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她就可以即兴地编,生动的情节就会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思绪里跳出来,自成章回。
“可以呀,你给我时间、地点和人名吧。”
“你随便说一个,我随便听就是了,还要给什么时间、地点跟人名嘛,真啰嗦耶。”
“好吧,那我就给你讲个爱情故事,应该满适合你听的。”
曾维持拍了下她的臂膀。“废话少说,快点说故事。”
“有一位美丽的蒙古族少女名叫呼伦,她和同族少男贝尔相爱,百灵鸟就在草原上高唱着祝福的歌,雪白的羊群也叼来美丽的花堆在他们的帐蓬外。一个雨后天边升起双彩虹的傍晚,草原安静极了,突然,牛马惊叫,草原哭泣,恶魔莽古斯狰狞地吸干了草原的水,从洁白的帐蓬中抢走了呼伦姑娘。草原枯黄了,成群的牛羊倒地。贝尔抄起弓箭,跨上枣红马,冲进枯萎的草原。他两眼冒火,却不知莽古斯在哪里。他呼唤着呼伦,却只听到凄风呼啸,终于,他疲惫地跌下马,倒在他们定情相会的地方。他仿佛看见呼伦被妖魔变成一朵瘦小的阿日愣花,任由风吹沙打,发出细弱的哭泣声。贝尔猛然惊醒,用皮囊里仅剩的一些水浇灌那花。突然,呼伦复活了,她紧紧拥抱着贝尔。可是莽古斯又出现了,他打倒贝尔重新夺走了呼伦。草原被沙砾吞噬,天边烧起大火,贝尔情急中想起爸爸传给他的神弓,他向天空连射出仅有的三支箭。顿时大雨倾盆,草原复苏,牛马羊群重新站起,妖魔将呼伦绑在身后,带着她杀向贝尔,呼伦乘机挣开绳索,飞快地夺下莽古斯头上的绿宝石,一口吞下。顷刻间,山崩地裂,狂风大作,呼伦倒地化作浩荡的大湖。贝尔找不到呼伦,悲怆欲绝,愤然折断神弓,只听一声响亮,草原塌陷,贝尔也化作一池清湖。妖魔逃逸无踪,一对有情人把炽烈的爱献给草原万物,化作呼伦和贝尔两个清澈的大湖。草原有情,暗暗地迸裂,开出一条乌尔逊河,把两颗年轻的心连接起来。草原兴旺了,呼伦贝尔成了它的名字。”
满右昀娓娓诉说着哀婉的传说,自己也逐渐沉溺在那凄怨的情愫中。
“好听吗?”她问曾维特。
“好听。”曾维特缓缓点了下头。“可是我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太悲情了。自古以来不都是英雄救美吗?为什么贝尔不能成功地救出自己心爱的女孩?为什么要徒留遗憾供世人传说呢?”
“别抱怨了,是你叫我随便说的,其实我也不很喜欢这样的结局。”满右昀说着,就想起了自己笔下的男女主角,他们的结局究竟如何呢?
“右昀,你真的要永远坐在这里啊?”
“你想干么?”她朝曾维特微笑。
“绕操场走三圈,然后回寝室念书啃代数。”
“哦,你在强迫我回到现实中来对吗?”
“没错。人要往前走,而且千万别回头,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回头又如何?路总是在你前面的,你不可能永远坐在这里。”
无可奈何地,她起身和曾维特并肩绕着操场漫步。前半圈她面向月亮,后半圈她背对着月。她忽然停下脚步。
“你停下来干么?”曾维特不解地问她。
“我想回头看看月亮。”
“才跟你说不要回头看的,你又想回头!”她有点受不了满同学。“而且还是为了要看月亮,你说你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不看就不看嘛。”
“这样就对了。你小心一点哦,搞不好哪天你一回头,就再也找不到来时路了。”
“少在那儿危言耸听了,你吓不了我。”说是这么说,她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敢回头看月亮,可是她的背后一直有一股强烈的吸引力,深深地吸引她。
— — —
周末夜,满右昀回到自己家中,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听音乐、看书──教科书以外的各类闲书。虽然已经高三了,但她不放弃周末夜枕着一份安静,在字里行间寻找乐趣的习惯。父母知道她有这种习惯,并不加以阻止,对她的管教方式是完全的民主。
经过这样的休养生息与调适之后,她总在星期一早晨高高兴兴地去上学,再让沉重的课程磨上一个星期。
大概捱到星期三吧,无奈与寥落又会毫不掩饰地写在她的脸上。她在白衬衫里加了件卫生衣,觉得还不够暖,于是在穿上外套之后又在颈上系了条小领巾。然后心不在焉地对镜梳理头发,发现头发长了好多,黑黑细细地垂在肩上。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头发和脸孔不太搭,乌黑柔细的发很像自己笔下的中国古典美女,可五官却一点没有细致之美,浓眉跋扈,大眼深邃,高挺的鼻和丰润的唇在在都像西方女子的轮廓,美则美矣,总觉不够精致;因此她经常戴着眼镜,希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令人难以逼视,只可远观。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材倒是比五官精致许多。但依国文老师的标准来看,像她这种身材的女孩不管生在古代或现代都挤不进美女的阵营。古要娇小玲珑,今要修长健美,她刚好不太矮也不够高,环肥燕瘦都没她的份,因为她既不肥也不瘦。她对镜笑自己一声,中国人不是讲求中庸之道吗?中庸的身材应该最美才对吧?
不知道卓亦尘会不会喜欢像她这种长相和身材的女孩?她对镜一问。唉,那个俊逸尔雅、武功盖世的男人,她还真想念他。同学们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担心联考的日子一转眼就到了。唯独她,恨不得明天就联考,早死早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