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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和着那音居然又唱了起来:
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起白鹭立移时。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日长偏与睡相宜。睡起芭蕉叶上自题诗。
声音高昂却婉转柔和,如翠谷莺啼。
眼前两人一弹一唱,看得我心中一动,问身边的一个家仆,“请问有画画用的纸墨吗?”那人一怔,待见到江雪冲她点头,进去拿东西了。
等到东西拿来,两人已经都停下来看我,我也不再看他们,低头只是凭记忆在纸上画着,船头、山水、两人神态,渐渐在纸上显了出来。
我刚放下笔,她一声惊叫,“小木!你真历害,画得好象!”
看她抓起纸,我忙喊,“小心还没干,不要弄脏了手!”
她笑望着我,“小木,可惜你不能把自已画进去,你也很可爱呢!”
听了这话,我心潮澎湃如涛涛江水川流不息,瞬间已冲口而出,“你更可爱!”此话大有眉来眼去之嫌,我脸上一热,低下头来,听到地修低低的笑音。
“那个,你知道玉手观音吗?”我随便找了句话。
“哦,无极门的么,应该是排行第四的弟子吧,听说排行老二的弟子已于前几日被雀星门的人给杀了。”她看向地修。
“听说了,他们的大师兄似乎也伤得不轻。本来两门相斗多年,也不知已死伤多少人,不差这一个两个。”地修说得清描淡写,似是看惯了江湖仇杀,我不由得又想起刚才的船夫,片刻工夫,只剩鲜血,想到师傅,又想起那船夫的孩子可能正在家里玩耍等待,心里一阵发酸。
“那玉手观音怪可惜的,好好的一张脸被雀星门的暗器所伤,只剩下玉手还算名符其实了。”江雪叹了口气,“如果是你地修遇上了,能治好吗?”
“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恐怕治好了,也不能保哪天再伤,何必费事?”地修看向对岸,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快靠岸了。
下船的时候,江雪叫住我,“谢谢你给我画的那幅画,这个算作回礼,将来啊,说不定你会成为一个名画师呢!”她递给我一个红色玛瑙雕成的只有一个指节大小的羽毛。
“这……怎么……”我想拒绝,却被她将东西塞到了手里,转身回去了,冲我摆摆手,站在船头,俏生生地仿如一朵盛开的红色杜鹃花。
有两天,地修不再和我说话,只是有时看着我,露出轻蔑的神色来,并不是很明显,可对于从小习惯看师傅脸色行事的我来说,轻易就能查觉。看他板着脸,我也不敢出声。
最终,还是忍不住,“你生气啦?”我走到他的床边,蹲下来看他的脸,我知道他还没睡着,可闭着眼,并不答话。
“为什么生气呢?你不说我不知道啊?你说了,我以后注意就可以了啊!别不理我。”我看着他的眼皮动了一下,满肚子的委屈。
还是没有反应,我只好伸手去推他,他终于睁开眼睛,却是拉开我的手,“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回到自已的床上,眼泪已流了出来。
听到地修起身走过来,我不敢回头,只是以手背偷偷地抹着眼睛。地修站了一会,突然伸出手来把我推向里边,跟着自已也躺了过来,我翻过身头枕在他的手臂上,贴着他紧实的肌肉,身上开始发起烧,地修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样搂着我睡着,我流了会儿泪,闻着他身上的松木味道,渐渐地也放松睡着了。
跟着地修走了差不多有一个月,地修很忙,常常是找到一个落脚的店就把我放在店里,自已出去办事,有的时候他也不出去但会接到鸽子带来的信,然后再把自已的回信让鸽子带走,看着他这样放着鸽子也觉得很好玩,一个人的时候我就用烧过的木碳画画,画了很多的地修,很多的鸽子,以及我们路过的山山水水。
地修总是给我喝一些奇怪的药,我也不问,反正也不是太苦,渐渐地,我竟开始长肉了。不过最令我震惊的是,有天晚上,我梦到了地修少年时的样子,这个梦让我很迷惑,也许是画了太多的地修,对他熟到了能推知以前的模样?不知梦到他老年的样子会怎么样,呵呵,太恐怖了。
这日,到了一个世外桃园般的地方,想不到紧挨着市镇的山谷中能有这么好的所在,饶过依山而建的石屋,后面是不易查觉的石缝,由垂下的树枝挡着,地修先到石屋里转动一个机关,(挡着我,没让我看到)然后就拨开树枝带我走过狭长的石缝,进入到山谷中,山谷中一派鸟语花香,种了很多连我这个从小长在山里的都没见过的植物,不知小桥流水人家是不是形容眼前的情景,九曲的回廊,就建于水上,亭台楼阁,无不精致。里面几个家仆打扮的人见了地修纷纷行礼。
跟着地修往里走,里面迎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儒雅俊逸,一身青衣,和地修差不多高,却要瘦些,有双单凤眼,男人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并不难看,只是那眼中的深情却是十分明了。见到地修,他竟激动得有些发抖。
“修!等了你很久了,路上有事耽搁吗?”走到近前,他一直盯着地修,却并没有亲近的举动,眼光一如所有人般自动将我从视线中剔除。
“是有些事,”地修扶着我的背,将我推向他,“这就是那个孩子。”他这才看到我。
在看到他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之后,我眼前一片漆黑。
(5)
第五章
再次醒来看到的是淡粉色的帐子,一起身却扯得肚子一阵疼痛,拉开被子,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肚子正中,开了一道食指长的口子,不知用什么东西粘起了。我惊恐已极,大叫,“地修!地修!地——”
听到声音进来的是一个小男童,看了我一眼,马上跑出去了。我也住嘴不再喊,只这几声,已让我冷汗直冒。
不一会儿,我听到门外脚步声,进来的却不是地修,而是那青衣男子,他把我按下躺着。
“地修有事走了,你在这里养伤吧,我帮你去了病根,以后吃东西可以尽情吃了,不过这两天还是要注意。”他温和的声音让我心安了一点,又伸手帮我盖上被子。
“那……地修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你先安心养伤吧。”他忧心重重地看着我。
伤好得很快,几日后,只要不做剧烈运动,我已和常人无异。而且真的可以多吃东西了。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吃过早饭,跟着他整理花草,我开始每天的功课。
“我叫地修。”怎么可能有两个地修,当我三岁小儿?不过他的脾气出奇地好,怎么磨他也不生气,就是这一句话,软钉子也实在让我泄气。
我在松松的土地上以手指随手画了一张脸,——是地修,有些想他。
假地修看到,突地抬头看我,动作之大,吓得我以蹲式后跳了一步,差点儿坐到地上。
“你会画画?”
我点点头。
被地修一把捉住,“你可以帮我!”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看在他帮我看病的份上,我还是帮他了,很简单,要我画他园子里的植物,样子要非常细致,不是那种写意画,要一棵一棵地画,——当然是一种一棵,要不然我一辈子也画不完了。
他在写书,关于植物的药用,我的画被用作插图,有时我也会帮他抄写一些说明。我就这样住下来,没有地修的世外桃园,快乐中有思念。
他也是个医者,医术应该也算高吧,求医的人来,就在外面的石屋中放上礼金和病人的病况,若是有缘,(不如说是看他心情好不好),他就会回条放在那里约了时间,那人来取药或是在石屋中等待治疗。那些人称他为——地修!
“为什么你们都叫地修呢?”
“因为我们有缘。”
哼,什么都叫有缘,这里面肯定有鬼。不过一天天处下来,我也很喜欢这个假地修,他就象个好脾气的大哥哥,常常温和地笑着看着我。身上开始发痒,喝了他开的药之后就好了,那么,估且承认他也是神医吧。
为什么总在我开始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突然他们的态度就变了?
一大早起来吃完饭,假地修一脸郑重,递给我一个包裹,“图你全都画完了,这个算是你的报酬吧。”我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银子。
“不用,你帮我治好了病啊!”
“治病么,那是帮天修还你的债,希望他能投胎到一个好人家,”他的眼中忽然蒙上了一层悲哀,为什么这么说,还什么债?我都没见过天修。
出了一会儿神,他又说,“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这对你来说应该是最好的。”
“我要在这里等地修!难道他不回来了吗?”我有些着急,为什么突然赶我呢?
“你以为等到他,会有好结果吗?”他盯着我的眼睛,突然提高了声音,“他没有说要回来!滚回你原来的地方去!”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我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他叹了口气,又道,“你回去吧,也许他会到你原来住的地方找你。”转身走开,他扔下一句话,并未回头,“今天午时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你。地修不会回来,你在这个镇里等也没有用。”
本来我是放下银子自已走出去的,但一出来,银子也被他郑了出来,所以最后还是抱着一包银子走了,我想,他还是为我好,只是这样突然变脸,一点解释也没有实在让人不甘心。
被人赶出来了,等在市镇也没有用,买了一匹马,我顺着来路向珀安镇走去,在那里认识地修,我想回那里去等,也许他会去那里。
一路上,看到鸽子,我就会盯着它们看,看它们的脚上有没有纸条,却总也碰不到有纸条的鸽子。
皮肤又开始痒了,没有药,实在难受,到客栈让人打了一桶水,几乎没有加凉水,我就钻了进去,似乎这样才能去痒。泡了一会儿,水变得没有那么烫,皮肤竟奇迹般地不再痒,我睁开了眼睛。
我只见过蛇蜕皮,从没想到会发生在我的身上,一睁眼,满桶漂的黑皮我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差点晕在桶里,抬起手,撸一下,一支洁白光滑如初生婴儿般的手臂出现了,我举着它,直到因在秋天里感觉到凉意,才终于接受了这只手臂是我的这个事实。
另一个发现带给我的震撼,让我在爬出木桶后,忘了穿衣服坐了不知多长时间而导致了风寒,——我的右肩,清清楚楚地出现了一个梅花记!
只有一个念头,——去李家。玉佩,明,赫,喆,理不出头绪,却一定与我相关!
换了不知多少匹马,昏昏沉沉中,不知出了多少的汗,终于赶到了珀安镇,从马背上跳下时,已分不清是因风寒还是劳累而晕眩。
夜下,整个市镇也象是睡着了,马啼得得的声音分外地响,穿过镇子,心却没来由地揪紧,会有怎样的见面,呼之欲出的答案,会是怎样的显现?
接近大宅,两个高高挂着的灯笼已叫风吹熄了一只,剩下的那只,在风中摇曳着微弱的光,照亮了一块匾上三个大字——德武门,三个字忽明忽暗,说不出的诡异。
空气中压抑着湿闷,蓄势待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一如师傅死的那天。我松开了缰绳,任马儿跟在后面,推开大门,竟无丝毫阻碍,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还是——晚了么?!我的心也在抖着,脚下已似踩了云朵。
屋中,院中,厅中,以各式姿势或仰或卧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