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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勾画民族心灵的史诗:百年恩公河-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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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妈尼一股脑儿放开了连珠炮:“我给你挑明了吧老吕,我们不能看着自己血汗换来的粮食给全拉走。不为大人,也得为孩子,我们不能眼巴巴地等着饿死。刚才装车的时候,我们几个娘儿们留下了两麻包,每户分了几斤。”
吕叔一下子炸庙了,吼道:“这是谁的主意?”
阿妈尼也是一吼:“我!”
吕叔气得周身筋肉直蹦。他猛地抓起小桌上的饭碗,朝阿妈尼身上狠狠一摔。阿妈尼机灵地一闪身子,躲开了。碗击中了墙壁,“砰”的一声碎成了数瓣儿。
吕叔冲过去,伸手揪住阿妈尼的长发,抬手就是一耳光。阿妈尼眼里噙着泪花,不躲不闪不哭不叫,伸着脸瞪着眼道:“你打吧!打死我,就不挨饿了!”
吕叔仍揪住阿妈尼的头发不丢,嘴里骂着:“你这熊娘儿们,长胆了不是?是谁给你的权力?是谁叫你这么做的?去,去把麦种统统给我收回来!”
阿妈尼用力挣扎着说:“我不去,我不去!”
吕叔把阿妈尼推倒在地,用脚踢了起来。
火头婶匆匆跑了过来,把吕叔拉住了。
后面跟着男女老少一大群。全恩公祠的人差不多都跑来了,屋里屋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

第65节:卷六 组织上有安排(3)

阿妈尼哇哇大哭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哇。姓吕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你这个不要良心的!我爬明起早地伺候你,你竟这样下毒手打我呀……”
火头婶、李妈……团团围在阿妈尼身边,一齐陪着阿妈尼流泪。
吕叔的气门顶得足足的,仍骂不绝口:“你这熊娘儿们可翻天了,这样做像什么?这不成强盗、抢犯、小偷了吗?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共产党员,你是共产党员的老婆,你知道不知道!咱是贫下中农,是革命群众,是共产党员,就是饿死,也不能吃这来路不正的东西!”吕叔越说越气,又捋捋袖子,顺着人缝儿朝阿妈尼身边儿边挤边喊:“今天我非打死你这个给我丢人不长脸的熊娘儿们不可!今天我打死你……你这个熊娘儿们……”
人墙牢不可破地挡住了吕叔。
站在最前边的火头婶冲着吕叔说:“这事儿怨不上阿妈尼,我们这些娘儿们都有份儿。不让你知道,是怕你担错。不是有句俗话说,不知不招罪嘛。乡亲们已经两天没沾面气儿了,孩娃们都饿得哇哇叫你没看见?这样断顿下去的后果你不清楚?乡亲们知道你的脾气,怕你怪罪阿妈尼,让我注意着这里的动静。阿妈尼擀了两碗面条,给小香吃一碗,给你留一碗,她自己只闻闻气,连一口都没舍得尝。谁知你吃好了,有劲了,会伸手打人了?你还真下得去手啊!你打吧,你连我一块儿打!老吕!”
在我的记忆里,火头婶第一次没有喊“瞎驴”。
吕叔的手软了,高扬的胳膊缩了回来。
火头婶流着泪说:“老吕,这样吧,这两包麦种刚分下去,还不会吃下去多少,这就再收回来,还不中?”
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吕叔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老吕活到今天,也是几十几的人了,拍着胸脯说,还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想想在战场上倒下的成片成片的战友,咱眼前这点儿困难,就是鸡毛蒜皮。我是有个赖种脾气,可我从没有打过小香她妈一巴掌,今天我真是气坏了。现在是新社会,是共产党领导,会叫咱们恩公祠饿死人吗?能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第66节:卷六 我真是个大傻蛋(1)

36.公元20世纪60年代初
我真是个大傻蛋
这天晚上的芝麻叶面条,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好吃的面条。那种几十年都不肯散去的香味儿,看样子是深入骨髓了。面是阿妈尼和火头婶留下的那两包麦种磨的。她俩擅自做主留下了几十斤没有分,打算每天下午都让我们吃上一顿一大锅面条,说我们小孩正是连骨头带肉一起长的时候,如果饿伤了是一辈子的事。火头婶还说:“每天吃半顿,不能叫断顿,要细水长流。”照她俩的设想,我们吃上十天半月没有问题。当时,一口大锅就支在吕叔家的院子里,阿妈尼的面条擀得也很过关,火头婶说她是让吕叔用擀面杖给敲出来的。阿妈尼把面和得像硬硬的石头蛋,擀成的片像圆圆的大簸箩,切成的面条像长长的细钢丝。不等面条做好,我们就各自端着碗,拥进吕叔家的小院,团团围坐在锅台的四周,看着灶膛里的柴火把阿妈尼和火头婶的脸映得红光闪闪,看着面条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里打旋儿。我们就撮着嘴,提着气,吸溜着鼻子,去追寻那发散着的、再也熟悉不过的清香味儿。到了吃面条的时候,几十张嘴巴发出同一种“哧哧溜溜”的音响,在小院中此起彼伏。这时候,阿妈尼和火头婶就挨边坐在柴草堆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地吃。她俩光做不吃,她俩说看着我们吃得这么香,比她们自己吃还觉得有滋味儿。
虽然,朝下的大锅面条让吕叔给终止了,但我们小孩毕竟还吃了一顿,比村里的大人们幸运多了。
那些拎着麦种回家的乡亲,手脚麻利的赶着紧儿在石臼里捣捣,家里人还能捞上喝一顿稀糊糊。手脚笨拙的,连闻闻麦味儿也没有,就又掂回来了。
称了称,总共还没有吃下去五十斤。
第二天,吕叔亲自拉着一辆板车,将又收上来的一麻袋多麦种,送到县城去了。他另外还有一个打算,就是进一步落实一下恩公祠的伙食粮和饲料粮啥时批下来,让毕书记给个准话儿。
因错过了上班时间,吕叔只好一路打听着去毕书记家。在一僻静的街口,遇到一个弯腰拾粪的人,他凑过身去,招呼了一声:“大哥。”
拾粪者直起身,正了正头顶的破草帽。两人一对视,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吕叔先惊讶地说:“郭副县长,您这是?”
郭副县长忙环顾左右,看看周围没人,才压低嗓门说:“老吕,别再叫副县长了,我被停职了。”
“为啥?”
“唉,一言难尽啊!你进城来干吗呢老吕?”
吕叔说明了情况后,郭副县长连连叹气摇头:“老吕啊,你太老实了!你太老实了呀……”他用脚踢了踢吕叔的空板车,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地说:“当今到处都在大饥荒,粮食都成了保命的金豆子了,各级干部抓破手还争抢不到哩,你却把收上来的一麻袋麦种又送来上交了。你们恩公祠的乡亲都是铁打的?都不吃不喝?”
吕叔的心这下悬空了,空落落的,没有一点底儿。也不知是急的,还是饿的,他脑门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密集的汗珠,嘴巴头也变得痉挛了,出唇的话也结巴了起来:“郭副县长,这可咋弄啊?我们恩公祠可是连一粒粮食也没有了啊,这上千口人可咋办呢?”
郭副县长想了想说:“你赶紧去找毕敬业。他是县委书记,现在全县的救济粮都经他一支笔批。”
郭副县长一直把吕叔送到毕敬业的家门口。
吕叔正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里边传来毕敬业的声音:“这些麦子可是保命的粮啊,一定要细水长流!救灾粮有没有,啥时间运来,还没有影儿哩。”
吕叔的心不禁一凉,不容细想便推门而入。
毕敬业一家人老少两代,正围着小饭桌吃饭。小桌上没放馍筐,也没有菜盘,只有一只带耳把儿的冰铁锅,里边是浑浑的面汤,稀得可以照见人影,上面薄薄地漂着一层淡黄的麦片儿。两个孩子正贪婪地喝着,连头也舍不得抬。
一见吕叔进来,毕敬业忙放下碗,站起身说:“老吕,昨天咱们不是刚见过面吗,有啥急事儿?”
吕叔张口就来了个刺刀见红:“毕书记,你们把我们恩公祠的麦种拉回来分吃了吗?”
毕敬业面呈难色,苦苦一笑。
吕叔说:“这些麦种,可是我们全村群众花了很大气力,一穗穗精选的。”
毕敬业摇摇头说:“没有法子的事。要说全县仓库的账面上,还有上百万斤伙食粮哩,上百万斤是什么概念?现在用着了开仓一看,粮囤上面盖着薄薄的一层粮食,下边全是麦秸、藤梗子……咱们莲花山县直机关、中小学校师生、数万名干部群众要吃饭啊。等国家的救济粮,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国家也很困难……县委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办法啊。”
吕叔顿时变得热血翻腾,周身急得大汗淋淋:“那,那我们恩公祠咋办?现在连一粒粮食也没有了,上千口人可咋办?”
毕敬业的眼睛里闪出半信半疑:“你们恩公祠的情况有这么严重?恐怕还会有点儿家底吧?”
吕叔木然发呆了。
毕敬业接着说:“井会掉桶里吗?你们今年打恁些粮食,收成不错嘛。”
吕叔恍然道:“你说啥毕书记?”
毕敬业严肃了脸说:“瞒产私分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吕卫民同志?因为现在是困难时期,你们村确实也救助了不少邻村群众,县委也就不再追究你的问题了。但你一定要知错改错,下不为例哟?”
吕叔气得周身直打哆嗦:“你说啥毕书记?瞒产私分?你说我吕卫民瞒产私分毕书记?我吕卫民是这种人吗?”
毕敬业仍不放脸说:“你是不是这种人,这会儿只有你自己清楚。”
吕叔这下彻底失控了,他一蹦大高地吼道:“要不是你戴着县委书记的帽子,我说你是扯鸡巴蛋!”
毕敬业不由一愣说:“吕卫民,你咋骂人啊吕卫民?骂人是什么概念?你吕卫民不清楚吗?”
吕叔也愣了一下,懊悔不迭地伸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说:“我真傻啊,我真傻啊,我吕卫民真是天底下头号大傻蛋啊!我把你们这些书记领导当神敬,你们却把我们当猴耍!恩公祠要是有一个人饿死,我就跟你毕敬业没完,我就去莲州,去省城,去北京告你毕敬业……可眼下,我们恩公祠这上千口人咋办啊?我们打下那么多的粮食,到头来落个挨饿,我真是个大傻蛋啊……”

第67节:卷六 我真是个大傻蛋(2)

吕叔说着说着,忍不住蹲下身子,捧住头呜呜大哭起来。
毕敬业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咋哭起来了呢?吕卫民同志,这是我的家,这不是办公室。你们恩公祠即便真的连一粒儿粮食没有了,你哭我就有粮食给你了吗?要是能哭出来粮食,我就陪着你哭,我领着全县几十万人一块儿哭……实话告诉你,哭也是白哭,一点儿作用也不起,你还是快回去想办法吧。”
张婶得了很重的浮肿病,眼泡肿得水鼓鼓的,像透亮的蛋壳。脚肿得穿不上鞋子,腿肿得像水桶,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坑儿,很长时间还起不来。
张婶这盏油灯终于熬干了。
这天,吕叔把一碗干红薯叶儿水端到张婶跟前时,她再也不会答应了,永远也不会了。
李妈、杏子嫂……也都不行了。
几天工夫,恩公祠东边的荒坡上一下子多出了十几座新坟。
面对一土之隔的死者,吕叔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喉咙。他长时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像是一尊木雕泥塑。突然,他抡起巴掌狠狠地打开了自己的嘴巴,直打得满嘴冒血,朝下流淌。
火头叔冲上去拉住吕叔,斥道:“你这是干啥哩?你这是干啥哩?”
吕叔悲怆地泣诉道:“我对不起大家,我对不起大家,我是只瞎驴,我无眼无珠的……我是只瞎驴啊!是只瞎驴啊……”
在场的人没有不陪着落泪的。
火头叔一句慢悠悠的话终止了吕叔的悲泣,也终止了在场所有人的悲泣。火头叔是这么说的:“大家都别难过了。人死是哭不活的,还是想想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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