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齐桓延闻听此言,不禁哂然:“天下之大,所负之人,负我之人,又怎么算得清。”他看卢解一眼,语调忽沉,垂眸道:“邵阳——他不一样。”
齐桓延知道自己从来算不得君子。他自小长在皇家,辅佐两代君王,拉拢人心,党同伐异,怎样的权术手腕不曾见过。身在朝中手握天下,总有明争暗斗,争权夺利,哪里还容得清高傲物洁身自好。虽说终是为了江山社稷,却毕竟不能事事公允,总难免对这人那家有所亏欠。然而大事不拘小节,也顾不了这许多。
邵阳在他心中,却是不同。自他初入瑶京,一路行来,齐桓延凡事都为他反复思量,仔细斟酌。原先他只是喜欢他聪明乖巧,后来爱惜他天赋异秉,再后来……。他只怕碍了他误了他,却最终一点一划伤他最深。这一点,他宁愿邵阳永远都不要知道。
卢解正要答话,却听帐帘掀动,邵阳披甲入内,才知道齐军方才已经回营。邵阳入得帐来并不说话,只是盯着桓王。桓王将目光移至别处,卢解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先向邵阳道:“正要禀告将军,日下天冷湿寒,王爷的伤总不见起色。我正同王爷说,还是依照将军原先提过的,早日送王爷回瑶京的好。”
邵阳也不表示,淡淡道:“请卢先生先回去。我同殿下有话说。”卢解见他铠甲还带着血迹,眼睛却不看自己,神色竟如那日桓王受伤之时一般,猜想是出了大事,便行礼退了出去。
邵阳待得卢解离开,又沉默了片刻才忽地闷声道:“于将军死了。”
齐桓延没来得及答话,邵阳抬眼看他道:“我都知道了。”
齐桓延一怔,第一次在邵阳面前没了说辞。他想要说些解释的话,却见邵阳慢慢在他榻前跪下,颤声道:“陛下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对他永无二心,他就不会伤你。陛下,明明答应了我的……”后面的声音低的听不到,竟是泫然欲涕。
齐桓延苦笑起来。他并不知道邵阳曾经去见过侄儿显扬,却也能猜到邵阳的这番恳求只能更坚定了显扬要除掉自己的决心。他看惯翻云覆雨,邵阳却是这般纯净心性,以为对于一个君王而言,还有承诺这种东西的存在。他微笑起来,轻声道:“傻孩子,我不是告诉过你,在这个国家里,凡是齐姓之人,都是不能相信的。”
“我不是孩子了。”邵阳飞快扬头的反驳,随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抿住嘴唇,恳求似的开了口:“殿下别回瑶京去,好么?等雪霁之后攻下罗渡,我陪着殿下回去,可好?”他从没有向桓王要求过什么,更没有想过有一天竟会尝试去更改桓王的决定。如今他求他不要回去瑶京,全是为了桓王的安全,祈求的语气却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
齐桓延柔声道:“你放心,如今我既已交出兵权,陛下便会留我在瑶京修养,以彰显对臣子体恤之心。”邵阳摇头道:“陛下的话,我再也不信了。他答应了我绝不伤你,却为什么……”他早顾不得这般议论皇帝,已是不敬之罪,只因还念着几分当日少年情谊,后面的责难才没有出口。
齐桓延轻叹道:“陛下对你的心,你是知道的——又怎能这样怪他。”
邵阳闻言脸色一凛,俊脸上退去了方才祈求之色,半晌不语,原本晶亮的眼中狂澜翻卷,也不知是悲是怒。齐桓延知道邵阳定是恨宣明皇帝不守信用,也气恼自己居然为皇帝求情。他正要开口,却见邵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目不转睛盯着他开口道:“殿下单知道心疼陛下——那,我对殿下的心呢?”
这句话里没有半点责问语气,见他神色竟甚是凄然。他一厢情愿喜欢殿下,本想就这般远远看他守他。他不领他的情,不明他的意,对他不假辞色没有一句温柔言语,他都不怨。他把自己放得那么低那么卑微,那人却居然说出方才那么无情的话。桓王想的是天下江山,是君王子侄,是陛下的心,朝臣的心,碾尘军的心,他却可曾想到,他邵阳,也有一颗心。
齐桓延神情一变,再不料邵阳竟问出这句话来。邵阳见他不语,又低声道:“还有,殿下自己的心呢?”
“……方才我同卢医官说话,你听见了?”
邵阳低下头去:“我本想问殿下箭伤的事,又怕一时言语莽撞冒犯了殿下,就在外头站着不敢进来——我不是存心的。”他的声音仍然很低,却在听了齐桓延的那句话后掩不住的欢喜,“我知道殿下从来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的心,不是那样的。”
说话的时候,他早将手放在塌上,一点一点,悄悄靠过去,不时地抬眼看那人,生怕他觉察到自己的小动作。等话语说完,他也终于鼓起勇气去握齐桓延覆着的手,却离得稍远了一些,伸出手去只刚好触到他的小指,立时便红了脸。他讪讪的想把手移开,齐桓延在这个时候微笑着将手翻转过来,正把邵阳的手握在掌心。
他总是想邵阳好,要让他前程似锦青史留名,要让他做天子信臣军中权将。然而很多时候,心之所在,却并非世人眼中的那一个好字。他自以为是的牺牲,给了他名震诸侯,威扬四海,而邵阳最要的幸福,就在他紧握的手上,他却一直吝啬着不肯伸手过去,天下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情么。
邵阳望着他的眼睛,看到里面似曾相识的温存缱绻,微笑起来。他为何早没有想到呢,那夜里散落的温柔眷恋,本是对最舍不下的人才会有的目光啊。
“殿下,”邵阳忍不住开口:“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对殿下说过一句话。那个时候殿下说我还不明白,说五年之后如果我还是这样想,再把这句话告诉殿下——我……”
“邵阳,立春的时候,我在瑶京等你。”齐桓延打断他,一字一句声音很轻柔,“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同我说你现在想说的话。”
“可是,即日同魏人决战,我怕……”
齐桓延笑起来:“如果不能在瑶京相见,现在说那句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邵阳站起来俯身过去,很想看清楚这个带着温度的笑容,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殿下才说过,凡是齐姓之人,都不能相信。”他怀疑担忧的仔细看他:“陛下当真不会害你?”
“我不骗你”。齐桓延本想解释几句让他安心,被接下去一个慌张而笨拙的亲吻堵住了即将出口的话。
三
齐宣明八年二月,在宣明帝的一再劝说坚持下,齐桓延自罗渡返回瑶京。齐桓延来时,率三千碾尘星夜兼程,五日内便达罗渡;返时却需医官卢解一路看护,车舆不敢快行,再加其时魏地遭逢罕见的大雪,路滑难行,足用了近二十日才抵瑶京。史载宣明帝亲候于北华门将桓王迎入城内,在遥望见桓王车辇的那一刻潸然落泪。
宣明帝面上的叔侄无隙瞒得了百姓,但无法在朝臣面前遮掩起他对桓王的忌恨。桓王回京后加获封邑,宣明帝亦特地为了叔父的安心修养而重新修葺了桓王府,从而也开始了调养名义下对桓王的软禁。自昭和帝末年初登朝野,到未满弱冠之年监国辅政,再至重创于罗渡竟终生再不得骑射,齐桓延令人叹为观止的政治生涯,在他重回瑶京之后划上了休止。数年时间里,他接手下昭和帝来不及收拾内忧外患的残局,肃清朝野芟夷大乱,随后转交给宣明帝供以挥霍的大齐盛世。监国之时齐桓延政绩昭煌,事后往往让功于宣明帝;宣明帝亲政初年齐桓延对他屡有提点,在朝堂之上却从未有一次同少帝意见相左;他在还政时候毫无保留,又将一手成就的邵阳送到宣明帝身边听用;在后世看来,这个聪明一世的男人好比是一步一步亲手将自己逼上了绝路。史学家们在心折于他惊世才能同时,也不禁揣测他究竟怀有怎样的隐忍心思,毫无怨言的承受宣明帝的所有手段阴谋。
在齐桓延回京的同时,罗渡僵持的两军也着手面对最后的决战。瑾鑫六年一反常态的气候无疑为魏军敲响了丧钟,也给近来连折大将的齐郑联军提供了不可错失的良机。
魏离在罗渡城内不经意见望见对面的璘霄,素白颜色下的璘霄对魏离而言触手可及又无比陌生。他凝视着阳光下刺目的皑皑白雪,仿佛看见他所有的野心骄傲都被生生埋葬。
“朕,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雪。”魏离回身向站在他身后的袁尹檀微笑:“尹檀你呢?”
“臣也没有。”
“朕记得以前郑渊刚来的时候,就抱怨说璘霄总也看不到雪。”魏离回头,反射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视野因为过分明亮而失却了清晰,他感到眼中一阵湿润,“你看无梁殿上全白了,青华殿稍矮一些,他在军中也应当看得到。”
“陛下,”袁尹檀顺着魏离的视线望向璘霄,目光最终落回魏离清瘦的背影。魏离从少年起就一直保持武者的习惯,很少背对他人。只有袁尹檀站在他身后的时候,他的背影才会因毫无警戒而流露出浅浅的倦怠。“陛下,听探子消息,静怀帝——似已身染沉疴,再加这几日下雪,说是怕过不去了。”
“也是。”魏离浅浅叹道:“这样的天气,他原是受不住。那日里见他,面上气色虽硬,身子倒清减的不成样子。小时候每到冬天,就连书房都嫌阴冷不愿去,更何况如今是在军中。”语中听不出疼惜,却好像是把压在箱底的字画小心抽出那般,一点一丝挣扎起来,上面压着千钧重量。
袁尹檀沉眸不语,魏离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我不相信他会就那么死了。”他俯身淡淡的掸去案上带着水汽的尘埃:“他平日里看起来柔和,其实倔气得很。那么辛苦才到了璘霄,怎会就这样算了——他定要在璘霄城内见我一面,这才甘心。”
“陛下……”
“尹檀”,魏离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随意,甚至还有一点点真挚的好奇,好像是孩子在玩一场游戏:“你说,这样的天气,是不是天要亡我魏国?”
“天不由人,臣凡胎俗体,又怎能看得清。”袁尹檀微笑着回答:“臣只知道跟随陛下身边,听陛下吩咐。”
“若是朕叫你即刻去挑了齐郑大营呢?”
袁尹檀的笑意更深:“臣亦当尽力而为。”
魏离认真地看他,随后眼中露出笑纹:“那,只好赌赌看了,”他说:“惨败,或者惨胜,邵阳若能猜得中,那也没有办法。反正,我们本来也必败无疑了,不是么?”
袁尹檀脸上仍带着淡然的笑意,微微颔首不再说话,正欲转身出帐,却被魏离扬声叫住。他见魏离自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暗色锦囊,看不出什么质地,平放在掌心递过来:“尹檀,你在璘霄答应过朕,如果败了,你就走。”袁尹檀正要说话,魏离没有给他机会:“朕想让你,日后把这个交给郑渊。”他沉默一会儿,见袁尹檀不伸手来接,又道:“朕本来,是想上次见他的时候亲自给他的,可是朕,忘了。”
“陛下——即便兵败,也能同静怀帝璘霄相见。到时陛下亲自给他,岂不更好。”
“朕是要同他璘霄相见。”魏离手指微蜷,轻轻握住了那个锦囊,仿佛能够感到它的温度似的笑起来。这个笑容里带着即便是袁尹檀都从未见过的温柔,令他一瞬间有些失神:“到时,朕还有话要同他说……。只是,这个锦囊,朕现在不想当面给他了——只有你能帮朕这个忙。”
袁尹檀苦笑:“若果真城破,臣如何得见静怀帝?”
“朕不知道,或许可以去璃歆见他。”魏离说:“但是从小到大,尹檀你从没有让朕失望过。”他拉起袁尹檀的手,将锦囊放进他的手心:“朕知道,你以为这是朕不让你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