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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离一直叫他小袁,直到有一天,他碰到凄惶无助的郑国公子,倔强地想要守护最后的自尊。袁尹檀被他的一双眼睛震慑,那双眼睛被各种情绪填满无处宣泄,却是袁尹檀从未见过的,干净。
后来他才得知太子借用了袁姓,同郑国公子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从那一天起,魏离开始叫他尹檀,就好像一个仁慈的君主称呼他的爱卿。
的确,小袁这个称呼,对魏离同郑渊都有着袁尹檀无法介入的特殊意义,从此不能轻易使用。唯一讽刺的是,明明是那两个人之前的爱情,偏偏不经意间加入了第三个人的名字,仿佛从此注定是三个人的悲欢离合。
袁尹檀本来一直以为,自己守护郑渊,是为了守护太子殿下。哪怕违背瑾鑫帝的命令私放郑渊回国,也是为了成全魏离心上那一方不为人知的柔软。
然而当郑渊站在魏郑边境回眸望他,他蓦然发觉初见时候的那双眼睛已经褪去了所有哀伤欢乐,变得清澈见底。
却是再也寻不得当初的那份干净。
袁尹檀觉得心痛入骨,为了郑渊,却不是为了魏离。
他却只能淡然一笑,目送郑渊的马车辚辚驶向镶蓝伏虎旗的方向,连句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那一刻他觉得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却似乎又什么都放不下。
再三年,郑渊登基,联齐伐魏。齐国主帅是个未满弱冠的少年,有着一双明亮温和的眼睛。
袁尹檀在心里叹息。这样的少年,虽是难得一遇的将才,对于战场来说却太过仁慈。他并不曾想到,有一天这双明亮温和的眼睛,竟也会填满刀锋般冰冷的恨意。
“是你,伤了桓王殿下。”
少年面对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着。那并非一个问句,而是一种宣判。
袁尹檀忽然很羡慕他。
喜欢一个人,可以在他身上维系着所有的喜怒哀乐。这样鲜明决绝的爱恨,他袁尹檀永远都不会有。对祖父父亲的承诺,对侯府上下的责任,对魏离的守望忠诚,对郑渊的关切维护,这一切全都融合成一块巨大的铅石,塞满袁尹檀的心胸。
进不得进,退不得退。他抛不下,分不清,更无从选择哪一样最为重要。
他在乎得太多,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袁尹檀那时候真的觉得,如果就这样死在这个少年枪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凡是见过袁尹檀的人,不论敌友,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君子。荣辱不惊,温文如玉。脸上永远一派平和,神态从容。
后世们却评论说,瑾鑫帝多疑专权,袁尹檀虽是朝中信臣,却要时时审言慎行,如卧虎侧,日夜不得安眠。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辛酸难言。
正是这样的审慎言行,使得袁尹檀的一生,除了同郑渊的纠葛之外无可挑剔。魏史上关于他的记载,简洁确切到可以用忠君体国四个字加以概括,让人无从揣测这位魏国唯一也最后的异姓王,在私放郑渊之后,大厦将倾之时的心境。直到江山易主的多年之后,直到当年的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史学家们才在魏平乱王本传真假莫辨的残章断页之处,发现字迹模糊的断句,不知所云。
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只落得个清风满鬓心沉若井。
二
离营之后,于佘见桓王回头去望,知他还是放心不下,遂策马至他身边,低声问道:“王爷可是还在担心,那人是假充袁尹檀前来求和?——王爷方才不是试过他了么?”
齐桓延沉声道:“只怕是静怀帝有心帮他。若非如此,他手无寸铁,怎能如此容易就将静怀帝生擒。”
于佘蓦然变色道:“莫非是静怀帝同魏人连通一起诱我前去?既然如此,不如先等大军赶到再作打算。”
“那日后郑将面前,却如何交待?”
“郑帝与敌私通,还要我们交待什么!”
“那,倒不至如此——大约静怀帝在魏之时同袁尹檀有些少年交情,如今故人重逢,不忍就此东西相隔吧。”桓王一面说话,一面催马速行,神色淡然如常。那夜正是朔月,天上只得两三粒稀疏星子,却深陷进天空里,散不出半点光辉。前面魏营一片漆黑,身后齐郑大营灯火照彻,却是越离越远。于佘方才就在桓王身畔同他并马而行,转脸回话时,只觉得万种灵光疾驰流逝,天地间仅剩得一种孤决颜色,凝在齐桓延如霜侧脸。眉眼低沉处,内敛中品出风华无尽。于佘随桓王八年,对桓王形容举止已是无比熟悉,此时却也不禁心下一颤,不自觉地勒马慢行,重又落回桓王马后相随。
正如齐桓延预料的那样,碾尘轻骑在即将赶上袁尹檀马车之时,受到了周遭埋伏的魏军弓箭手的袭击。此时魏军在暗,齐军在明,简直好比做了漆黑夜里的点着的箭靶。只听得耳边箭带风响,却看不清放箭之人。碾尘军个个是千挑百选的弓箭好手,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听声辨位,竟然尚能勉力支撑,虽然无甚伤亡,三千人马却被困在原地进退不得。好在劫持有郑渊的马车也因魏军的弓箭密集而无法前行,只是从刚才起就一直不见车内响动,不知郑渊此时是生是死。
对无法继续前行的碾尘军而言,袁尹檀的马车被困固然是件好事。然而也正因为车中囚着郑渊,使他们不敢轻意使用所向披靡的长弓。碾尘轻骑的紫檀长弓较一般弓箭沉重许多,难以精确瞄准,在对敌之时通常朝天开弓,利用弓箭下落之势刺穿敌军的厚重铠甲。如今袁尹檀的马车同魏军相距甚近,使用长弓只怕误伤了车内的静怀帝郑渊。事实上,意识到这一点的碾尘军早在桓王的命令下卸下平日斜背肩上的长弓箭囊悬于马侧,以便于躲闪腾挪。失去了有力武器的碾尘轻骑同时也失去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特殊攻击能力,而只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普通弓骑兵队伍。情势虽然不利,齐桓延料定片刻之后,邵阳定会率大部赶来救下郑渊,心中倒也并不焦灼。只是担心此处往来箭雨密集,人不得近。齐郑大军若要冲进战场,只怕难免有所折损。
正转念间,忽听得耳边有人高喝道:“王爷小心!”,但听耳边风声骤然掀起细微的尖锐,一支羽箭擦着鬓角勘勘掠过,竟无一点声息。
齐桓延心中一紧,收心敛神之际,又有数支白羽破空而来,疾若清月流转,流星坠天,转瞬散作雪雨纷然,到了近处速度更疾,却是了无声息。情急之下,他只得张弓搭箭,三矢齐发。手指勾开弓弦的动作利落而优雅,好像抚上一把华美的琴弦。
他瞄准的不是放箭之人,而是箭。
一片悠远淙然的浅淡琴音袅然而起,箭同箭之间的交错冲撞,在背后不真切的灯火下化开了光晕,激荡出白影憧憧,宛如一支长袖纤腰的妙曼舞蹈。
淹没在周遭战场的嘈杂声中,仍是寂然惨淡。
虽然看不清放箭之人,魏营之中又还有谁有如此精妙的箭法?
“袁尹檀。”齐桓延刚说完这三个字,一直护于身旁的于佘低喝一声:“王爷放心,属下去去就回。”随即双腿一夹,纵马前跃,竟是要冲到魏营之中拼死寻出那放箭之人。
齐桓延想要出声阻止,对手却不给他片刻喘息的机会。他眼见又有羽箭飞至,轻捷迅疾,若惊鸿掠影,远看又好似波澜不惊长波一线,分明同方才是一人所为。这样的箭,本就避无可避,更加上四处都是流矢,他只得再搭箭去挡。手指探向箭囊,眼角余光却向马身另一侧的长弓箭囊瞥去。
待挡这几箭之后稍得机会,他便要换用长弓,平射敌营。长弓比普通弓箭笨重许多,要同短弓一般瞄准敌人放箭,需要极强的臂力和腕力,便是碾尘军中,也并非人人都有此本事。然而长箭的杀伤力也远在普通弓箭之上。齐桓延在如此紧迫的时间内想要换用长弓,虽是兵行险招,却可能借此打乱敌方阵脚。他已经听到身后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只要能扰乱魏营片刻,便可同即刻赶到的大军接应,使齐郑联军稳占上风。
这许多思量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迅速决断。任脑中思虑万千错综,齐桓延早已持箭在手,要先阻下前面凌空而来的飞羽。
却忽得指间一轻。
齐桓延本来全神贯注的心,也随着指尖异样的感觉而闪现出刹那,令人窒息的空。
断箭。
弓箭乃碾尘轻骑之根本,每次出征之前,都派人反复查验。而如今他手上三箭之中,竟有一支断箭。断在箭头三寸之处,断面很是齐整,竟似乎是用利刃仔细切过。
出征前,宣明帝新换了人手在碾尘军中备箭。
宣明帝显扬,只小他十岁的侄儿显扬,当日先帝托孤之时,死死拽着他的衣袖,还是个爱哭的孩子。在出征之前,亲自为他斟酒送行,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红着眼圈说皇叔千万保重。
原来,他竟恨他至此。
只是犹疑的瞬间,羽箭便以一种安静祥和的姿态,无声地没入心胸。
那时候,很冷。
下一刻疼得只希望自己能就此死去。
他却不可以就那样轻易离开。紧咬着牙,反手拔出胸前的箭,霎那血如泉涌,几乎用尽全身的气力。眼前的景物逐渐脱落剥离,意识也开始分崩离析,仅凭着最后残存的清醒,弓如满月,三箭齐放。那一箭已穷尽他毕生之力,弓弦在指尖滑落的瞬间砰然崩裂,好似袅然琴音的一个休止符。
“谢平乱王爷赠箭。”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潮水一样漫过马蹄纷沓。
守在齐郑大营的士兵们可以发誓,那一夜他们的的确确听到一缕泓峥萧瑟的琴音,宛若利箭穿透胸扉,令人永世无法忘怀。
于佘在前方远处见到桓王自马上坠下,大呼一声“王爷”,立刻策马赶回。他才要下马去扶桓王,却有人抢先上前,不顾礼节狠狠将他推往一边。他抬脸看去,却是刚刚先于大军到达的邵阳。想来是他听到这边碾尘诸将惊呼,知道事情不妙,才抢先赶来查看。
邵阳其实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抬眼的时候看到桓王坠下马去,白衣飘然,浅淡如他白日望他时候的眼神。他仿佛见到齐国赤焰旗上绚丽升腾而起的银色凤凰,以它硕大的洁白的羽翼遮掩住了他的整个视线,只在天地之间飘扬起一片雪色纷飞乱舞。
然后他就好像被一股大力抛在无人迹的荒野,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飞奔过去要扶他起来,只见一袭白衫自上而下,被渲染成刺目的红。遍布的艳红仿佛巨兽的嘶吼,激荡邵阳的耳鼓,令他几乎狂喊出声。
于佘亦是担心桓王,却还算镇定,生怕邵阳此时已失了神志。他正要开口,却见邵阳忽然抬头定定望往他,清楚的命令道:“退兵。”
于佘大急道:“将军千万不可!我军已乱,若不安抚军心此时退兵,魏人定会乘势追击……”他话音未落,邵阳却充耳未闻,抱着桓王翻身上马,竟顾自回头直往大营而走。于佘无奈,只得回身自去部署。
邵阳策马急驰,一只手却托着桓王身体不敢将他径自放上马背,他又想用手去捂住不断淌血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汩汩从他的指缝间流下,他感到手掌下有微弱的震动,不知道是那个人的心跳还是马蹄的颠簸。
无月的夜里那人的脸色愈发苍白,因为激斗而散下的几绺长发粘了的血迹,缠绕在耳畔脖颈。邵阳听到自己不断的仓皇重复:“殿下别担心,到了营里就没事了……别担心……”
桓王此时尚有一丝灵台未泯,听到声音知是邵阳,凤眸微张想要说些什么。邵阳低下头去看他,望见那双总是清冽威严的眼睛里,竟然显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不舍的眷恋。这种令人心碎的温柔眷恋在邵阳的注视下逐渐黯然,直到最后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