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斟满浓黑的药汁。
不理会门里门外那些闲着无聊又来指指点点、闲言碎语的师姐师妹,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师潇吟的小筑门,踏入房中。
屋子并无多余摆设,简单明净,一如它的主人给人的感觉,清爽宜人。雪白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张张五颜六色的脸谱,什么“整脸”、“水白脸”、“碎花脸”以及“十字门脸”等等,净、丑角色或褒或贬,或开心或忧愁,造型各异。
照道理说,师潇吟所扮演的是旦角,只需在脸上略施彩墨,根本用不着浓重的色彩绘脸谱,奇怪的是他偏偏收集了一屋的脸谱。至于衣箱,则摆满了行头和靴子等物品。
来不及一一细看,幔帐后边传来低哑的轻咳声。
“是晓满吧,还愣着干什么?”
“是……是我,马上就来。”晓满回过神来,赶快来到床榻边。
幔帐内伸出一只白皙雅致的手,接过药碗。透过青纱,晓满看见那优美的轮廓在慢呷药汁,一口口地,将那一闻便晓得有几分苦涩的药全数服下。
“呃——”她总觉得这个人喝药就像喝糖水一样容易。易病的乍暖还寒时节已去,小满天刚到没多久他就染恙,由此观之,师潇吟多半也是个常年养成的药罐子。
“有疑问吗?”撩开青纱,绝美的脸孔显露在眼前。他微眯狭长的凤目,一抹殷红自眉宇间的朱砂悠然蔓延开来,妖娆媚惑。
“没特别的,我是纳闷屋子里的摆设。”晓满吸一口气,镇定地道,“大师兄不是扮演旦角吗?所以,我在你的住处看到净、丑角的脸谱时难免疑惑。”
师潇吟点点头,披好肩头的外裳坐直身子,十指交握在膝头,定定地凝望偏着螓首的女子,对她的求知欲付以一笑,“你不觉得它们很真切?挂在那里,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七情六欲异常分明,实在让人艳羡。”
“你不是说学好戏就要先收敛起喜怒哀乐吗?”晓满对他的反复而叹息。好怪的人,与其羡慕墙上的脸谱,不如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学戏是学戏,过日子则是过日子,我没说不让你去看。”他取下挂在他床内侧的一个花脸,“你要会看,才会了解人世这个复杂的染缸。你资历尚浅,有多少人在等着师父来教技艺,但恐怕这辈子都轮不上呢。因此,一切都要靠——”食指一点双目和额头,“被动是不会有结果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晓满咀嚼他的话,不禁眨眨明眸。她在戏班子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哪里值得堂堂的梨园第一公子亲自指点迷津?
“你先回答,为何要来戏班子学戏?”他不答反问。
“因为我喜欢它,就是这样。”晓满简明扼要地表明立场。师父说:说的多,错得多。偏她的话多,不闭紧些,万一“祸从口出”就太糟了。
师潇吟沉吟不语,俊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说完了,你是否该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因为——”师潇吟浅浅地一笑,“你和旁人不同,有超乎常人的韧性。这点对学戏之人来说至关重要,我期盼着更优秀的一辈出现。而你无疑于是我这些年来见过的最佳人选。不靠关系,不凭手段,只是借一双手、一双眼和一颗脑袋来面对前程。倘若,你是真的想学艺,我助你一臂之力。”
“你不怕我有朝一日超过你?”晓满费解地挑挑眉,“师大公子是梨园最红的红牌,多少人倚门翘首,盼听君一曲。能到这一步委实不易,定要付出不少血汗。这样的成果被他人瓜分,并非常人所愿。你甘愿?”
师潇吟摇摇头,“教学相长。你怎知我帮别人的同时不是帮自己?何况……夏晓满,你真那么有自信超过我?”
“是的,我有信心。”不知为何,面对他坦言的寻衅,晓满体内的一股叛逆的因子抛去矜持,悄然复苏,找回了昔日的倔强。此话一出,她就晓得冒失了。对收不回来的琐碎事索性不再顾忌,直来直去倒明了。
师潇吟吐出一口气,带着三分疲倦阖上双目,轻轻倚在榻边,不言不语。
夏晓满怔愣片刻,旋即转身来到桌旁沏满一杯茶,双手奉上。
“承蒙知遇之恩,大师兄在上,受晓满一拜。”
师潇吟睁开长睫,满意的笑自唇边漾开,灿若冬日阳光,在夏日第二个降临的节气里,带给人春回大地的暖意。
“师妹请起。”
晓满除了白天和其他刚入门的师姐师妹们一同样,做着干不完的杂物,晚饭后便避开众人,独自来到大师兄的小筑内接受为她特别开的小灶。
今晚是第一夜。
晓满或多或少有些紧张。毕竟,离半个月后新人串红台的日子不远了。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即意味着靠近东昏侯的计划要倒退一大步,那么,前后几个月的功夫也就宣布告罄。
她无法容忍失败,尤其是一塌糊涂的失败。
既然有此机遇得到师潇吟的青睐,真可谓天助人也。她绝不能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想什么?笑得……这般诡异。”师潇吟的脸孔忽然在她眼前放大。
晓满吓得倒抽口冷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数步,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你……你出现时,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师潇吟怪异地瞅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值得吓成这样吗?你见哪一个戏子出身的人走路时天崩地裂的?”
“我不是说这个。”晓满懊恼地一抿红唇,“我指的是你的气息,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嘛。”他仿佛一缕轻烟,令她这个习武之人都不曾洞察,实在汗颜。
“气息和步伐都是练出来的,若达到这个境界,便是阶段的成功。你——看来是有些资质的。”师潇吟缓缓地坐下,把她温好的药汁端到唇边,一点点轻啜入口。
“大师兄,那个……”晓满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有话不妨直言,何必吞吞吐吐?”师潇吟抬头看向她,好笑地放下药碗,静待下文。
“我不像你……也不像其他同门打小就练戏,如今有学的机会,但年纪显得大了些,不晓得短期内会不会有成效?”这才是她最关心的,如果非要等个“台下十年功”,那就没必要耗下去。不如拔剑出鞘,直接杀到东昏侯府,跟那几个死士拼个你死我活来得快。
“你既喜欢唱戏,为何不早些来呢?”师潇吟支着下巴问。
“我以前……忙着照应家中老父,可是,现在却不必了。”晓满思及奄奄一息躺在炕头上的老父那最后一面,心中阵阵揪疼,辛酸的泪差点儿落下。
“哦,为什么?”师潇吟的眸中闪过一丝敏锐的光芒,快如电光火石。
“师兄没有听说?”晓满略显惊讶,有些失神地道,“万岁爷初登大宝,将近千亩的好地赏给亲贵大臣,我们村被划到其中。农家人种不成地……没有生计,只好四处谋活,养家糊口。我爹旧疾缠身,本想借收成的粮食卖点儿银子治病,哪知地被官家圈了,爹爹……爹爹一气之下死了……”
“竟然发生这种事?”师潇吟愤慨的手指深深陷入肌理,亦未察觉。最近一段日子伤寒,以往练艺落下的痹病病根也来凑趣儿,折腾许久仍不见好。他差不多把近半年的戏都推了,只想趁机好好调息一下。既是足不出户,当然就不清楚外面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
算算看,小满日刚到不久,农人本该望着结茧的蚕,逐渐饱满的小麦粒,沉浸在期待盈满的喜悦中。
然而——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农家无语问苍天!
天地可有良心?为何去欺负那一个个老实耕耘的人?
“失去了爹,我已是举目无亲。”晓满哽咽着说,“惟一懂的就是以前在村外戏台上看的戏。我……我不能错过串红台的机会。我要好好地学,快快地学,我心里明白得很,‘小四喜’跟其他的戏班子不同,它需要的是精英翘楚,不是平常稀松的庸才。它背后的芒刺使它不能等我慢慢领会,若过不了串红台那一关,我定被刷下。师兄……我没那么多日子去学,您能理解的,是不是?”逢人说话留三分,未可全剖一片心。大师兄虽说对她器重,终究是局外人,告诉他太多未必是好事。他自己不是说,糊涂是幸事?那就不要怪她保留一些实底了……
师潇吟的目光锁住晓满苦巴巴的小脸,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幕场景——
一道纤瘦的小小身影亦步亦趋,在大人背后寻找依靠。突然有一天,孩子眼前追逐的人不见了,他就只能独自蹲在空旷的原野中号啕大哭,哭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孩子抹抹脏兮兮的脸蛋儿,眼中从此绽放出夺目的光芒,那一刻他再不需要别人的慰藉。
每个人都一样……有庇护的羽翼,便永远不会晓得生存的残酷。
“你之所以问我短期内学戏的进度,便是为这个了?”师潇吟几乎是在叹息。
“是。”此刻,晓满发现自己竟害怕看到师潇吟失望的眼光,是以下巴低得快要缩回肚子里。
师潇吟摇摇头,“你真的是不小了,十七八的姑娘怎么还玩手指?我说过多遍,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又忘了?”那语气柔柔的,好像是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娃娃,不含丝毫怒意。
“大师兄,你……在生气吗?”晓满屏息以对。她在碰运气,赌赌看师潇吟是否会产生怜悯同情之心。不过呢,刚才下的“药剂”似乎太猛,一下子抖出太多的东西,该不会事倍功半,让他难以接受吧!
但愿别适得其反。
“我打过你,即是易怒之人吗?”师潇吟气定神闲地道,“我气什么?是气你背井离乡跑来京城,还是气你无奈下想起戏班子?小师妹,只要你是诚挚地去学就好,戏班子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往,谁也不会再去细细追究,关键是你来了后的举动。若不能抛去一切杂念,是很难有成效的。你的心不在此,即使花上一辈子也学不好,心在则万事俱全,学的日子短又如何?以你资质和韧性,我自有法子让你在短时期内超过旁人数年的成效。问题是——你可吃得那份苦?”
“笨鸟先飞。”晓满一脸严肃,认真地说,“我能吃苦,大师兄不需要心存疑虑,我会做给你看。”
“那我就拭目以待。”向来是请将不如激将呀。师潇吟忍不住微微咳了两声,“你的诚意我已明白,若想成功,就看日后你的表现。小四喜的串红台对新人来说是莫大的机会,赢的话,就有资格参加东昏侯寿宴的那场戏。”
“东昏侯爱戏成痴,寿宴当日必有不少亲贵前来观看,而代表‘小四喜’出场的人只有一个,大师兄怎么不参加?”晓满终究藏不住狐疑,忐忑地问。如果师潇吟愿意,小四喜上上下下的师兄弟、师姐妹就连争也不必争了。
师潇吟慢吞吞下地来到圆桌旁,拈住一张雪白的宣纸,递给她,“总要给新人机会吧。”
说得好冠冕堂皇。
晓满不以为然,但也不便追问下去,瞟瞟手里的白纸,一扬眉,“这纸是做什么用的?”该不会是签什么卖身契吧。
师潇吟俊眸转动,收敛了方才的温和,此刻面容上已找不到半点儿温度,“‘唱念做打’是学戏的四项基本功。只有将它们练得滚瓜烂熟,才好拓展你的其他技艺。现在,我要考的是其中的一个浅层,你把纸夹在双膝之间,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拿下来。”
“这有何难?”晓满不以为意地三两下夹好白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