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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远程眼见来军甚众,而且都是在马上如平地的戎人,心中大恐,暗道:“我如何把这戎人忘了!”知道难以幸免,拼死向路旁冲去。他周围将士也纷纷逃散,那些戎人在马上弯弓搭箭,马的奔势去丝毫不减。箭无情地追赶着逃生的人们,而紧随箭后的,便是戎人那雪亮的马刀。
“没有一个狠角。”纪苏挥刀连斩了几人,心中觉得无味,但彭远程此时已经逃远了,看看难以追上,纪苏忽然想起俞升教她的一事,大声喝道:“彭远程部下听着,彭远程身受李均统领重恩,尚且图谋不轨背叛自立,诸位不过是被他挟从,如今雷鸣城、大谷城、余阳城已经光复,只要提彭远程之首绩来见,不但附逆之罪立除,且有平叛之功!”
这声音经过她那战神头盔传了出去,变得腔调怪异,但却如重锤击在彭远程与他手下的心头,让他们心中都生起无穷的疑窦。
原来在俞升的带领下,戎人绕过被大军围困的银虎城,弃敌军于不顾,而是直接来到雷鸣城。俞升令戎人装作百姓诳开城门,此时雷鸣城中守军不足四千,根本无法抵抗三万之众的戎人,只不过用了半个时辰,这座兵家必争之城便又落入和平军手中。紧接着戎人分兵三路,一路据城而守,另两路则分别指向大谷城与余阳城。此刻彭远程在前方与凤九天激斗正酣,全然不知身后的变故。等到凤九天以火攻毁了彭远程的精锐之时,大谷城已经被攻克,唯独余阳城在郭云飞用计坚守之下,迟迟难以攻克。戎人本身善于野战,攻城非其所长,因此俞升也不着急,只是切断了余阳往雷鸣城的道路,将之分割开来。
彭远程对这些事情不明白,凤九天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些计划原本就是他拟好了的,让俞升一一去照办罢了。彭远程逃离了战场,身旁侍从又不过两三百人了,他仰望苍天,悲从心来。他自起兵以来在余州大小数十战,几乎战无不胜,但这一次却吃了个前所未有的大败仗,而且败得一塌糊涂,败在了凤九天而非李均心中,这让他极为不甘。他自然不知,李均出征陈国之时,曾有意无意向凤九天提到余州有事,可以去请纪苏相助,他也不知道,那火油攻击之法,原本是雷魂想出来的,他并非败在凤九天一人手中。
沉默之中,这些残兵败将倒旗拖枪神色惶惶,连步履都沉重得象是双脚灌了水银般。如今他们再也没了沿途掳掠的胆子,此时两三百人如果去大些的乡村掳掠,不被百姓以锄头镰刀收拾了才怪。更何况此刻他们只觉余州之在,却无一处安全之所,一心想的便是如何避开和平军的追捕。
纪苏刚才说雷鸣城、大谷城、余阳城都落入了戎人之手,若是此话当真,那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基业,他们已经成了一群不折不扣的流寇了。彭远程挠着头,才发现自己匆忙中连头盔都掉了,他茫目地让马将他载向那不可知的前方,而那百余将士也茫然地跟在他身后,不知应是离开还是继续前进。
“城主,我们当往何处去?”终于一个自大谷城起便追随他的老兵忍不住发声问道。
彭远程回答他的只是沉默。此时此刻,他内心之中也不知该去往何方。众人就这般一直无言地前进,直至人困马乏,才知应是进餐之时。
彭远程看了看西方,又是一整日过去,太阳已经挂在西方的山顶之上。他长吁了声,终于缓过神来,心中也开始慢慢有了计较。
“前方有个村子,进去以后杀他个鸡犬不留,切不可暴露我军经过此处的消息。”他冷冷地道,决意作最后一搏。这一路上他们经过的都是最荒僻的所在,遇有人烟也都远远躲开,生怕留下供和平军追捕的痕迹,如今不进食便无力再前进下去,因此彭远程绝意把这个孤单的小村子作为攻击目标。
想到此时,他心中不竟嘲笑似的问自己:“你不去指挥千军万马攻打城池,却来指挥这残兵败将攻打不足百户人家的村子。”
士兵们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命令,这不过六七十户人家的村子,很快便尸横遍地,百姓终究无法与手执武器的士兵对抗,虽然他们也试图反击,但还是被逐一杀死。少数躲起来或是准备逃走的村民,也被彭远程令人找到杀死。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晕晕睡去。彭远程此刻也心力交瘁,陷入了沉沉的噩梦之中。当他全身是汗地从梦中惊醒之时,天色已大亮了。
他习惯性地去推身边的人,但身边空空如也,并没有他那娇美贤淑的妻子,也没有那风流动人的小妾。他恍然若失,想起结发妻子劝谏他不要起兵时的哭泣。
“城主,请进食。”士兵送来食物,食物之中还有一坛村民自酿的美酒。彭远程自斟自饮,酒入愁肠,那挥抹不去的愁意更加浓烈了。
“城主,弟兄们托我们来问你,我们当如何是好?”几个军官走进他暂住的屋子,问道。
彭远程睨了他们一眼,此刻兵败之际,这些人也不再称他“彭帅”。而这几个军官都不过是低级军官,在他军势最盛之时甚至不能与他说上一句话,如今却也来质问他起来。
但目前帐下,就只有这些人马了,必需善加利用才是。彭远程面色和缓,道:“诸位放心,我已经有了计较。柳帅与我向来有交情,他派公孙明来见我之事诸位也听说过吧,如今余州已无我立足之地,但只要我去投靠柳帅,向他借得几万精兵,再攻回余州之时,诸位便将是我彭远程的功臣勋将。”
“城主之意,是我们得逃到陈国去?”军官打断了彭远程对未来的设想,问道。
“不是逃去,而是去请柳帅助我一臂之力,量李均小儿,怎能是柳帅的对手,到那时,我要将李均与凤九天这两个奸诈之辈挫骨扬灰方解我心头之恨!哈哈哈哈……”彭远程说着说着,又大笑了起来。
但那几个将士脸上全然没有兴奋之色,一人断然道:“我祖祖辈辈是余州之人,家小老少全在余州,还等着我去供养,如何能逃到陈国去?”
“对,弟兄们也都不愿逃到别处去,宁愿回这种地也不想过这种日子!”另一军官道。
彭远程森然道:“你们以为,回家种地李均便会放过你们吗?若是追随我,你们方有一线生机,若是弃我而去,你们归家之日,便是亡命之时。”
“无防,我们自有计较。”军官们相互对望,微微笑了起来。
“什么计较?”彭远程奇道,但随之大悟:“原来是想用我的首绩,去换取你们的平安?”
“正是,我等为彭城主出生入死无数回,如今城主就请为我等也做些事情吧。”那当先说话之人面露杀机地道。
彭远程不禁气极而笑:“哈哈,就凭你们这几个人?”
“不。”那人道,“是凭这酒,酒中我们已经下了药,彭城主,你还有再战之力么?”
彭远程一提灵力,小腹之中有如刀割般,自己一时大意,竟然中了这群最下三滥的士兵的诡计!他仍作最后努力,道:“我对你们一向不薄,你们背叛于我,难道问心无愧么?”
“李均等你也不薄,你背叛于他,尚且问心无愧,何况我等?”士兵的话让彭远程感到彻头彻尾的绝望,他心中忽然升起了“报应”的感慨,如今自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倚恃的力量了。
“让我自己解决吧。”他缓缓地道,自己英雄一世,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几个杂兵手中,要死,也得是名誉的自尽才是。他心中想起在余江城中放火自尽的朱文海君臣,心中浮起了凄凉的笑意。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过眼浮云,宛如粪土。人世间这风云变幻,人世间的野心梦想,都将离他远去了。
“我以宝刀在手这世间还有何可怕,终难逃命运捉弄雨打春华,我殚精竭虑纵横天下,终不过一捧黄土蓬蒿山崖……”他忽然狂笑着引吭高歌,拔出了自己的腰刀。
第十章 正道
“仙翁、仙翁”的琴声,如这满屋子的紫檀香味,飘渺空灵,让整间书房里如同梦境一般,若隐若现。
柳光一面拨弄着琴弦,一面若有所思。陈国南路已经平地,陈国的天下他控制了四分之一的地盘,在他的境内,没有什么值得他劳神的了,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在那怀恩城前和平军与莲法宗的战局。
让他一直觉得不快的是,和平军并未象他想的那样,会轻军急速攻回余州,而莲法军也不曾象他设想的那般,切断和平军归路后两路大举进攻,相反,双方在怀恩城下打起了对峙战。这只证明一事,李均与程恬,都或多或少觉察到了他的布置吧。
想到这两个人,柳光心中不由得便有了些除之而后快的恨意。忽然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乱拨了一下琴弦,问道:“是谁在外头?”
公孙明用折扇轻轻撩起珠帘,现在天气远还未到需要用扇子的地步,但出于潇洒的考虑,他仍手不离扇。进了屋子,他拱手为礼,道:“是属下。”
“哦,你来了,请坐。”虽然早从脚步声中便听出了是谁,但柳光仍作出刚刚知道的样子,长眉微微一展,伸手示意公孙明坐下。公孙明道了声叨扰便坐在一侧。
“方才在外为大帅琴声所吸引,不自觉中险些忘了来意意。”公孙明道,“只不过大帅前面奏得有飘然出世之意,而后面却音调大变隐隐有杀伐之音,不知是哪个无知小辈令大帅发怒了?”
柳光微抬起眼睑,盯了公孙明片刻呵呵一笑:“公孙,你既然知道是无知小辈让我生了杀意,为何还要再问?”
“禀过大帅,属下此次前来,正是有了那无知小辈的新消息。”公孙明不再绕圈子,缓缓道,“那小辈杀了程恬帐下第一勇将郑定国。”
“哦?这郑定国一勇之夫,在与我战时,我故意避其锋锐养其骄气,没料到被李均捡了个便宜。”柳光微微一笑,“斩杀了程恬爱将,程恬应当一怒攻城了吧?”
“恰恰相反,程恬已经与李均谈和,李均退出陈国,而程恬放他走人。”公孙明脸上的自如之色虽然未变,但语气中也有些惊意,因此也就不再讲究措辞了。
“铮”一声响,听得这个消息,柳光禁不住将一根琴弦拨断了。盯着那断弦半晌,他缓缓道:“如此决策,倒出乎我意料。那么斩杀郑定国,也就是为了迫程恬谈判,并打击程恬帐下好战之人了。程恬放李均归去,不亚于放虎归山,迟早会是一个祸害。”
公孙明见柳光听了这消息竟然将琴弦都拨断了,心中也是大惊,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柳光,听到李均安然回余州的消息,为何会如此担忧。
他那疑惑的眼神落在柳光身上,柳光微微一笑,道:“人最惧者,莫过于在自己了解之外的东西了。我起先以为,李均或者受过陆翔一二指点,却远没有传说中那等厉害,但看他在极度劣势之下,仍能以强势迫处于优势中的程恬谈判,几乎是兵不血刃便全身而退,心知此后必然后患无穷,故此大惊。他的举措,全然在我意料之外,彭远程决非他的对手。”
“如若大帅担心李均逃回余州,倒还有个挽回的余地。”公孙明眼光直闪,道:“李均为等宝山与原定的部队同时开拔,故此并未立刻起兵回余州,而程恬为了示其诚意,已是先将宁望城让了出来。李均等宝山与原定的部队需要三四日时间,自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