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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彭的,只要老子不死。早晚会跟你讨还这笔血债。”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将仇恨牢牢地刻进自己的心脏深处,永生不会遗忘。
彭学文等人才不在乎一个癞皮狗此刻在想什么,重新检查了一遍四周,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后,相继出了正房的屋门。齐志强走在了队伍最末,拿出两颗山西造手榴弹,将弦从弹柄拉出一小段,将尾端绑在了外边的门环上。只要有人在里边轻轻一拉,两颗手榴弹就会爆炸,将开门者连同整座屋子一并送上西天。
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小镇,在树林里翻身上了马。临行之前,彭学文忽然皱了下眉头,犹豫着将马头圈了回来。
“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齐志强以为自家上司突发慈悲,开始怜悯汉奸家的两个小崽子,凑上来,低声奉劝。
“他既然选择做了汉奸,就应该明白会有这一天!”出乎他的意料,彭学文根本不是在犹豫是不是该杀光汉奸高君武全家。摇了摇头,顺口回应。
“那您……,夜长梦多,此处距离白水县只有一百多里,鬼子的汽车只需两个小时就能杀到!”齐志强有些弄不清楚上司到底在干什么了,皱了皱眉头,哑着嗓子提醒。
“让我安静一会儿!”彭学文继续摇头,脸上的表情迷茫而又沉重,仿佛心里头藏着座铅山一般。
齐志强不敢再劝,拉紧了马缰绳陪着上司一道看头顶上的天空。已经是仲秋,月明星稀,数朵流云被风吹着从北方飘过来,晃晃悠悠,不知道下一站飘向何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彭学文猛然下定了决心,转过头,对着所有人命令:“检查所有行礼物品,咱们回黑石寨。老子堂堂锄奸团长,不能被一个乡巴佬给比了下去!”
“长官!”齐志强等人吓了一跳,赶紧七嘴八舌地提醒,“他,他可是共产党!”“咱们没张中校官大,管不了他。可如果自己也杀过去帮忙……”“咱们也没有防毒面具,万一小鬼子不管不顾……”
张松龄是中校,论军衔远远高于他们几个。并且张松龄是老二十六路的军官,与大伙不属于同一个战区,即便明知道此人要去帮共产党的忙,大伙没能将起拦下,也算不得什么过错。可身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精英,却无视上头的一再告诫,主动去给共产党游击队打下手,就是明知故犯了。万一有风声走漏出去,所有参与者,恐怕都捞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仿佛早就料到弟兄们会这么劝,彭学文晃了晃脑袋,咬着牙说道:“老子不是去帮共产党,老子是去救自己的妹夫。姓张的小王八蛋虽然不知道好歹,老子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这……”齐志强等人不吭气了,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很犹豫。据他们所知,自家顶头上司并不是个很注重亲情的人。这一点从颍州被鬼子攻陷之后,彭长官连家里头的消息都没托人打听的行为上,就能看得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平素狠辣果决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彭长官,唯独对张松龄这个半拉架子妹夫维护得很。非但努力想给对方指一条金光大道,并且在屡遭拒绝之后,还毫不气馁,仿佛上辈子曾经欠了此人一般。
“如果有谁觉得为难,就尽管先自己回去!”知道这个理由只能用来搪塞上头,却不能拿来对付麾下弟兄,彭学文想了想,又快速补充,“上边如果责怪下来,老子一个人顶着,绝不牵连大伙!”
注1:决胜弹,鬼子对化学武器的专称。在侵华战争中,欺负中国军队没有同样的武器报复,日军多次使用化学武器,给中国军民造成了巨大伤亡。至今,还有日军撤退时仪器的化学武器不断从地下被挖出来,祸害中国百姓。
注2:八年抗战当中,军统也曾经效仿八路军,在日占区发展了数百支游击队。与八路军游击队一样,他们也牵制了很多鬼子,同时也做出了巨大牺牲。战后被追赠功勋的只是少数,很多人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第八章 戎机(1)
将身体藏在山丘阳面的土坑中,头上顶着一蓬干枝梅,晶莹的汗珠沿着张松龄的手背淌下来,淌过手指、扳机,一滴滴落在身下滚烫的草地上。
草色已经开始发黄,从他藏身的山丘一直黄到三百米外的溪流边。只有夹在溪畔与谷底道路之间窄窄的一线,因为土壤水分比较充足的缘故,还保持着斑驳的绿意。不计其数的屎壳螂推着粪球,努力为自己储备越冬的食物。最近几天,这条路上至少跑过去了上千匹战马,留下了无数马粪供它们使用。
一群华子鱼跃出水面,在阳光下翩翩起舞。经历了一个春夏休养,它们的身体里积攒了足够的脂肪。趁着此刻阳光充足,刚好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以便应付接下来那漫长而又严酷的冬天。碎琼乱玉般的波光,立刻吸引来无数水鸟。红的、白的、灰的、黑的,争相掠过水面,将一条又一条鱼儿抓出来,大快朵颐!(注1)
整个世界由静转动,到处都透着勃勃生机。但很快,这片原始的热闹就被一阵刺耳的马达声搅散,两辆汽车沿着狭窄的小路,摇摇晃晃开了过来。紧跟在汽车之后的,则是一百五十多匹战马,四体踢翻飞,将道路与溪流间最后的绿色踏成一片泥泞。
“该死的鬼子,就容不得世间有任何美好!”张松龄恨恨地举起枪,瞄准第一辆汽车上的驾驶员。给红胡子的警讯,已经在昨天傍晚由斯琴派专人送出。前往黑胡子周黑炭处求援的信使,也在他抵达乌旗叶特右旗当日就出发了。按时间推算,最迟今天中午,游击队就应该开始转移。只要他们不跟日寇雇佣来的各路马贼纠缠,喇嘛沟此刻早就人去楼空。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张松龄还是决定给小鬼子们一个惊喜。在一群鬼子当中,他不可能准确找到谁是负责发射毒气弹的迫击炮手,也不可能第一枪就掀掉最高指挥官藤田纯二的脑壳。但是他却轻松能找到汽车驾驶员。只要把两辆汽车上的驾驶员全部干掉,至少又能拖延小鬼子半天时间。
驾车的鬼子还不知道自己一条腿已经跨入了鬼门关,兀自哼着家乡小曲,自娱自乐。比起他故乡那零散而又狭小的土地,眼前的旷野宽阔得简直令人疯狂。而这片旷野的主人,却是如此的虚弱。关东军随便派出几十人就能击溃中国方面一个营,随便派出一支小分队,就能牢牢占领一座城。而他们现在,足足出动了大半个中队的正规军,还携带了无往不利的秘密武器——决胜弹。如果连一支战斗力只能算三流的游击队都拿不下来,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真不知道藤田那家伙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为了保险起见,还花费重金请了一群马贼来助阵。虽然事后不一定要兑现承诺,给应邀前来的每一支马贼都发一挺轻机枪,可这事儿传出去也挺丢人不是?把已经提前出发的那些马贼们也算上,这边的总兵力已经上千,规模上接近了一个大队。而所谓的喇嘛沟游击队呢,据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满打满算只有八十几人!
用一个大队兵力去讨伐一支八路军地方小分队,如果还拿不下来,过后让大伙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要知道,当年“满洲事变”时,关东军总攻才动用了两万人,就打得四十万东北军落荒而逃,相当于一个打中国方面二十个。如今对付一支规模不满百之间的地方武装却需要动用半个中队正规军、七百多马贼和决胜弹,莫非帝国战士已经退化到连枪都拿不起来了不成?
胆小鬼!藤田纯二一定是被吓破了胆子,才出如此昏招!不过没关系,最迟今晚大伙就能为帝国洗刷这个耻辱。让八路军游击队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斗。让藤田和他麾下那些窝囊废看看,什么样才是真正军人,真正的帝国武士!
想到自己即将建功立业,驾驶员嘴里的乡村小调就变成了君之代,“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注2)
“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砂砾成岩兮,遍生青苔;长治久安兮,……”汽车上的鬼子援兵也受到感染,伸长脖子加入合唱。被煽动来中国当炮灰之前,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农民、短工和城市流浪者,平素没机会接触什么高雅的东西,流传甚广的君之代几乎是他们所会的仅有几支歌曲之一。大部分人还记不住词,只懂得跟着调子大声哼哼。(注3)
“啾!”一声尖啸从远处传来,令合唱的节拍为之一滞。紧跟着,第一辆汽车就如同醉汉般开始左右摇晃。车厢上放声高歌的小鬼子们不知道驾驶员的脑袋已经被打成了烂西瓜,还以为对方是在跟大伙开玩笑。一边用手拍打的车厢板,一边用日语大声抗议,“安培君,安培君,胡闹的不要。这里的道路太差了,小心掉进河里,小心掉进……”
“啾——!”又是一声轻啸,第二辆车也晃动了起来。驾车的小鬼子从车窗内伸出血淋淋的脑袋瓜儿,扯开嗓子大声示警,“狙击手,小心狙击手。我的头,他打中了我的……”
“啾——!”第三颗子弹伴着尖啸声飞了过来,正中他的左眼眶。小鬼子驾驶员闷哼一声,仰面跌回驾驶室。第二辆汽车迅速向左打了个弯,一头扎进了溪流当中。
草原上的溪流虽然浅,中央处却也能淹死人。车厢中的鬼子吓得哇哇大叫,拎着武器争相跳车逃命。跟在汽车之后的骑兵们也吓得六神无主,帮忙救人的帮忙救人,帮忙控制第一辆汽车的控制第一辆汽车,四下乱放枪的乱放枪,根本做不出有效反击。
“乌合之众!”张松龄轻蔑地撇了撇嘴,端着枪,寻找下一个目标。比起娘子关前那些日寇,眼前这群鬼子无论在士气还是在战斗经验方面,都差了不止一筹半筹。在被鬼子们找到之前,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将弹仓里剩余的两发子弹打出去。
第四个目标很快就出现在了他视线之内,是黑石寨的太上皇,老鬼子藤田纯二。正忙着指挥着鬼子兵救人的藤田纯二仿佛也猜到张松龄在寻找自己,要么躲在别人身后,要么拿战马当掩护,绝不轻易将身体暴露在外。张松龄瞄了好半天也没能用准星套住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瞅准一个扛着九七式步兵炮寻找隐蔽地点的小鬼子,毅然扣动了扳机。“啾——”三八枪子弹拖着凄厉的尖啸射入人群,将鬼子炮兵仰面朝天推翻在地,步兵炮也“叽哩咕噜”摔出了半丈远。(注4)
“在那!他在那。机枪,机枪手,给我打死他!”在付出了四条生命为代价之后,几个参加过上次战斗的鬼子兵,终于发现了张松龄的藏身之所。端起三八大盖,瞄准他一阵“乒乓乒”乱打,将他身边打得草屑乱溅。
隔着三百多米远,张松龄不信一支三流部队里的鬼子兵打得比自己还准。从容地扣动扳机,将第五颗子弹打入了第一辆汽车的油箱中,然后从藏身处跳起来,画着“之”字着逃向山丘顶。
“追,追,别让他跑了!”
“机枪,机枪手,该死,你倒是开枪啊!”
鬼子们大呼小叫,对着张松龄的背影不断扣动扳机。子弹嗖嗖嗖贴着目标掠过,却因为距离太远,目标跑动路线又过于飘忽的缘故,始终没能伤及他的分毫。
鬼子的机枪手终于从汽车上将弹药搬了下来,架起枪身,扣动扳机。“哒哒哒……”一串火蛇直扑张松龄后背,只见他晃了晃,猛地向前栽了下去。
“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