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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蓝开始挖,有条不紊,挖倒墓碑,刨开泥土,起出柩石。湖蓝的世界开始时空错乱。卅四:“给你。”湖蓝用力撬着柩石,他的动作越来越急促,那种急促让人联想起崩溃。卅四:“孩子,我叫你孩子。”锹在湖蓝的用力中断去。湖蓝开始用手刨,手上流着血。卅四:“傻孩子。”纯银将一根铁锹扔在湖蓝面前。湖蓝惶然地看着。卅四:“孩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湖蓝坐倒,他瞪着挖开了一半的坟墓,他不是没有力气,他只是……做不到。湖蓝不开心,很不开心,他已经崩溃,他看起来像那座被他挖得接近坍塌的坟墓。
“别挖了。我还没无聊到做鞭尸的事情。”劫谋说。
湖蓝和青年队像看坟墓一样地看着劫谋。
“颉无忧。我讨厌你起的这个名字。你想姓劫吗?你想要一个父亲?你的父亲早死了,他是蝼蚁,上海滩每天都要拖出去的百十具野尸。你想无忧?来了这个世界,就是利和欲的苦海,还想无忧?”
湖蓝瘫软,他在坍塌,并且继续坍塌。
“你自由了。你和我的王国再没有关系。去找你的无忧吧。”劫谋走开。
纯银将湖蓝的枪扔在地上,和青年队追随着离开。
湖蓝呆呆地看着坟墓上的夜空,几秒钟后他意识到对他来说将失去的是什么,他爬起来,捡起他的枪,用一种崩溃者的大步追随已经在墓地消失的劫谋。
劫谋已经坐进车里。
湖蓝狂乱崩溃地从墓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跑了过来,摔在地上:“先生!先生!”
劫谋没看他,没说话。
“先生!”湖蓝声嘶力竭地喊,他跪在地上。尽管劫谋从来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低头,他喜欢的是心里的低头而非形式上的低头。湖蓝磕了重重一个响头:“先生!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我能投胎!你去蓑衣巷看有没有一个瘸腿的小子。我还在你身边!”
湖蓝掏枪,对着自己的头扣动了扳机。空洞的击发声。
纯银伸开手,让曾经装在湖蓝那支枪里的子弹一颗颗落在地上,他刚才把它们给卸了。
劫谋坐在车里,看着前方,车门还没有关上:“我希望你没有弱点。是的,如果卅四活着,你还能再杀他一次,可你动不了他的尸骨,这就是你的弱点。你现在有了弱点。”
湖蓝呆呆看着手上废铁一般的枪。
“你背叛了我,可你认为你没有背叛。我告诉你,我希望你凌驾庸人之上,可你正在沦为庸人,这就是背叛。”
湖蓝呆呆看着,目光没有焦点。恍惚中卅四又晃出来:“不是妖,不是神,是人哪。”
“自己收拾一下,回青年营准备再造吧。我送你一句话,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车门关上,整个车队在几秒钟内悄然无声地全驶走了。
湖蓝呆呆跪着,然后忽然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再造……”他躺倒在地上,他不怕死,可是“再造”却远非一死可比。
65
零出门的时候,曹小囡正和叶尔孤白在大门处说什么。韩复为她撑着一把雨伞,韩复的撑伞尽责之极,是完全覆在曹小囡头上,压根不管自己身上的飘湿。叶尔孤白这次离开时显得更加落寞,跟垮掉了差不多。曹小囡往家门前回来时,很罕见地有些郁郁寡欢。韩复寸步不离地给曹小囡遮着雨。
“怎么啦?”零问。
“他想约我出去玩。夏威夷,檀香山。他说去个犹太人不那么难过的地方。二哥,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这些地方?”
零苦笑:“等你二哥发财吧。今天发工资,扣了赔车的钱还剩五块,得扣三个月。”他有些自嘲地冲着韩复说,“韩复,我一月十五块,咱们谁挣得多?”
“我二十。”
零有些气结,他只好看门外的叶尔孤白,叶尔孤白正在郁郁地上车远去。
“放高利贷的怎么忽然想起来这出?”
“他说他赚钱了。想休息一会儿。”
“他赚了?那么谁赔了?”零有不祥的预感。
简执一在自己屋里拉了个架子活像打拳,但其实他是在唱歌,君子人唱的也是君子歌:“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难听之极,像是鬼哭狼嚎。零像避难似的逃进简灵琳的屋。
简灵琳又在化妆,桌上没有账本。看到零进来便问:“我好看吗?”
“好看。”
“你看了吗?”
零抬头瞄了一眼:“现在看了。”
简灵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是你说点什么!你知道什么是提大包的吗?你以为商会很需要你这样提大包的吗?就是找开心的!你该让我开心,知道吗?!”
零愕然了一下,因为这忽如其来的震怒。
“找开心……开心。你爸今天很开心,就是歌唱得难听。”
“他赚了钱当然开心。”
零愣了一下,简哼的生意是和曹哈一体的,零对父亲的盈亏多少还是有点关心:“他不是亏了吗?”
“简哼曹哈做生意哪有亏过?境外亏了十五万,境内立刻就从一个姓颉的阔少手上挣了二十万。”
“哦,那就是赚了。”
“我漂亮吗?”
零连忙正视,免得像方才那样的有口无心惹到对方火大:“漂亮。”
“漂亮的蠢货?”
零只好再次看着自己的脚面。
“看着我。漂亮的蠢货?”
“其实……你不漂亮,可也不蠢,不要妄自菲薄。”
“我是不是很浅薄?”
“问得出这话的人就不够浅薄。你是不是很想浅薄?你去过延安,哪怕是赶时髦,那也很远。你走得比你关起门来爱国的爸爸要远。你见过人能怎么穷,那是灾难。你知道到处在打仗,那是死亡。你强过这里的很多聪明人,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最后不想再看了,你想学你爸爸,关了门,在这里保养你的皮肤,忘掉见过的苦难……你做不到。”
镜子、口红、香水……简灵琳把能从包里掏到的所有东西砸向零:“别做出那副你帮我想了很多的样子!别做出那副能被鸡啄死的鬼样子!我能打痛你?没人能让你痛!你懦弱,你老实,全是装的!你比谁都虚伪!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咬人的!”她是在歇斯底里大发作,女人在这样发作后照例是要伏桌大哭,简灵琳不能免俗,况且眼前就有一张合适的桌子。
零愣着,他能想到的比简灵琳喊出来的更多,他有点茫然,然后开始安抚,对付这种能揭开他表皮的冲动,最好就是当没发生过。
“好啦好啦,被人咬啦?被叶尔孤白咬啦?亏了多少?”
“全亏啦!不是钱,根本不是为钱……”
“我知道,你根本看不上他,所以就更生气。”
“都骗我。连你这样的土包子都骗我。”
“乖啦乖啦。你自己都骗自己,这不是逗着人家骗你吗?”
哭声更大,零也就此发现个真理,千万别尝试和一个大哭的女人讲道理:“嗳嗳。记得咱们在延安排《罗密欧与朱丽叶》吗?”
“滚!”
怒能止哀,哭声倒是少了少许。
零使尽了浑身解数,不光是为了哄简灵琳高兴,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他贼头贼脑地问:“我是继续听下去呢?还是现在就对她说话?”
哭声里夹进了一声立止的笑声,零继续扮着他笑里藏刀的温柔:“边排我就在边想,这戏要真能被你折腾到在延安上演了,群众一定这样喊——打倒万恶的蒙太古!打倒罪恶的凯普莱特!红军战士就一定会这样喊——朱丽叶,站起来,一起奔向新生活!你那会倒是躺了,不过估计最后还得老实爬起来。”
哭声中夹进了一声响亮到无法掩饰的笑声。
“你说你,你这回做生意不就跟非在延安排那戏一样吗?”零瞧了简灵琳一眼,又轻轻喊了一声,“朱丽叶,站起来,一起奔向新生活……”
简灵琳不是站起来,是跳起来,零飞退。
“别躲别躲。你强得很,我伤不到你,除非用桌子。”
零苦笑:“幸好你拿不动。”
“过来帮我!”
零被瞪了一眼,只好靠近了一点。
简灵琳抓住他,吻他。
零有一点木然,有一点矛盾。此时此刻,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似拒似迎,非拒非迎。拒而不忍,迎而不可。于是仅仅像挨到一下,零挠挠头,站着。他甚至不觉得惊讶。
简灵琳瞪着零,眼神同样复杂:“打痛了吗?不痛再来一下。”
“算了。很痛。”
“过来。”
零无奈地过去。
简灵琳抓住零的手,再次用了自己的嘴——不是吻,而是狠狠咬。
零沉默着。
“这样你才觉得痛吧?只是想告诉你,可以说女人蠢,别说她不漂亮。”
“明白。”
“走吧。”
零掉头走向关着的门。
“李文鼎。”
零站住。
“不管你以后要做李文鼎还是曹若云,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嗯。”
简灵琳看着眼前的男人:“我摸不透你。”
零握着门把手,他看了一会儿房门,似乎从门上能看到自己。
零出去。
零戳着。
他的上司一脸的幸灾乐祸:“回来啦?回来好啊。不去最顶楼凑热乎啦?打回原形啦?这是地下室嗳,从那么高摔下来没闪着吧?哦哦,对了,这你这月薪水,快拿好了,五块钱。恭喜了,全商会这月挣最少就是你啦!”
一个职员拿着一封信戳过来:“有信!”
“这么远,”上司看了看,立刻戳给了零,“你去吧。”
“本来就点了他去的。”职员说。
上司还是那副表情:“上海都被你走通啦!我都羡慕你嗳!”
零拿着他要送的信和他的薪水出去。
零显然是个上应天时的宠儿,每次他要走远路时都会有雨。雨中的上海灰蒙蒙的,零眺望着那些高楼的顶尖,然后例行地看了看信上的地址:“叶尔……孤白……”他消逝于雨中的街道,管他下雨还是下刀子,他没有选择叶尔孤白或叶尔孤黑的权利。
叶尔孤白金行的小楼外。
零抖着身上和包上的雨水,他打门铃,铃声在里边传得很深,开门的是曾给卅四开门的那位洋人。零奉上靠一双肉腿带来的信:“有信。”
洋人看了一下:“等着。”
门关上了,零继续抖着身上的雨水,在寒噤中看着身后雨蒙蒙空荡荡的街道。
一阵急促脚步声之后,门大开,叶尔孤白走出来:“曹若云先生!一直在等您!可以说今天一整天仅仅是为了等您!……认识?”
零看了一眼这张几乎天天要见的脸说:“不认识。”
“非常熟悉。”
“也许您看每个中国人都长得一样吧?所以我也觉得您非常熟悉。”
叶尔孤白笑:“是的是的!请进。”
零只好进去:“要回信?”
“回信?”叶尔孤白拍着零的肩,结果雨水溅到了自己脸上。
应门的洋人接过零的雨衣。
叶尔孤白拥着零的肩往里走。
零颇不习惯地看看自己的肩膀,他不习惯被这般待见。
零坐在叶尔孤白对面,隔着一张桌子。零看着窗外的雨,他永远不知道卅四也在他坐的地方坐过,那天也在下雨。
叶尔孤白又一次在看那封信,更多时候是越过信纸打量着零,似乎没有要回信的意思:“曹若云先生?”
“嗯?”
“本人?”
“本人。”
“您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一切挣钱的事情。”
“中国人总是那么会给人留面子。是的,一切挣钱的事情,最挣钱的事情。有一种钱是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