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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节约下来的几十个鸡蛋,几十斤小米,一同交给我的母亲,准备让她产后补补身子。结果回到郑州以后,不知为什么比预产期推迟了二十多天才生产。在这二十多天里面,祖母霸占了母亲带回去的食品,全部吃光喝净了。
后来我的姐姐出世时,祖母又使坏不让父亲陪伴母亲。我父亲孝顺,不敢违抗命令,只好待在家里,任由我的母亲一个人在医院里挣扎。当时医院里产妇,基本上都有家人陪护,只有我的母亲一人孤苦伶仃。当时恰逢冬天,窗外滴水成冰,母亲羊水破时,就浸泡在冰冷的羊水里几十个小时。我姐姐出生时个头太大,母亲年龄又太小,因而极度难产,人都快憋死了。幸亏当时医院有一个医生特别好,在她老医生的指导下,护士们慢慢用宽带子一点一点往下勒,前后折腾了四十多个小时才生出来。当时我的母亲除了头脑清醒以外,浑身都麻木了,根本就感觉不出疼来。姐姐因为憋的时间太久,哭不出来,护士就提着她的小脚丫,朝屁股后面打了好几下,才“哇”的哭出声来。
孩子出生后,祖母和父亲去看我的母亲,医生实在觉得我母亲可怜,于是对他们俩大声训斥,祖母听后一言不发。由于母亲极度难产,医生要求继续住院一个星期观察。在住院期间,祖母也不让父亲留一分钱给母亲,每天像例行公事一般送来三顿饭,放下以后扭头就走。同屋的产妇和陪护的家属都看不惯,在祖母来的时候都指责她,还把自己家送来的鸡蛋等东西塞给母亲吃。祖母看了勃然大怒,说这病房里住着“牛鬼蛇神”,才住了三天院就非要我母亲出院。
我的母亲因为难产,子宫收缩不了,当时还不能站立、行走,可祖母在她回家第二天就叫母亲收拾房子,让还在坐月子的母亲大冷天到院子里去洗被子,我的父亲就眼巴巴地看着,一声不敢吭。晚上睡觉时,下腹痛得简直就要如同刀割,母亲只能慢慢扶着床,一点点往下坐,才勉强能躺下。即便是生了孩子,祖母仍旧要母亲做两样饭,给她做好饭好菜,母亲吃白水煮面条。
我姐姐是冬天生的,出生没多长时间春节就到了,那一年父亲和叔叔都回来过年。祖母又让母亲把房子彻底打扫了一遍,把过年的食物全部准备好。一直忙到除夕晚上才最后忙完。就在母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准备休息一下时,祖母却突然对母亲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回娘家去吧。这句冷冰冰的话,对母亲来说就宛如晴天霹雳:都大年三十晚上了,哪里还有车回二三百里以外的滑县?那时大姨虽在郑州,但病得很重,要是去大姨那里让大姨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大姨心里会多难受?母亲顿时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又想到自杀,于是心一横,一言不发地抱起我姐姐走了出去,准备和姐姐一起卧轨解脱。
我父亲虽然不敢在祖母面前说个“不”字,但实在放心不下我的母亲,偷偷跟了出来。父亲说,别回老家去了,还是找个旅社住下来吧,等年过了就领你回工程队去。可当时已经除夕之夜,街上的旅社大都已经关门了,他们俩在街上转了半天,最后在火车站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了下来。可是父亲所有的钱都交给祖母了,兜里一分钱都没有。当时郑州还有那种寄卖店,大年三十也不关门,于是父亲到寄卖店把自己的手表卖了,给母亲交了店钱,还给母亲留了三十块钱。临走,父亲担心母亲出事,再三叮嘱旅馆服务员帮忙看着母亲,所以母亲出去吃饭时,旅馆派了一个服务员寸步不离地跟着。此后几天,父亲每天只能对祖母编谎话说去同事家里串门,偷偷跑出来看看母亲。
此事父亲一直瞒着祖母,但没有瞒着我叔叔。叔叔当时尚年轻气盛,知道后跟祖母大吵了一架,离开家到武汉找我大伯去了。事已至此,父亲也只得把母亲接回家里,又忍了几天,父亲和母亲就回潼关工程队了。
我的祖母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要虐待、奴役他人,不光是儿媳、女婿,甚至自己的孙子、孙女。虽然子女们都很孝顺,但她走到哪里,哪家都不得安宁,最后竟无一人敢收留她,只得住进敬老院里。所有的子女要多少钱给多少钱,但条件都是决不能来一起住。我在武汉读大学时候,虽然也知道祖母和我同在一个城市里,但为了我母亲以前所遭受的那些罪,我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她。一九九六年年初的一天夜里,祖母死在敬老院里,时年九十一岁,死前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五、伟大的母爱
我父亲比我母亲要大十六岁,二者家庭情况和个人经历迥异,从见面到结婚只用了十天时间,因此二者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爱情。自从我母亲嫁给我父亲,她就日复一日地遭到祖母的残酷虐待;而我的父亲却根本不敢为年少弱小的母亲遮风挡雨,还时常因为心情不好而对我母亲发火,根本没有尽到一个当丈夫的责任。所以,那时我的母亲对这个家庭没有任何感情,有了姐姐以后,母亲只是为了无辜的孩子,才勉强维持着这个家庭。
我母亲二十岁那一年,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情与她擦肩而过。当时我的父亲又随宣传队外出,我母亲就一个人领着姐姐住在简陋的工棚里。那一年,铁Z局招收了一批新工人,正好在离我母亲所住工棚不远的地方培训,下了课就喜欢和工人家属一起玩。这批青年工人中间有一个姓赵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身材颀长,正与我母亲的年纪相仿。
虽然我母亲衣着破旧,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但仍然遮不住她青春的气息。在铁Z局工地的工人家属中,我的母亲最年轻漂亮,无论从身材还是外貌,都是百里挑一的。慢慢地我母亲引起了那个姓赵的小伙子的注意。后来他就托人打听,知道了我的父亲和母亲的情况。小伙子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人也很有教养,慢慢地开始接近我的母亲,帮助母亲挑水、提煤。我的母亲在她生命的前二十年中,除了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还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如此的温暖。渐渐地她感觉到自己对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产生了一种朦朦胧胧好感,愿意跟他待在一起。
那一段时间,我的母亲心理一直处于矛盾的煎熬中。二十岁的她犹豫在是选择自己的幸福,还是选择孩子的幸福之间难以取舍。那个小伙子年轻帅气、会体贴人,无论从年龄、长相、性格、家庭条件等方面都比我父亲强很多,我母亲确实很喜欢他。但是,只要一想到已经有了这个孩子,我的母亲就只得压抑住发自内心的冲动,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两人相处的几个月里,我母亲从来没有向小伙子表露过什么。终于有一天,小伙子忍耐不住向我的母亲表白说想和她结婚。说话时,他真诚地、满怀希望地注视着我母亲,期望听到她肯定的答复。
听到小伙子的求婚,再想想自己的处境,年仅二十岁的母亲确实也想跟他一走了之。然而,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转眼间就被要对孩子应负的责任压倒了。等到平静下来,我的母亲告诉他,自己已经是有孩子有丈夫的人,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孩子和他在一起。小伙子一听,赶紧表白说,孩子绝对不成为问题,他愿意我母亲带着孩子一起跟着他,也愿意把这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母亲又狠了狠心,说:即使你不嫌弃,你的父母也会有看法。小伙子说,他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一向主张婚姻自主,不会有什么看法;即使万一有,他也一定能够顶住。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最伟大,那就属无私的母爱。我母亲与那个小伙子彼此爱慕,如果跟他走,我母亲肯定会得到更多的疼爱和关心;这个小伙子与我母亲年纪相仿,跟他走意味着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尤其是这个小伙子家境不错、父母又通情达理,跟他走意味着我母亲有机会脱离贫困的煎熬和祖母的虐待。然而我的母亲思虑再三,看到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总是想让她有一个正常的家,有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我的母亲,这位伟大无私的母亲,选择了为了孩子而宁愿自己受苦的道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那个小伙子的求婚。
那个小伙子在遭到母亲的拒绝后,仍然不死心,依旧天天来帮母亲干活,软磨硬泡,期待我的母亲回心转意,但遭到了她一次次的拒绝。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在人来人往的工地上。很快单位领导发现了苗头,为了防止出事,赶紧把那个学习班搬到别处去了。小伙子临走的那一天来向母亲告别,母亲没敢让他进屋,两人就站在门口,他抱了抱我的姐姐,在把姐姐交给母亲的时候,轻轻碰了一下母亲的手,跟母亲道了一声珍重就走了。这就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母亲抱着姐姐,一直目送他们的汽车到看不见,眼泪夺眶而出。后来还不到一个月,那个小伙子就自己调离了铁Z局,我的母亲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 第四章 疯狂国度(1966~1971) 十六、彻底的无产者
因为我的母亲是农村户口,按照当时的规矩,奴隶的子女自然也是奴隶,所以我的姐姐也是农村户口。当时,我父亲由于是在“艰苦地区”,地区补贴拿得比较多,一个月工资加补贴大约是不到六十块,按当时标准来说已经不算低了。但父亲所在的铁Z局是流动单位,而且父亲经常被抽调搞工农兵文艺汇演,需要外出吃饭,无形中多了很多开销;祖母因是地主婆,文革初期被红卫兵强行扭送回农村,父亲帮她安家欠了三百元外债,每月都需要还债;祖母回到郑州以后,花钱依旧大手大脚,经常请人帮着写信要钱,还时不时地发来电报,谎称自己“病危”,实际也是要钱。我父亲孝顺,一接到电报就六神无主、长吁短叹,赶紧跑回郑州去,这么折腾着,也花掉不少钱。此时,家里又添了母亲和姐姐这两张吃“高价粮”的嘴,日子越来越困难了。
为了求生,我的母亲只好背着我姐姐,到工地附近的农田里挖别人不要的、半腐烂的红薯,或者捡别人收割时洒下的麦粒、玉米,三口人才得以勉强维持生活。运气不好时,曾被生产队抓住游街示众,但我的母亲为了这个女儿,自己豁出去了,爱游街就游街,爱斗争就斗争;不过,有时运气好,也遇到过好心人,偷偷塞给她一把麦子。
离父母所在的工地十来里地有一座山,山上农民种了一片红薯地。红薯收割完毕以后,我母亲就拿了一把铁锹,背着我姐姐上山挖红薯,每天挖不到几个。由于山高路远,我母亲每天爬山走路,腿都肿起来了。那天我母亲背着姐姐一瘸一拐地刨红薯时,正好有几个农民在犁地。我姐姐当时在母亲背上睡着了,母亲低下头刨一下,姐姐的头就顿一下。那几个农民见状,也觉得可怜,说道:“娃儿呀,俺们可真没想到你们当工人的还这么困难,你那么刨,刨一天也刨不到几个红薯,这样,你跟在我们后面,翻出来的红薯你就捡着。”母亲一听,就跟在人家后面,一天居然捡了几十斤烂红薯,背了十来里地回家,还挺高兴。
当时,我祖母住在郑州黄河路一个大杂院内,大杂院有一片空地。一九六九年,有一家人来到那片空地上,用高粱杆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