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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理大人的意思……”
“大御所深知治长无意惊扰天下,否则,关原合战后就不会早早把我放回了。”
“诚然。”
“可是,治长如今却沦落到了不得不背叛大御所的地步,这都是器量不足的缘故。”
本阿弥光悦不由有些吃惊,他实未想到如此令人钦佩的感怀,居然会出自大野治长之口。
“先生,这下可苦了治长。既要顾及关东颜面,又要保全丰臣氏的安泰和面子。唉,刚才收到几个女人和青木一重的书函。”
“女人?您指常高院她们?”
“是。她们让我立刻陪伴右府移至大和的郡山。这样,大御所自会把一切责任都揽下来,重修大坂城,争取让右府在两三年内重返大坂。”
“那……修理大人信吗?”
“先生,我信。我自认为还是了解大御所的,可是已经迟了!”
“迟了?”
“郡山已经被大火变成战场。就是舍弟指使人干的!”说到这里,治长现出自嘲之态,“作为补偿,我答应大御所,绝不会为难右府。我已想好了,无论如何也会保全淀夫人母子和少夫人性命,我独自留在此处,以尽义理。我只希望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大御所。”
本阿弥光悦呆住。正如治长所言,大和的郡山若真的变成了战场,只怕回天乏木了。就算秀赖母子答应退出大坂城,可他们能去何处?一旦脱离了根本,枯枝败叶顷刻间就会化为腐土。这些手握重柄之人似还无商家目光长远。治长还说要对大御所尽义理,尽什么义理?
“放心。”光悦目光灼灼盯着治长,“即使见不到大御所,鄙人也会向所司代桌报,说大人确已答应救三人。”
“那就拜托先生了。”
“不过,大人说,要对大御所尽义理?”
“是,我是这么说过。”
“大人是想与城同归于尽?”
治长的神情变得严峻,平静地摇了摇头,“人迟早有一死,治长仅想以死来尽义理。”
“大人的意思……”
“只是想把妨碍太平的东西全都带上路。”言罢,治长暗暗扫了四周一眼。
“哦,原来如此。”
“先生,城内既有义愤的洋教徒,又有莽撞的舍弟。比起这些,走投无路的浪人们才是太平的最大障碍,大野治长只想把这一切都背在一人肩上带走。”
光悦低吟一声,移开视线。治长未撒谎!他一脸土色,那是决死之相,是一种让人不忍正视的死气。若他在半年前生出这等决断,怎会有今日之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唉!光悦已无甚可问的了。就算战事出现波折,最终也会如治长所言,太平必会扎根。
“这么说,这也是在下最后一次见到这座熟识的城池了?”
“不必担心,大坂城会通过大御所或将军之手重建。”
“修理大人,光悦一直幸得抬爱,此次也好不容易来一趟,故鄙人想与夫人说两句,不知可得允准?”
“见夫人?”
“是。这一别……不,也称不上一别。可是,今后恐怕不易在此城拜见了。故,鄙人想在太阁大人筑建的城里见见夫人。”
光悦也颇为伤怀。家康说要保全他们,治长也说誓死救得主君,但不知为何,光悦总想在太阁亲自让人描绘的隅扇图前,亲眼见见淀夫人。
治长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寻思片刻,抬眼看了看刑部卿局。刑部卿局松开了怀剑,瘫软在地。
治长道:“还是罢了吧。”
“怎的了?”
治长又看看刑部卿局,叹了口气,“人会因意气露出鬼相,唉,这一切都是治长的罪孽,是治长把夫人变成了一个厉鬼。”
“厉鬼?”
“唉!先前治长愚鲁,说句不敬之言,先前治长眼中的大御所实是老奸巨猾之人。不只大御所,就连把爱女嫁过来、让大坂安心的将军夫人也是居心叵测。治长的这种恶念已经深深影响到夫人。先生想见她,我明白,但我以为,还是不见……为好。”
光悦慌忙倒身施礼,“明白了。”
“唉。”
“这个世间,就连男人都会觉得迷惘,唉,就算夫人变成了那样,也当敬她三分。罢了,正如大人所言,不见也罢。”
“唉!您也辛苦,请把您亲眼所见禀告大御所就是了。”
“明白。”
“刑部卿局,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的?”
刑部卿局抬起头来,“请让京都的几位夫人早日回来。”她的声音甚是热切,“夫人把先前那个特意从右府身边支开的伊势女人叫了回来,让她服侍右府,又说少夫人乃是心爱的外甥女,把她留在身边,半步也不让离开。这样下去,少夫人一定吃不消,故请几位出使的夫人早些回来。”
光悦吃惊地望着治长,治长却忙移开视线。所谓伊势的女人,必是指生下国松丸的那个女人。光悦听说,此女乃伊势武士成田和重之女,名唤阿米。把那个女人召回来,说明淀夫人已经铁了心,不再让千姬接近秀赖了。
光悦明白,淀夫人把千姬留在自己身边,既是监视,又要折磨。想到这里,他浑身发冷。一个多时辰后,光悦再次钻过戒备森严的栅门,到了城外。人虽出来,却无法立刻举步离开。半年前还灌满了水的护城河被挖得乱七八糟,形成一道斜坡。高耸的天守阁依然睨视四方,但已失去让万民信赖的庄重和威严。光悦不禁暗想,太阁业已走错,不能正本,焉能清源?
回望天守阁,光悦心冷如冰。不幸的淀夫人把可怜的外甥女硬拉到自己身边,整日折磨,实在可叹。淀夫人可悲,千姬更是无比悲苦。治长把在这迷惘世上挣扎之人称为厉鬼,还说,让淀夫人堕落成厉鬼的就是他自己,光悦已对他生出不忍之心。
回头仰视城池,将《法华经》奉为圭臬的光悦,又觉得一切都那般无谓。仇恨究竟为何物?若不将它连根拔起,必将招致更大的不幸,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治长所言不虚,然其言何益?
光悦向地上啐了口唾沫,开步走了。治长说为了对大御所尽义理,要把妨碍太平的障碍全都背上路,完全是弥天大谎!治长最终还是惧怕家康,虽是害怕,却仍割舍不下野心和反抗,终把他自己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当夜,光悦宿在了淀屋,第二日晨欲寻船返回京都,但哪里去找到船,街市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寻到傍晚,光悦终于找到一匹马,方得从陆路赶奔京都。
但陆路更加险恶,处处被拦下,遭盘问,仅到鸟羽,就花了两日。直到四月二十二,他才到京中,结果发现京都及其周边已挤满了军队。
四月二十一,秀忠已抵达伏见,二十二日进二条城,与家康作最后的商议。
除伊达政宗、黑田长政、加藤嘉明、前田利常、上杉景胜、池田利隆等各率兵马,京极高知、京极忠高、有马丰氏、堀忠政等人也陆续赶到。
在如潮的军士中,光悦急急赶路。他要面见家康,把所有事情告诉他,应还可阻止战争。他发疯似的狂奔着……
第三十章 前夜决断
庆长二十年四月二十一,二条城迎来将军德川秀忠,上下忙作一团。秀忠携本多正信和土井利胜进城,提议与父亲会面之后立刻召集众人议事。
德川家康已无任何理由阻止战事。十八日进城之后,得到的都是令人震怒的消息,开战已不可避免。如此一来,家康也必须调整忧态,他须将自己还原为谋略天下第一的虎将,而非仁慈的菩萨。
“不等了。立刻召开军事会议。还应再添一人,加上上野介,合共五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柳生又右卫门负责警戒。”家康吩咐道。
土井利胜心领神会,速请本多正纯到来,将闲杂人都驱赶开去。
恰在此时,本阿弥光悦赶到城里,见了所司代板仓胜重。此时胜重正忙着应酬已进京的诸大名和前来问安的公卿。家康正在议事,无法面见,光悦只得简单把大野治长并无战意的事转达与胜重。其实,就算他见到家康也已无用,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闲杂人退下之后,家康顿时如换了一个人,满脸生气,对秀忠道:“于今形势紧迫,放在第一位的必是大义名分。将军想必很清楚了?”
秀忠回道:“不消说,此乃对龟缩于大坂城内的谋叛之人进行的征伐,是身为征夷大将军必须进行的平乱之战。”
“嗯。利胜,你说说。”
“正如将军所言,稍有怠慢,便是渎职。故在下也以为应尽早乎定,早日拯救黎民百姓脱离苦海。”
“佐渡,你说呢?”家康询问眼角布满皱纹、似睡非睡的本多正信。
“这……”正信一惊,忙睁眼道,“老夫还是些有担心。”
“担心?”
“大战之中,万一宫中插手,该如何是好?”
“宫中……”
“斯时是接受裁断还是拒绝,并不容易。老夫以为,此次征讨的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并非易事。万一他们向朝廷提出躬请圣断……似总有些公卿喜欢生事,我们必须充分思量。”
家康嘴角浮出微笑,“不错,考虑周到。将军,想必这些都安排好了?”
秀忠立刻答道:“此事,孩儿有一请求!”他少有地愤慨。
“哦?你有何请求?”家康脸上再次浮出微笑,直起上身,“说吧!”
“此次战争,秀忠并不想朝廷置喙。”
“唔?”
“如今所有政事都已委托我关东,即使我们陷入苦战,也不会乞求朝廷调解,那么做是逃避责任,是无法抹掉的耻辱。”
“哦。”
“此次是斩断乱世之根,亦是让天下万世太平的关键。若不斩断祸根就草草收兵,定会留下无穷后患。因而,秀忠想把此战作为终结之战。”
“身为将军,这是理所当然的气魄。我对此无异议,应是结束乱世的时了。”
“因此,请父亲在这一两日之内召集众公卿,通告他们,即使大坂城有人向宫中提出仲裁,但由于以上原因,请他们一概回绝。拜托父亲。”
家康使劲点着头,一种寂寥之感忽然涌上心头。看来,正信和秀忠早已有过商量。秀忠的强硬意见听起来理所当然,就连最后的叮嘱也都甚是顺耳,家康觉得自己当真老了。
“是啊,就算丰臣氏不去乞求,公家也厌恨战事,我们这也是为朝廷尽忠。为防止宫中插手,我先嘱咐妥当。”象康郑重地道,“大义名分已经明了,接下来是如何开战,先听听将军的意见吧。”
秀忠先是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行云流水般回道:“本月二十六,人马均会悉数到达。各部抵达之后,立刻包围大坂,发起总攻,力求在本月解决战事。”
家康不再微笑,他微微摇了摇头。
本多正信斜了家康一眼,道:“请恕老夫多嘴。”
“说吧。”
“尽管将军为总大将,一旦开战,一切还得仰仗大御所。别的不说,独独这开战的时机,一定要依大御所的吩咐,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家康只能苦笑:这个老东西,还给我戴高帽呢。
“这一点我倒疏漏了,就依佐渡所言。”秀忠立刻附和道,“恕孩儿鲁莽,一切全听父亲示下。”
“佐渡,”家康面露苦涩,“你和将军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大人过奖了。”正信尴尬一笑。
“不。正因如此,我才能安心让将军指挥啊。不过,在月内就想把事情解决,我看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佐渡刚才也说,此次敌人乃是背水一战。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你鲁莽地冲上去,反倒会遭到迎头痛击。重要的是,要把一切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