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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始终闭着眼的淀夫人竟哇地放声痛哭起来。近日,淀夫人异常敏感,即使不听到这些,她恐怕也会落泪。她究竟为何哭泣,两个老女人当然无从得知,却更加紧张。
“然后,奴婢说,钟铭的事……夫人和少君压根儿就无诅咒大御所的意思。大御所连连点头,最后竟笑了。是吧,正荣尼?”
“大藏说得丝毫不假。然后,大御所说,他已跟片桐市正说好了,暂时无事,请夫人不必担心,然后才赐酒。”
淀夫人闭上眼睛,咬住嘴唇。她似从二人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神情紧张,颇为可惧。
“奴婢一边饮酒一边感慨,觉得不虚此行。我们把夫人和少君的生活详细讲给大御所听,大御所的心结似也解开了。”
“住口!”淀夫人闭着眼打断了大藏,“这是你的意思。然后就是正荣尼闹肚子?”
“是,奴婢惶恐。”
“于是,你们就于十二日赶回了鞠子。当时市正怎样了?”
“奴婢询问了寺僧,说是市正大人已离开,在德愿寺未见上面,后来见面,乃是在土山的驿站。”
“嗯。”淀夫人深深叹了口气,忽又睁开眼,“说说你们的意思。听着,现在才是你们的意思。在德愿寺与你们擦肩而过的市正,其所作所为,究竟为何?”
“由于十七周年忌的日子临近,必有甚多安排,我们对此亦深信不疑。对吧,大藏?”
“正荣尼说得千真万确……”
淀夫人抬起手来打断二人,又一次闭上眼,沉思起来。
两个老女人害怕打扰她,屏住呼吸,沉默不语。
“你们两个……”
“是。”
“你们两个抵达土山,可是片桐市正还等在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你们吓了一跳?”
“正是。我们以为市正大人早就抵达京城,正在安排供养的事呢。”
“算了。我再问你们。在土山驿站,市正当时是怎生说的,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休要胡诌,扰乱视听!”
淀夫人语气如男子一样严肃。两个老女人暗中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快说!市正进入你们的住处,引路者为谁?”淀夫人的质问中透露出一丝异常。
“引路的是二位局。”大藏局有些惧怕地回道,“我等本欲前去探望。不意市正却主动前来……”
“停!”淀夫人高声喝道,“下面才是关键。休要弄错了。”
“是奴婢先打招呼。”正荣尼也由于过度紧张,声音逐渐高了起来,“原来,市正大人并未患病。先前我们认为,市正大人住在土山驿站,恐是患了疾病。”
“那市正呢?”
“大人说是担心此次的事情,无法独自回大坂,然后说了一句让奴婢甚为意外的话——大家翘首以待的此次十七周年忌,恐无法举行。”
“你们如何应对?”
“我们禁不住追问,结果市正大人满不在乎地拿出难题。”
“为谨慎起见,你再把那道难题说一遍。听着,照着市正的口气再说一遍!”
“遵命。其一,把夫人送到大御所身边为质;其二,让少君交出大坂城,移至他处;另,少君须立刻亲赴江户,向将军请罪。”
淀夫人大哭起来。老女人们不明白夫人为何哭泣。但淀夫人只哭了一声就戛然而止,更是郑重的质问一字一顿从口中进出:“若不答应上面三条,就难免一战,市正是这般说的?”
“正是。”
“既然如此,我再问你们。当时市正态度如何?”
“他料定我等未能见到大御所就被赶了出来,语气很是狂妄,若奴婢是个男儿,真恨不得当场把他痛打一顿。”
此时,女人都已失却常态,因激愤而几近癫狂。她们禀告的内容已与片桐所言大相径庭了。且元的原话乃是三条件择其一即可,可悲的是,两个老女人竟错说为三条都要履行。
两个老女人对家康无一丝恶感,当前她们恨的只是片桐且元。因此,她们对关东提出的三个条件并不甚在意,倒是对拿三个条件来刁难淀夫人和秀赖的且元忍无可忍。
在路上,她们二人就对此展开了种种想象:片桐且元撤如此残忍的弥天大谎,究竟对他自己有何好处?大藏局猜测:“他是不是想把少君移到他处,然后把夫人支开,自己独做大坂城代?”
“或许,是出于对修理和内藏助的忌恨。”渡边内藏助的母亲正荣尼认为。
“总之,他一定有着可怕的阴谋。如少君和夫人都被赶出去,最高兴的人是……”说到这里,大藏局连忙闭上了嘴。在她的想象中,为丰臣氏败亡而大快的人确实存在,不是别人,便是在太阁故去后立刻出城的高台院。但是,这样的话却不可轻易出口。
正荣尼却似察觉到大藏局的心思,在行至宇治一带时,她竟忽地说起高台院的事来:对于十七周年忌暂停的事,高台院究竟作何感想?两个老女人始终未怀疑家康。
但淀夫人可不像她们那般单纯。她对且元深信不疑,只虑道:家康对老女人们什么也未说,且元的话也绝非全是谎言。可是,让自己去家康身边,让秀赖去岳父秀忠身边,这究竟是何居心?看来,大御所还是以为我在诅咒。
“好了。你们暂且退下吧,把修理和内藏助叫来。”
两个老女人退了下去。
未久,廊下传来脚步声,治长和内藏助赶来了。此时,淀夫人正倚在扶几上,如雨中花蕾般哭个不休。她为消除不了家康的误解而迷惘。
“夫人召见我们?”那二人过来了。
许久,淀夫人才抬起头。最近,她给人甚是脆弱的感觉。但此时她猛然道:“真是可恶!真恨不得把清韩上人碎尸万段!”
听到淀夫人高亢的骂声,治长和内藏助不禁一惊,交换了一个眼色。治长道:“听说母亲回来了,是不是又带回来了什么难题?”
内藏助也探出身子,“恕在下冒昧,夫人对清韩长老是否有误解?比起清韩,片桐市正岂非更古怪?他作为使者赶赴骏府申辩,却在归途中擅自去了京城所司代处,还似想与板仓胜重密谋。”
淀夫人并不答,而是道:“你们二人好生听着。关东方面下令,要让我到大御所身边为质,还要少君交出大坂城,亲赴江户,向将军谢罪,表明绝无二心。否则,两厢疑云断无法消除。那清韩究竟受谁之托,竟做出这等……立时把清韩传来。”
“恐不大方便吧。”内藏助向前膝行一步,“说清韩长老的撰文有差,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就算把他叫来,又有何用?”
“住口!事情起自清韩,把秃驴叫来,当着我的面将他的脑袋砍下来。别人已靠不上了,我要提着他的首级亲赴骏府见大御所。”
“夫人,在下惶恐,清韩已不在京都了。”大野治长红着脸道,“敌人的准备真是周密啊。”
“什么,清韩跑了?”
“是。看来他们一开始就合计好了。我们欲让他解释的时候,清韩已假所司代之手被押往骏府了。当然,表面上说是要审问他,实际上却是庇护。如今看来,清韩与钟铭之事,生生便是圈套!”
“你说清韩是敌人?”
“就算不是敌人,也是细作,或许市正也参与了策谋,京城里甚至都有人这般传言了,他此次骏府之行可露出了不少破绽啊。如此……”大野治长从容地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膝行一步,“作为使者赶赴骏府的片桐且元,并不知长曾我部的人就跟在他身后,还故意在归途中绕到京城,与所司代板仓胜重密谈。不消说,所司代自是幕府设在近畿的鹰犬。恕在下斗胆,此前一再忍让的治长也认为,此事非同小可,在下也下了决心。”
“下了决心?我倒想问问,你究竟下了什么决心?快说!”淀夫人面带怒容诘问道,大野治长却歪着嘴微微笑了。
“你笑甚?你欺负我是个女人,竟说这种大话,连我和少君都不问一问就下了决断,你好生无礼!说,到底怎生决定?”
“在下已决定,要在近日和片桐决斗,拼个你死我活。”
“这么说,只要片桐留在大坂城里,你就要离我而去?”
“正是。”
“哼!不意你竟如此猜忌市正!你把市正绕道京都的事,看成了他从一开始就参与阴谋的证据?”
“夫人,治长也是堂堂武士,绝不会只因区区绕道之事就怪罪市正。此外,市正身上还有五处可疑。故,他才在回大坂之前造访所司代。治长无法对此妄行坐视不理!”
“哦?”淀夫人脸色苍白道,“究竟哪五处可疑,说来听听。我虽是女人,亦是总见公的外甥女、浅井长政公之女。你的怀疑若有道理,我甘愿向你赔罪。”
“夫人以为在下不敢明言?”
二人语气,越来越像内闱之争,内藏助只能冷眼旁观。
“第一可疑之处,便是金库黄金的数量。一个月前,少君询问市正有无军饷时,他答曰:由于大佛殿的再建,丰臣金库已经见底。若有五万士众守城,顶多可以支三月。可此次从市正弟主膳正手里取了钥匙打开金库一看,即使十万士众死守三年,其钱也绰绰有余。他为何连军饷之事都要欺骗主君?此为其一。”
淀夫人吃惊地叹道:“这……这可是真的,修理?”
“我为何要故意撒谎?”
“那,第二……可疑之处呢?”
“第二,市正与德川诸人交情,远深于与丰臣重臣的交往。夫人也知,他故意与大御所的亲信亲近,把弟弟主膳正贞隆的女儿收为养女,然后嫁给本多上野介正纯的弟弟忠乡。他还把曾与大久保长安并称为‘天下二代官”的权臣伊奈忠正之女娶为儿媳。而且,他与所司代板仓胜重交往甚密,本多上野介、安藤直次亦均为他至交。我等曾尝试着将堀对马守之女介绍给他的嫡子出云守孝利为妻,却被其断然拒绝。一言以蔽之,他厌恨丰臣家臣,亲近德川权臣。此乃其二。”
一旦打开话闸,治长的雄辩便像江河一样奔泻而出。一时间淀夫人也被其辩才吸引,待回过神来,脸已绯红。
“那么,第三条呢?”淀夫人内心慌乱起来:如此说来,片榈且元的所作所为,实有太多令人不解之处。
“第三,已故太阁十七周年忌无法举行,他往来骏府的机会却多了……”
治长越发滔滔不绝,“今岁以来,新年贺喜也就罢了,可后面的三回……也就是说,迄今为止,他已经往返骏府四次之多。他一方面竭力阻止大坂起兵,一方面给幕府留出战备时日,又在最后的时刻以钟铭为由,令供养被禁。他完全有充分的时日和机会通敌。若他是丰臣忠臣,如此频繁地往来于骏府,竟始终未察觉到对方的真意,难道他果真如此迟钝吗?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怀疑他,在下便是玩忽职守!在下现在后悔莫及!”
“休要说了!”淀夫人打断了治长,“如此说来,我也有一事未对你说。”
“哦?”
“老女人们未从家康那里得到一句真言,只有些客套。”
“啊?”渡边内藏助惊道,“刚才讲的种种难题,是谁告诉夫人的?”
“这正是我要说的。”淀夫人警觉地望了一下四周。她认为且元绝不会撒谎,可是在治长的迷惑下,她也想到了一个可疑之处,“事情我都跟市正说好了,你们完全不必担心——家康只对她们说了这么一句。可是她们在回来的途中,到了土山驿站,原本早应返回大坂的市正,却在静候她们,还说,家康提出了三个条件:把我送去为侧室,交出大坂城,还让秀赖赴江户向将军请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