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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了一遍,又四郎最终决定在衣裳的金箔上再盖上一层银箔,以掩盖黄金的光彩,还让漆匠把衣柜、箱子和首饰盒上的纹样涂得稍稍土气些,但里边却涂了一层厚厚的金箔,漆色脱落以后,里边的黄金便会粲然显露。
连这种事情都得小心在意,真是劳神费心。这不是新娘,而是一个可怜的人质!这人质天真无邪,若是被人视若无物,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又四郎愈发担心起来。跟秀赖相好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必是身边的侍女,可对于秀赖,那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对将要成为秀赖正室的千姬,肯定不会有好感——这可怜的人质将要走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又四郎回到家中,沿着走廊来到泉水旁,此处的菖蒲花竟相开放。他停住脚步,叹了一口气。这时,只听走廊那边有人喊:“又四郎,板仓大人来了,你过来见个礼。”是兄长清忠。
“所司代大人来了?”又四郎疾步走向廊下,一不留神,一只脚踏到放鞋的木板上,脸刷地红了,他看见所司代板仓胜重旁边坐着纳屋的孙女阿蜜。
“有失远迎!”又四郎急向胜重施礼。
胜重手执白扇,一张一合,爽朗地笑了,“二公子,阿蜜小姐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吗?”
“是……这……”
“可令兄却说他并不知情。虽说你还年轻,可在这事上做得也太草率了吧?”胜重说完,看看又四郎,又看看阿蜜,好像在等待好戏开场。
又四郎暗暗看了一眼阿蜜,满脸通红。阿蜜愈发妩媚动人了,可又四郎却感到一种无言的责备。
“不,这……本来是要告诉兄长的,可整天被事情缠着脱不开身。况且,那日兄长又很快去了堺港……”
“无妨。”清忠打断了他的话,“只要是你决定的事,我不会有异议。可你为何又将阿蜜小姐荐给板仓大人,让她去做千姬小姐的侍女?”
胜重接口道:“阿蜜小姐说,得先问问你,才能决定接受与否,这也合情合理。所以,我们今日一道来府上。因为有必要让她跟千姬小姐熟悉一下,所以还请尽快作决断。”
又四郎感到脸上热辣辣的。若是其他的事,他必能应对自如。但奇怪的是,一提到自己的亲事,又四郎便坐立不安。而且,被胜重和兄长一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思量是多么草率。可阿蜜已经被带到眼前,他已无退路。
“是……实际上……”又四郎慌忙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因为五月十五已经迫近,在下整天忙碌,还没来得及跟阿蜜小姐商量。”
“所以我们才一起来了。”
“那,我们就在……就在这里商量吧。”
“是,我也这样想。那我和令兄先回避。”胜重似早就预知到又四郎的狼狈,老练地给他找了个台阶。
“多谢大人。”
“清忠,咱们先去吧。”
“好。”
二人走后,又四郎松了松紧绷的肩膀,转向阿蜜,但话堵在喉咙口出不来,良久,方道:“阿蜜小姐。”
“嗯。”
“你……同意吗?暂时到千姬小姐跟前做……做侍女。”
阿蜜不言,单是哧哧笑了。又四郎愈发紧张:“有何可笑?千姬小姐说是新娘,实际上却是个人质,因此,必须找个得力可靠的人……
“公子。您为何荐我去接这难而又难的差事?”
“当然是因为,你是我的……夫人……”
又四郎话还没说完,阿蜜便打断了他:“这是从何说起?我何时成了您的夫人?”
又四郎一下愣住了。这话仔细想来也不错。坂田虽然答应蕉庵,做他们的媒人,可他话未出口便离开了人世。
“纳屋和茶屋家虽是世交,却始终是两家人。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成了茶屋家的媳妇。哼,您却说我是您的夫人。公子,您不是在做梦吧?”看到又四郎有些畏怯,阿蜜愈不肯放过他。
“事情……的确如此。”
“什么如此?”
“我是说,你的确还不是我夫人。”
“那么,就请您收回您说过的话。”
“好,我收回。”又四郎更加慌张,“虽然你还不是我夫人,可我不日就要娶你,因此,才……不小心……”
见又四郎结结巴巴,阿蜜又哧哧一笑,打断了他:“等等,我不明白您的话。”
“哦……”
“事关重大,可不能说错了。刚才您是不是说,要娶我为妻?”
“是……是啊。我是决定,不日便娶你为妻。”
“谁答应的?这事我还没听说过呢。”
又四郎跺脚:这个女人,是想捉弄我!他可不是只会老老实实忍受屈辱的人,便道:“哦?这么说,你不愿嫁与我?”
“公子,您很想娶阿蜜为妻?”
“哦?不,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阿蜜也明确地告诉您:阿蜜也不怎么想嫁给您!”
“哦。”又四郎一下子竖起双眉。他知阿蜜心中有怒,可出于年轻人的自尊,他岂能让步?“哦?你是说,你真不想嫁与我了?因此,不能接受这差事。”
“我可没这般说过。”
“你刚才不就是这般说的吗?”
“不,我是说:若公子说非阿蜜不娶,我也可以接受这差事。”阿蜜像只得胜的母鸡,低声咯咯笑了。
又四郎恨恨地咬了咬牙:真是个张狂的女人!
“可怜的人质,可不光千姬小姐一人。”阿蜜笑道。
“你是说,你也是人质?”
“不,公子也是人质。呵呵,反正我是这般想的。”
“哦。”
“您快说:非阿蜜不娶。您这么说,我就去大坂。”
又四郎有些愤愤然。但板仓胜重既拜托他,他也只能照阿蜜说的做,遂道:“我且问你。”
“请尽管问。”
“我不这么说,你就不答应?”
“正是。”
“那就没办法了,我说……”又四郎向前挪了一步,道,“茶屋又四郎非阿蜜小姐不娶。”
阿蜜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因此,您当求我。”
“请、嫁给我吧。”、
“不。”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不能嫁给您。”
“你、你捉弄我?”
“不,我虽不嫁给您,却愿接受这份差事。”
又四郎使劲眨巴着眼,一脸的不解——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你是说,你虽然不嫁与我,但还是愿意去大坂。”
“不。”
“我说得不对?”
“是。”阿蜜嫣然一笑,“公子说:你虽然不喜欢我,可还是愿意去大坂。”
“你说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我已经喜欢上您,才愿意前往大坂。”
“什么,你喜欢上了我?”
“是。我喜欢您。”
“可你说不能嫁与我,是在说谎?”
“不,是真话。我虽不能嫁给您,却喜欢您。因此,便以与您不相干的身份去大坂做侍女。”
“哦。”
“若是以茶屋家的媳妇身份去,有个什么不测,会给您家添麻烦。爷爷地下有知,会责备我。”阿蜜说完,看着又四郎,笑了,她似在嘲笑又四郎的幼稚。就在这一瞬间,又四郎突然没了主意,他感到全身的血都在沸腾——他已完全喜欢上了阿蜜。
阿蜜的话中隐含了一份更深的情意。但“喜欢又四郎”这句告白,完全俘获了他的心。又四郎有一种冲动,想要扑到阿蜜身边,尽情抚摸她。
阿蜜似乎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冲动,表情一下子产肃起来,端正了姿势,往后退了一步,道:“公子,爷爷去世时,我仔细想过一事。”
“想到什么?”
“人的一生。”阿蜜意味深长地小声道,“您曾说千姬小姐是个可怜的人质。”
“我是这么说的。她没有自己的主张,一切都是他人决定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其实,所有人都是人质。”
“所有人?”
“在别人看来,爷爷自由自在活了一辈子。”
“是。”
“太阁大人,及因为和太阁大人发生争执而离开人世的利休居士,亦是这样。”
“是。”
“但是,无人能够真正自在地活一辈子。无论是谁都会被束缚,都很悲哀。在阿蜜看来,所有人都是这个世间的可怜人质。”
“这话似有些道理。你打算抱着这种想法去大坂?”
阿蜜轻轻摇了摇头,“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质,因此,一开始便不要想着能够随心所欲,要像人质一样谨慎、小心、忍耐。我是这般想的,您说呢?”
又四郎睁大眼睛,看着阿蜜,诧异至极。这似是对他的忠告。年轻的又四郎只顾去可怜别人,却未意识到自身的可怜和人间的可悲,其实他和别人都是一样。阿蜜似乎想告诉他,只有想到这个,才是真正的同情。
“是,我明白了。”又四郎屏住呼吸,想了一会儿,得意地点点头,“大坂城的淀夫人是个寡妇,嫁过去的千姬小姐又是个尚不懂男女之事的孩子,丈夫说不定已有了别的女人。她们都很可怜,因此,你也要以没有丈夫的女人身份前去做侍女。若非如此,便不能明白她们的不幸,你出于这种考虑……”
阿蜜突然用手蒙住脸。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发出一阵剧烈的呜咽。她不是个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女子,想哭时也往往能装出一副笑脸,动怒时也能自己化解。她拥有这种天性。蕉庵清楚她的性情,曾道:“我们家的人真是奇怪,尽出些女武士。木实是这样,阿蜜也好像投错了胎。”说笑归说笑,她确是刚强且喜愚弄人的女子。然而这样一个阿蜜,却为又四郎这一番述怀而轻易感动,或许是因为又四郎的纯真,以及对她关于人质云云的赞同。
“阿蜜小姐,你怎的了?”见阿蜜如此异常,又四郎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让你生气了?”
“不……”阿蜜急忙摇头,无奈地咬着嘴唇,“请……请将刚才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告诉板仓大人。”
“刚才这些话?是说淀夫人和千姬小姐都很不幸?”
“是。因此,我们并无婚约,我去做侍女。只有我自己幸福,便对不起……对不起淀夫人和千姬小姐,因此……”
“我对板仓大人说?”
“是。这样说,对您有好处,我便也能帮上您的忙了。”
又四郎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在心里回味着阿蜜的话。初时她说话带着揶揄,后来话语和态度慢慢变了,变得温和可亲。最后,她说喜欢上了他,这不是说谎,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女子。但是,为了可怜的淀夫人和千姬,她藏起自己的感情,暂时抛开欢娱,甘愿去侍奉千姬。阿蜜进了大坂城,身上的责任将异常重大。阿千和秀赖的婚姻,乃是决定丰臣和德川两方亲疏的关键。这绝非小事一桩。
阿蜜必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过来的。想到这里,年轻的又四郎几欲泪下。他暗暗发誓,定要对得住这非凡女子!
这时阿蜜擦了擦眼泪,脸上恢复了往常的笑容,“时辰太久了,板仓大人该担心了。请他们过来吧。”又四郎点点头,站了起来。
第七章 长安戏丰臣
因为大佛殿起火,德川家康同意了大坂方面的请求,将婚礼推迟至七月二十八。为了驱除晦气,丰臣氏决定紧急修复安土城的总见寺。此寺乃信长公所建,而今已经荒废,七月底才能完工,故把婚礼推迟至那时。这自然是出于淀夫人的自尊心,她不想对家康言听计从,于是召片桐且元与其弟贞隆,以及小出秀政三人商议之后,找到了这么一个理由。
“淀夫人这般逞强,更多的是针对大纳言夫人。不管怎么说,她们乃是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