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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等人抵达有马法印府邸门前,微风挟着阵阵小鼓声从府里传了出来。表面上这是一场平常的猿乐戏,但气氛十分异常。大门前,诸大名的随从个个全副武装,神情紧张,严阵以待,还有些跑腿的人慌慌张张、进进出出。他们一定都在担心主人安危,不断从大坂带来消息,又立刻接受命令返回。这些人看到家康,都静了下来,恭敬施礼。
主人有马法印和藤堂高虎一同迎了出来。家康向他们轻轻点点头,走了进去,一边道:“已经开始了吧?”
“是。今日大人来得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大家甚是担心。”藤堂高虎悄悄问。
家康面无表情,冷冷答道:“不可能有事。而且,我也绝不允许发生任何事!”有马法印十分吃惊。家康又道:“先进去吧。
“大人赏光,在下深感荣幸。那就小憩之后,再请大人欣赏猿乐。”
“有劳藤堂大人上茶。”法印仍然接待客人,藤堂高虎则另室与家康密谈。
家康耳内听着小鼓和笛子声,还有茶釜中茶水沸腾之声。
“听说使者已经回去了。”高虎边弯腰去看茶釜,边若无其事道,“不过事情远未结束啊。”
家康不答,只是飞快地瞟了高虎一眼,坐下。
“即使三成已意识到自己的不利,可这次,以主计头为首的武将们却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似也意识到了骚乱的根源在于三成,决不会罢休。唉,三成的疑心忒重了。”
“我不会让他们乱起来。现在不允许发生骚乱。”家康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葬礼尚未举行呢。”
“大人明鉴。细川氏家老松井佐渡也不无担忧,他说,若对这些情况坐视不管,在三成的挑拨下,众人定会对前田不利。”
“不错。”
“细川越中守似已行动起来。个中定有隐居的细川藤孝在起作用。”说着,高虎把茶捧到家康面前,“也不知前田大纳言会作何反应。他有时真顽固透顶。可即便大纳言稳如泰山,文臣武将仍然相互仇恨……”
也不知家康是否在听,他漫不经心端起茶碗,大声啜起茶水来。
“倘若大纳言和内府能倾心相谈,问题便会迎刃而解……松井等人也这么认为。”家康喝茶时,高虎继续道,他语气沉着平和,“高虎初时也这么认为。若内府和前田大人能携手合作,就再也无人敢觊觎天下了。谁都会乖乖地把爪子藏起来,退避三舍。可世事却变幻莫测,令人难以如愿啊。”说罢,他拿起家康放下的碗,问道:“再来一碗如何?”
“不用了。”
“如今,那些人野心勃勃,企图篡夺天下……”高虎静静擦拭着茶碗,微笑道,“原本前田大人就不喜三成,因此,只要去游说,就可争取过他来。这样一来,大纳言和内府就把三成赶进了死胡同。他若是知难而退,倒无妨;一旦他困兽犹斗……在下甚是担心啊。”
“说的是。”
“此外,除了大纳言和内府,还有另外三位大老。这容易让人产生三成等人占尽优势的错觉。”
家康露出一丝苦笑,“藤堂,你不必担心。”
“在下并非担心,只是……”
“我胜券在握。”
“此话怎讲?”
“三成诸人岂是我的对手?我面临的,是如何继承信长公和太阁的遗志,如何努力创建一个太平盛世?此方为至关重要之事。要实现这个愿望,我必须竭力防止大乱发生,仔细弥补缺憾,让那些不明事理之人解得我的苦衷。”
“大人明鉴。”
“但此事却急不得,急则乱。因此,我想托你把我的意思转达给诸将,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你记住,绝非几个野心勃勃的盗贼就能搅得天下大乱。我们应像神佛一样有宽恕之心,用一片赤诚去打动他们……我想让三成明白我的心意。”家康拍胸笑道,“万一发生变故,我亦不惧。小牧之战,太阁亦未占上风。但一味争斗,却不能开创太平,要使人尽所长。我对此早已成竹在胸,否则何以治天下?何以奢谈太平盛世?是信长公和太阁让我明白了这些道理。”
一直侧耳倾听的高虎抬起眼,不无揶揄道:“这么说,内府也欲让三成尽显所长?”
“正是。”家康使劲点头,“人不能白活一世。我的志向,决不会因为对手而改变。”
“不能白活一世……”高虎念叨了一遍,又笑问道,“确实如此,看来无论如何,也要让三成不白活。”
家康不答,从高虎的笑容里,便知他对自己的话理解得太肤浅。高虎定是以为,家康继续让三成蹦跶,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无论如何说教,短时内也无法缩短想法上的差距,说服对方的机缘远未成熟啊——想到这里,家康不再言语。
高虎轻轻向前靠了靠,压低声音道:“大人明鉴。看来在下浅薄愚钝得很。眼下,纵容三成或许乃明智之举。”
家康一愣。
“大人您想,此人愈是恣意妄为,诸大名就愈会疏远于他。妙啊,还是留着他更有用。”
家康苦笑着摆了摆手,“罢了,不谈这些。我们要随时准备应对突变,当然,持身自重也甚重要,正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只要心正,便不会鲁莽,亦不会后悔。忍耐便是由此而生,不久便会利于其身。”
正在此时,主人有马法印走了进来。“客人们似等不及了。”法印满脸堆笑,“内府,没什么可担心的。从寒舍到贵府途中,有森右近大夫守卫。傍晚之前,加藤主计头等人也会一起去往贵府。”
家康轻轻闭上眼,觉得又好笑,又可悲。看来,法印也把那些人的行为看成慑于家康威势,唯家康马首是瞻了。依靠这样的人,何能成就大业?要想不辜负神佛恩宠,完成统一大业,须有一颗赤诚之心,时时充满自信。家康心里的对手,便是由天意操纵的“命运”。
第二十七章 三成构祸
阿袖自从被石田三成带到大坂,常常难以成眠。石田府邸在大坂城正门左手,扼淀川而建,抬眼便是雄伟的天守阁,船橹之声不绝于耳。此处不愧是太阁居城,其繁华,博多根本无法比拟。尽管如此,阿袖却无动于衷,在她眼中,这一切与她全然无关。
初时,阿袖还以为三成乃是寂寞难耐,眷恋自己的美貌,才把她带来。对三成这样的人,此举不难理解,正如眷恋母亲乳汁的婴儿,与自己信任的女人亲近,的确可以打开心结……在到达大坂之前,阿袖一直怀有这种想法,她甚至觉得,自己正逐渐成为三成难以割舍的女人。
可是,等到了大坂,三成却完全换了一个人,张口闭口“为了幼主”,常常乘船顺淀川而下。阿袖最近才得知,前田府和淀屋的宅子都在淀川边上。近来,三成一去前田府便常常夜不归宿。阿袖心中疑惑,便询问伺候自己的下人氏家作兵卫,谁知作兵卫笑答道:“大纳言病了。大人是去照看大纳言。”
尽管如此,阿袖还是觉得异常。她虽也听说过前田大纳言乃是已故太阁托孤重臣,可更重要的还应是秀赖公子啊。秀赖公子就在城中,三成难得拜访,反而老往前田府里跑。秀赖虽还有片桐且元和小出秀政二辅臣,可阿袖总觉不妥。而且,三成回来之后,常常一言不发,脸上也不见一丝笑客。
家里总是显得空荡荡的,即使偶尔同床共枕,三成似也忘记了阿袖在旁,独自苦恼着。阿袖因此更是情绪低落,常常夜不能寐。
最近一两日,周围吵吵嚷嚷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些粗鲁武人,守在府邸周围。。
这日早晨亦不例外,三成刚洗了一把脸,便准备立刻外出。昨夜似也没睡好,他的眼睑还略微有些红肿。侍童递过面巾来,他也忘了接,看起来甚是异常。阿袖忍无可忍道:“大人,奴婢有几句话要说。”
三成回过头,表情十分可怕,待看到阿袖熠熠生光的双眸,方才轻轻叹了口气,正过身来,“你有何事?”
“奴婢很担心。”阿袖语气坚定,“最近大人身子愈加单薄了。长此以往,必会病倒。尽管您自己顾不上,可您身边的人却担心不已啊”
三成吃惊地睁大眼,露出一丝苦笑,叹了口气,“你误会了。”
“这么说,大人既没生病,也不觉疲劳?”
“你长于烟花巷,怎能明我心?我把你带到大坂来,只是不想把你放在宗室和宗湛身边。劝你不要误以为我垂涎你的美色,多管闲事。”
阿袖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轻轻笑道:“呵呵,大人不必再装了。一味争强好胜,把别人往坏处去想,正直之人就会把大人看作口是心非、不得不防的小人。”一口气驳完,阿袖暗想,这大概就是他孤独的真正原因吧。“昨晚,大人还说了梦话,难道自己不知吗?”
“梦话?”
“是。在梦里,大人拼命求助,好像在被人追赶。”
阿袖的话深深触动了三成。一瞬间,他的嘴唇变得异常苍白。
“阿袖虽不能完全明白大人内心,但知大人定是身心俱疲。照此下去,铁人亦会生锈……”阿袖慢慢蹭到三成膝前,“大人,求求您,求您抱一抱我这弱女子吧。奴婢若有错,死不足惜,但您若一直这般下去,怎么得了啊?”
三成无言。看得出来,戒心和狼狈变织于一处,让他不能平静。阿袖也沉默不语。她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诘问下去,只会招来危险。男人被人识破弱点,往往会失去理智,愤怒反击。
气氛依然沉闷,或许三成是从阿袖的话中受到了启发,正在仔细思量心事。
突然,三成低低笑了起来,听起来似在自嘲。他把手搭在阿袖肩上,道:“看来,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不。陪伴在大人身边这些日子,阿袖一直认为大人是可悲之人。这是阿袖的真心话……”
三成又低笑了一声,“哦,我真是个可悲的人?”
“是。世上并非事事都能如人所愿,这并非人的过错。”
“你是说,众人都在自食恶果?”
“不,阿袖的意思,是人不该性急。一旦急躁起来,常会怨天尤人,将自己置于最可怕的地狱。”阿袖带着几分娇媚。她深知,寻常男子都会为她的娇媚所迷,软下心来。
不料三成却轻轻推开她,“阿袖,你是个能看穿男人内心的女人啊。”
“大人何出此言?”
“莫要慌。若不是你身负重任……”
“重任?”
“三成并非不想讲,也想找个人倾诉苦闷,可是你知吗,阿袖,我若是对谁和盘托出,就必须杀掉此人。你不要多问了。”
但阿袖却淡然道:“可即使大人什么也不告诉阿袖,阿袖也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认为我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是。想必大人十分清楚,奴婢是受宗湛之托,来到大人身边的。”
“唔。”
“宗湛和宗室要我打探一事,那便是,大人究竟要和内府握手言和,还是决一死战。”阿袖不动声色,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并且,阿袖已打探清楚,大人决不会和内府言和,战事必定会爆发……因此,阿袖还能走出这里?”
三成目龇欲裂,瞪着阿袖:自己的内心,为何竟被这个女子看得如此清楚?他根本没有和家康妥协的打算,太阁尚在世时,他就已下此决心。因此,回京之后,他已两次策划除掉家康,可都事与愿违。
一次是在秀赖搬到大坂、家康回程之时,三成本想在途中偷袭,可不知家康是否对此早有所察,出城之后,哪里也没去,单是拍马急行。他恐早就计算好了,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