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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大人,您身体不舒服吗?”
侍女拿着酒杯,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继续斟酒,一时不知所措。
“就这样,就这样……”朝日夫人喃喃道,“我想看……想看你在大礼上的样子……”
“是……是……”秀忠又把酒杯拿了起来,大政所催促侍女快斟酒。直政看到大政所冷静的举动,知道这位母亲已知她这个不幸的女儿死期将至。
“这样就好了……”朝日轻道。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不知还能不能清楚地看见秀忠。“这样就好了……你的新娘是已故右府大人的孙女、关白的养女……你是我的儿子……”
“母亲大人!”
“你放心……十三日,你一定要顺利地完成交杯礼。”
“是!孩儿一定照母亲说的去做。”
“我这个做母亲的……好想亲自去啊……”
“母亲大人,振作一些!”
“不,我不会死!不会死!”朝日又使劲在胸前摇了摇手,“听好,母亲会在你……身边!”
“是!”
“我会活着……看到你的……交杯礼……”
“是!”
“到时候,就算我不能动了,我也定会在这里看着你和关白……”
“孩儿明白了,母亲大人!”
“我绝对不会让关白为难你的!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这是朝日夫人对哥哥最后的反抗,是支撑她活下去的所有力量。“好了……下去吧……我要歇息了……”
井伊直政这时才发现,大政所温热的眼泪滴到了他的手背上。这个朴素的老太婆,究竟从女儿最后的话中听到了什么呢?那个权力达到巅峰的男子是她的儿子:这个不信任兄长、即将逝去的平凡女子,是她的亲生女儿。
“好了,歇息吧。辛苦你了!”大政所说着,忙用袖子遮住了朝日的脸。她不想让秀忠知道朝日已经逝去……
第十章 进击小田原
本多作左卫门离开冈崎,来到骏府以后,整日如石头人般一言不发。
德川秀忠正月十七从京都出发,二十五日回到骏府。与此同时,朝日夫人的法事秘密在瑞龙寺举行。作左卫门从大久保彦左卫门那里得知朝日夫人去世的消息,但是对此不发一言。
对外称朝日夫人于正月十四去世,并说乃是从南都去往有马温泉疗养,得知不治后,才回到了聚乐第。但因出征小田原的队伍定于二十一出发,丰臣秀吉决定日后补行葬礼。朝日夫人与秀忠见面等事,都被隐藏在了战备的阴影下,不为人知。
德川氏家臣们对朝日夫人的反感仍然未消。正因如此,秀吉与秀忠见面当日,为织田信雄之女和秀忠订婚之事也未公开。
“好奇怪。细川忠兴已把关白和公子见面的事,仔仔细细告诉了主公。而且井伊直政和细川直到举行订婚仪式,都一直寸步不离,这些事情却没有公布。听说衣裳和刀也是夫人和大政所准备的,他们也只字未提。”彦左卫门用往常那种询问的眼神看着作左卫门,但是作左“呸”了一声,把头转向了一旁。
“老人家,您是不是觉得,他们不公布这些是理所当然?我还以为能因此好好协助关白征伐小田原……是彦左想错了?”
作左仍然没回头,道:“你比你哥哥强多了。”他这么嘟囔着,彦左卫门完全无法推洌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是否因为征伐小田原之事,让众人无暇顾及其他了?
朝日夫人被葬在京都东福寺内,号南明院光室总旭女居士。她匆匆而过的一生,很快就从人们记忆中消失,所有人都埋首准备征伐小田原。
本多作左卫门也接到了新的命令,他要和本多佐渡守正信一起,保证秀吉一路畅通。他默默接受了命令。
家中上下忙作一团时,却流言四起:“听说主公已在京都和关白订立了密约,就是要主公担当攻打小出原的先锋。”
“胡说八道!这不是正中关白下怀了么?”
“不,就因为这个,夫人去世以后才没有让秀忠公子为质。而且若打下了小田原,就会把关八州赐给主公……这一下,主公干劲十足了。”
作左卫门听到这些,只是“呸”地吐了口唾沫,快速离去。对他来说,这次小田原之战乃是最后的效忠了。其实他在脑中,已把“效忠”这种郑重其事的字眼剔除。他想以豁达、毫无私心之情,给主公最后的帮助,若非出于对主君的忠义,他怎会这样忠心耿耿?
人生应像一座塔。就算作左会激怒家康,或成为家中众人非难的靶子,他也一概不在意,决心要照自己的秉性痛快地活下去。否则,他这一生就输给了数正!
石川数正也许会随秀吉到这里来。无论在何处和他见面,如作左整天只知冷笑,一定会被数正嘲笑。数正说过,无论投身秀吉还是效忠家康,都已不重要了。秀吉和家康的最高目标,都是统一天下,让万民过上太平日子,因此,效忠谁都是一样。
作左卫门觉得这种说法可笑至极。萝卜岂能装成大树?萝卜便是萝卜,若想成为顶梁柱,那就太过妄想了,自有适宜的生存之道。
家康发话了,只有作左装作没有听见,故意将头转向一旁。家康好像已经认清了他的本性,只道:“你们要让关白一路畅通无阻。”
给本多佐渡守和本多作左下令时,家康似乎并未期待作左会回答。
“什么日子出发?”作左粗鲁地问道。
“三月初一从京都走。”
“路线是怎样的?”
“作左,你能否安静一些?”
“如我安静下来,行军路线就会改变吗?”
家康苦笑一声,“佐渡你也记一下。从大津出发,经八幡山、佐和山、大垣、清洲、冈崎、吉田、滨松、挂川、田中,最后到骏府。”
“是。”
“作左,你也会和关白见面,到时说话要注意些。”
“我认为,主公应该很了解我的秉性,才分派给我这样的任务。”
“你是专门来找碴的吗?”
“那倒不是。不过,对于讨厌的东西,在下从不会变得喜欢起来。”
“你就这么讨厌关白?”
“我打心底里讨厌他!”
既然作左这么说,家康就不再跟他谈了,转而向本多佐渡守正信下了详细的命令。
这次战事,家康不仅担任先锋,还肩负保证秀吉大军一路平安、开向小田原的重任。秀吉的军队自不消说,万一德川氏的士兵在途中和从全国召集来的各大名军队起了什么摩擦,那可是大事一件。
“首先出发的乃是从江州八幡山来的三好中纳言秀次,但最先抵达我们领内的当是织田内府信雄、蒲生飞騨(d。)守所部。接着是水军……”家康闭着眼睛,一边回忆,一边继续道,“胁坂中务、九鬼志摩、加藤左马助、长曾我部宫内少辅诸人率领船队。他们在远州今切靠岸以后,当在清水换船。每个驿站都要准备好五十匹驮货用的马。要在关白停留的每一个地方都另外准备马匹……”
家康把这些事向佐渡交待清楚,然后看着旁边的佑笔道:“矛盾当然存在。但是我们这边不要起任何骚乱……正因如此,佐渡、作左,我命令:一切由佐渡调度,作左监军。重次,你明白了?”
作左一笑了之。接下来的事,才是前所未闻。
只剩下佐渡和作左二人时,作左正要起身离去,佐渡把他叫住了:“本多大人,请等一下。”
“还有事?”
“有。我们还什么都没商量呢。”
“没什么好商量的!一切都交给你办好了。主公本来就不是因对我有所期待,才让我们搭档的。”
“您这么说,可就叫我为难了。”
“既然为难,为何不拒绝?接下差使却又抱怨,你不是对主公都想指手画脚的德川氏第一智囊吗?”
“大人,您是为何接下了这趟差使呢?”
“要让你去把那些不守法纪的无礼之人赶出去,你会很为难吧?所以,我只管去呵斥那些人,你不必为难。”
“哦,您是因此才接受这个任务的?”
“那你是为何接受的?”
“我是考虑到我们二人齐心协力,敌人就无法趁虚而人,不会让人担心。便想和您商量商量……”
“主公的趣味倒真奇怪。恕难从命。哼!我最恨那种整天将智慧谋略挂在嘴上的家伙,无论是秀吉还是你,我都恨……哼!这样好了,你尽管去做你的,我不妨碍你。我自会去斥责那些无法无礼者。好了,说什么都没用!”
本多佐渡守正信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但他不会冲动,一本正经答道:“好吧,我们确是一对有趣的搭档。”
“哦,你也知道有趣?我们怎么个有趣法?”作左故意反问道。
“这种妙处,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不对,我就能用一句话说明白。总之,你点头哈腰,处处献殷勤,给主公丢脸;我在后面替你擦屁股。”
“我给主公丢脸?”
“哼!你就安心丢你的人吧。这样就没有那种乱七八糟的传言,说你的器量在主公之上了。”
佐渡吃了一惊,“哦,我知你要说什么了。”
“不错,我就是在说这个。你到处去丢脸,我到处去骂人。我们还用商量吗?”说完,作左迅速离去。
秀吉的先锋来到三河,人数远远超过本多佐渡的估计,事情也让他措手不及。最先有麻烦的,是天正十八年二月二十八从京都出发的浅野弹正少弼长政所率领的先锋。
到达三河当日,长政顺路到了佐渡守煞费苦心在驿站设下的茶棚,高兴地对一名捧茶出来的年轻侍卫道:“让你们费心了。这一路上是否都有这样的茶棚?”
“不知!”作左不等那侍卫回答,就头也不抬地说,“反正不过是游山玩水罢了。”
“老人家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小田原的北条氏直打仗时,会不会沿路设茶棚。”
长政脸色大变,他打听出这便是有名的本多作左卫门,才勉强压下了怒气。
本多佐渡守却得为此到比预定地点更远的地方去迎接,以此赔罪。
石田治部少辅三成到来时,也遇到了同样之事。三成在冈崎入口的矢矧川桥旁遇到了作左。他不知来人是谁,便出声道:“大井川的浮舟桥搭好了吗?”
“浮舟桥?”
“是。我听说已向骏府的大纳言交待过了。”
“这么说,关白大人想把敌人诱到远江来打仗了?可是鄙人听说,这次只是来游览富士山……”
“把敌人诱到远江来?”
“是啊。我们能过的桥,敌人自然也能过。要是一早架好桥,敌人岂不轻松就攻过来了?这样可就没法游览富士山了。”
三成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直暴,“我没问你游山玩水和敌人之事!我只问你,浮舟桥有没有架好!”
“那我告诉你——没有!你看来年纪轻轻,耳朵却不好使。”
“好了好了,去去!把管事的人叫来!你们总有管事的吧?”
“我说话,你就是不听——我就是管事的人!”
“这……这么说,你就是本多……”
“作左卫门!我本多作左卫门告诉你:还没有准备好!你难道不认为,关白要过的这个桥能不能架好,要到关白来时才能知道?你不会打仗,连捣乱也不行!”
石田三成气得全身发抖,从杌上站了起来,再也不敢看这位老人。
本多佐渡只得费尽心思去推测作左的想法。作左对过来的一支支军队尽情怒骂,似在发泄打前锋的怒气。当然,这些事情也传到了离开骏府前往沼津的家康耳中,不过他对此一言不发。德川军队中,一时议论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