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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能认为家康比光秀、胜家之流弱,但夸大敌人乃是战争之忌。若真如此,岂可为武将?”
“父亲差矣,儿子以为,了解敌人的强大不仅不是示弱,而是为战争作好准备的必要前提。此前的战争都是以筑前的位攻战术而取胜,但这一次却行不通了。另,筑前这次太轻敌了。”
“你既说筑前轻敌,那你为何不去向他提出意见?为何要放火,失掉民心?”这次胜人没有发火,而是想沉下心来与元助认真谈谈。没想到元助竟然摇摇头,好像在说:根本谈不拢!
“父亲,您认为我亲自去陈述意见,筑前就能听进去?您认为筑前是那样的人吗?不,他不仅不会答应,还会下令,要我们长驱直人。若是那样,池田氏不就成了敌人的饵食了?”
“那么,你就可放火?我还是不明。”
“您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父亲。”
“元助!”
“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让父亲痛下背水一战的决心。现在,池田氏面临的局势也要求我们这么做。身后是从不知败仗为何的筑前大人,前面则是比筑前大人还要沉着冷静的德川家康。我们夹在二雄之间,难道还真要去依靠那些庶民不成?现在,四面都是我们的敌人!为了促使您痛下决心,孩儿便主动去放了一把火。我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父亲?”
胜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元助,半天没有喘过气来。虽然依然沉浸在愤怒之中,但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竭力不让元助看出来。如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元助的话倒也不无道理。诚然,筑前不知道失败之味,对待他人也确有异常残酷的一面。家康也是能征善战的一代枭雄。此次担当先锋,不是轻易就能取胜的。胜人心里一清二楚。可就像元助方才所言,故意去放一把火搅乱局势,到底是何道理?过了一会儿,胜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还是不解。放火的好处只有一个,就是可似让自己人团结一心,是不是,元助?”
“父亲不会这么糊涂吧。我是想增强敌人的力量……”
“元助,是不是敌人太强大了,把你给吓傻了?”
“正是因为敌人强大,我才要再给他们加些力,让他们更加强大。”元助针锋相对。“待敌人强大到以我们的微薄之力根本无法应对时,只有把这个烂摊子交给筑前大人亲自处理。筑前就不得不低下他傲慢的头颅,反省错误了。”
“傲慢的头……”
“是。这样他就会明白,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天下人”,要走的路还很长。他应该且必须亲自体味此战的残酷。这样,取得胜利之后,他才会真正感受到我们的存在,才会诚心诚意地对父亲您说:‘你干得不错。’若非如此,即使他口头上对父亲盛赞不已,那也只是一种虚滑之辞。”
“噢?”胜人不禁叫了起来。年龄的差距真是何等令人恐惧!如此说来,自己那一辈的人都太善良了。被人煽动之后,明知对方之意,还是愿意乖乖上当,竟都如些懵懂顽童一般。
可是,元助却不一样,他能把人往坏里想,亦能一下子就抓住要害。先是有意识地使敌人更加强大,给筑前造成空前的麻烦,通过这些让筑前理解人之辛苦,这是多么令人叫绝的盘算啊!
“你的意思,是在筑前的援军到来之前,我们就没有丝毫胜算了?”
“那还用说!”元助旁若无人道,“如没有援军到来,我们是万万不能取胜。孩儿的良苦用心不仅止于此,也是为了让父亲不要把取胜想得如此简单,更是为了让您为池田氏作更长远的打算。元助即使丢掉脑袋也值!因此,孩儿就毅然去放了把火……难道父亲还不明?”
胜人又沉默了。他的愤怒比刚才又减少了许多。元助的真正用意竟在这里啊!这么说来,自己确太天真了。“万一筑前大人责备我们擅自放火,那又如何应对?”
“到时就把这个写着逆贼的文告给他看。就说,因担心庶民们读了这个,会对我们生起严重的敌意,只好放火烧了。反正牌子又不是咱们捏造的。事实就是事实。”元助铿锵有力地答道。
胜人身子一震,低声道:“哦,我已经明白了,你先退下歇息吧。”他的语尾带着一丝颤抖,内心亦在颤抖:信口雌黄的东西!
元助之弟辉政才二十一岁,却没有如此激切。按照胜人的说法,这次的事情,是因为父子的想法差距太大了。元助平素看上去沉默寡言,一旦认真起来,却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虽说文告上写的并非全属捏造,可是元助这么一说,别说是秀吉,就是胜人心中都如针扎般难受。如这些话传到秀吉的耳内,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胜人本是信长乳母所生,从小和信长一起玩耍。自从父亲纪伊守恒利侍奉织田以来,到元助这一代,他们家祖孙三代都侍奉过织田氏了。胜人还叫胜三郎的时候,曾亲手杀死信长之弟武藏守信行,那时他心里就异常难受,而这次的痛苦更甚。
山崎会战之时,胜人一举击溃明智部将松田太郎左卫门和斋藤内藏介,当时他真是畅快无比,可是现在,一想到敌人竟是信长的儿子信雄,他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而今天,儿子元助竟然一语击中要害。但既然胜人没有号令天下诸侯的实力,就只好找一个能平定天下的人来做靠山,除了做一个大名,他别无选择。想到这里,胜人又生起气来。设若没有儿女,难道他还会和秀吉一伙吗?
胜人有四个儿子,胜九郎元助、三左卫门辉政、藤三郎长吉、橘左卫门长政,此外还有四个女儿。即使他不愿为儿女们的将来考虑,作为一个父亲,他也硬不下心肠。
胜人晃了晃脑袋,想赶走那些杂念。如果没有儿女,说不定他已经站到了信雄和家康一边,四处散布文告的人或许就是他呢。他不禁一阵阵难过。
元助离去,天色也已经大亮,只有家老伊木忠次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忠次。元助可真是口无遮拦。”
“可是,我觉得只要大人不发火,比什么都好。”
“在听他说话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奇怪的想法?”
“原本信雄并不令人憎恨,家康也不招人厌恶。”
忠次没有回答,单是默默地给将燃尽的篝火添着木柴。
“或许,我应该在这里战死才对。”
“大人胡说些什么呀!”
“只是说笑罢了。”
说着,胜人从床几上站了起来。可是究竟站起来干什么,就连他都弄不清楚了。他抬起头来,四面已经是一片小鸟的啁啾声了。
第二十二章 龙争虎斗
天正十二年三月十七晨,德川家康把已派往桑名的酒井左卫门尉忠次召回,与其并辔登上小牧山的阵地,随后立刻把幕僚们召集起来议事。
参加会议的有严守小牧山南麓阵地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小牧山上的石川伯耆守数正、悄悄地潜入北面探察敌情的神原小平太康政,还有驻扎在东北方根小屋的奥平信昌、井伊万千代直政,此外还有信雄的部将天野景利等人,大家一边擦着满头的大汗,一边商议军情。
家康先巡视了一圈阵地工事构筑,未置可否就钻进了大帐,然后展开地图,入神地看着,突然冒出一句来:“看来非战不可了。多亏池田胜人放了把火,把乡民们都烧向我们一边了。小折那边有信雄,也有我们的亲戚,西南的三井、重吉,当然包括小折,所有的工事都已经筑就了。”
家康所谓小折的亲戚,指信康之妻德姬及信雄舅父生驹八右卫门。
“所有的准备已就绪,无论筑前何时前来,都要把他引入我们擅长的野战之中。便可和秀吉一决雌雄了。”
“主公英明。”酒井忠次道,“大家现都憋足了劲,誓要夺回犬山城。”可谁也没有答话,大家都在紧张等待着家康的决断。
“打仗就该选在士气最旺盛之时。如不在这一带狠狠地打击敌人,百姓就会对我们失去倍心,敌人也会有机可乘。因此,必须先把窜到羽黑一带的森武藏守打回去。谁上?”
酒井忠次笑嘻嘻地环顾大家一圈,却无人应声。大家心里都明白,家康嘴上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早就决断了。果然,过了片刻——
“平八。”家康回头看了看本多忠胜。
“主公果然还是想派忠胜去。”大家都如是想。
“啊,不,不,你去还为时尚早。现在森武藏守求功心切,正是士气高涨之时。说不定胜人还会派出援军呢。你先好好驻守山麓一带,以防胜人之援。”
忠胜的脸涨红了。“全凭主公安排!”他似乎对家康的命令不甚满意,故没有爽快道声“遵命”。
“小平太。”
“在。”神原康政赶紧探身出列。
“前些天你去散布的文告起了作用。我看,这次诱蛇出洞的任务,就交给你。”
“诱蛇出洞……”
“只要把敌人引出来就是。敌人一出来,你立刻就撤。”
“撤?”
“进攻与撤退,皆是战术的需要。”家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转向以性情刚直著称的奥平信昌。“信昌,你是我的女婿,此次的进攻任务就交与你了,你去和胜人的女婿比拼比拼。”
话轻盈风趣,忠次和数正不禁相视一笑。虽说战争已成了武士的家常便饭,可一旦决战开始,就是性命攸关,自是半丝风趣没有。正因如此,每次军事会议快要结束,家康总是巧妙地寻找机会煽动一下大家,吉兆啦、神灵保佑啦、胜券在握啦等等,总之,每次都要借助些吉祥之言激励大家,鼓舞士气。换句话说,作战要先运用理性,运筹帷幄,周密布置,再抛开理性,运用狂热的情绪去鼓动大家,激起其取胜欲望。
接着,家康若无其事对满脸兴奋的奥平信昌吩咐道:“等小平太把敌人引诱出来,你立刻率领人马,将其一举击溃。现在你手下有多少人马?”
“一千余人。”
“哦。森长可的人马至多不过三千,故,给你一千人就足够了。这和筑前的位攻战术不同。”
“遵命。”
“武藏守一旦获知你的大名,定会吓得浑身直哆嗦。”
“明白。”
“对方知你乃是家康女婿,定也想与你一较高低。你要拿出百倍的信心和勇气,让双方看看胜人和家康的女婿究竟孰优孰劣。”
信昌紧咬着嘴唇,坚定地点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初战的胜败关系到全军的士气,只许胜,不许败。”
“信昌明白,请岳父大人放心。”
“其实,小平太和忠胜都很羡慕你啊,只是对方乃胜人的女婿,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希望你不负众望,用事实让大家看一看胜人与家康的差距、武藏守与你的差距。若我军士气大振,敌人的士气就会一泻千里……”
言罢,家康像是若有所思,呵呵笑了起来。“和长筱之战相比,此次的战斗轻松多了,信昌。”
信昌瞪了家康一眼,无言。岳父话中之话是:如不能取胜,就别活着回来,是在让信昌痛下决心。其实,不用家康提醒,信昌也深知此战只许胜,不许败。在此前的初战中,在伊势和犬山,信雄都吃了败仗。如被大家一致看好的三河援军也吃败仗,人们自然就要怀疑家康的能力了。
“忠次。”家康的视线从信昌转移到酒井左卫门尉的身上,“你率领一支机动部队为信昌担任后援。不过,估计用不着……”
“是!”
“就这样吧。先一鼓作气把武藏守打回犬山,再恭候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