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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刘二大喜,“说得一点不错!我跟他去商量。不过——”他看着姓陈的没有再说下去。
这是逐客的表示。客人不走,他不能去办事;如要招待客人,便不能去找吴四;而况此时也不是替朱友仁款客的时候。只是他不知如何才能婉转表达这番意思;所以直瞪着眼,希望把客人逼走。
姓陈的懂他的意思。原来不走,是想探明吴四的住处,即使不能确实看清楚,大致的方位可以了解,告诉了阿狗,下手就会方便得多。现在看来,这个打算要落空了,逗留不去,让刘二起了疑心,好好的事情会弄糟。
“我交代过了,要走了。”他问:“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朱老大?”
“没有别的,拜托你跟他说,请他马上回来!”
“好!我走了。”说走就走,果然头也不回地掉身而去。刘二关上大门,往里急走,奔到吴四所住的那间后厢房,推门直入,大声喊道:“老吴,老吴!”
吴四正在睡午觉,惊醒起床,揉一揉惺忪的倦眼,看刘二神色有异,不由得剩余的睡意,一扫而空,睁大了眼问:“什么事?”
“刚才朱老大派人来说,要我把你赶快移走。”
“为什么?”
“我不晓得。”刘二答说,“总是这里不能再住,才要移走。”
“为什么不能再住,莫非有人要来抓我?”
“不会吧?”刘二奇怪,“谁要来抓你?谁又敢来抓你?”
这话像是有些道理,吴四便丢开这个疑问,问到最要紧的一句话:“移到什么地方?”
“我想不出。就是为这个来跟你商量。”
“我的天!”吴四搔搔头皮,双眉攒成一个结,“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总要弄清楚原因,才好研究往哪里搬?”
“我也莫名气妙!来传话人,我都没有见过。”
一听这话,吴四色变,但反倒沉着了,“老刘,你先坐下来,不必忙!”他说,“先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个来由?”
于是刘二坐了下来,细叙经过,吴四十分注意地听完,眨着眼在细想,久久无语。
“怎么样?”刘二见此光景,有些不安,“有什么不对?”
“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反正事情不妙!老刘,我打定主意了,暂且不动,一切都等朱老大回来了再说。”
“那好!”刘二如释重负,因为他束手无策,亦巴不得不动,不过责任先要讲清楚,“老吴,这可是你说的!回头朱老大问起来,为什么不照我的话做?你可别推在我身上!”
“一切有我,我自己会说。不过老刘,你得关照他们,谁叫门都不许开。”朱家人口简单,朱老大只有个病在床上的妻子,并无儿女,两个下人,一个是小厮,跟着主人出门了;另外就是一个两耳重听,敲门亦听不见的执炊老媪。所以很有把握地说:“你放心!有人敲门,只有我去招呼;我不开,就没有人开了。”
“最好你把大门闩上。”
闩好了门,刘二又回来跟吴四聊天,研究朱友仁派人传话的本意何在?刘二无法猜测,吴四只朝坏的地方去想,最后疑神疑鬼地,怀疑到赵文华要抓他。
“那不会。赵大人凭什么要抓你?再说,赵大人要抓你,赵总管跟朱老大又怎么敢把你藏起来?”
刘二脑筋简单,这句话却说得很透彻,吴四由衷地佩服!“不错!”他说,“赵大人不会抓我,如果有人要抓我,必是胡总督。来传话的那人,不就是总督衙门的吗?”
此时阿狗早经接到报告,十分高兴,将姓陈的很夸奖了一番。然后将出入途径,埋伏位置,重新检点一遍;自以为守株待兔,至多一顿的辰光,刘二就会陪着吴四,离开朱家,只等一出大门,便可手到擒来。
谁知一等等了半个时辰,尚无动静,不免担心;最怕的是朱友仁一回家,姓陈的那套骗人的假话,立即拆穿,事情就要费周折了。考虑下来,觉得有一计不妨一试。
找来朱陈二人一商量,老朱大赞,“妙,妙!这条敲山震虎的计策,一定见效。”他说:“不必再商量了,照计行事!”
于是阿狗亲自出马,带着姓陈的到朱家去敲门。声音转到后面,吴四先就紧张了,刘二安慰他说:“不要慌,多半是朱老大回家。”
“也许不是!”吴四郑重叮嘱:“老刘,务必问清楚了再开门。”
刘二听他的话,走出去先隔门问道:“找谁啊?”
阿狗在门外高声答说:“找刘二爷。”
刘二一听声音很陌生,便又问道:“你是谁啊?”
阿狗倒听出来了,“刘二哥,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我姓李。”他说,“你忘了吗,那天我们在太白楼喝酒吃蟹,老朱喝得大醉。”
“啊!啊!是你啊!”刘二惊喜交集,很快地拔闩开门;正想欢然道故,一眼瞥见姓陈的愣住了,“怎么又是你?”
“是啊!这位李爷,如今也在赵总管那里帮忙,有件公事要来跟你谈,听说我刚来过,托我带路。你们到里头谈去吧!”
“这倒巧,都聚在一起了!”刘二问阿狗:“李爷,怎么也在赵总管手下?”
“对了,就是这两天的事。一家人,可以无话不谈,刘二哥,你请引路。”
刘二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但到此地步,就想闭门不纳,亦不可能;既然如此,索性大方些,便即举手肃客:“请,请!”
到了堂屋里,阿狗不敢坐下,更不敢面对门外,因为料定吴四此时必在其后窥探,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不定掩到他背后,当头一刀,不可不防。
因此,他进门站定,便不转身,向刘二问道:“刘二哥,我问句冒昧的话,你可识字?”
“识得,不多。”刘二自己开自己的玩笑,聊以解嘲:“西瓜大的字,识得两三担。”
“刘二哥说话真有趣!”阿狗从身上摸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你倒看看,哪几个字是你担子里的西瓜。”
刘二入眼便是一惊,因为“吴四”二字是认得的,急急问道:“吴四怎么样?”
阿狗先不答他的话,只问:“下面具名的两个字可认得?”
“认得一个。”
“是‘文’字不是?”
“对‘文’字我认识。”
“下面是个‘华’字,文华就是赵大人的名字。这张条子是赵大人的亲笔,我念给你听:”‘海盗余孽吴四,假冒名义,图谋不轨,应以军法立斩!’“
阿狗一个字、一个字念得很清楚,到最后一句还用手掌做了个砍头的姿势。刘二听得目瞪口呆,半天作声不得。“你再看一看清楚,是赵大人的亲笔手谕。”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就因为有这样的事,所以赵总管通知朱老大,派这位陈朋友来传话,让吴四赶紧溜走。我现在奉命来提,提不提得到,不管我事。你让我进去看一看,看清楚没有人,我回去就好交差了。”
刘二没有听懂他的话,心想,怎么会没有人?对阿狗的要求,既不敢拒绝,又不能接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是好?而起后的吴四,魂飞魄飞散之际,突然醒悟,只要逃走了,不就没事了吗?
念头转到,脚步已经移动。前面有人堵着,后面别无出路,幸喜墙并不高,端张茶几摆在墙下,爬了上去,举起双手比一比,还差着尺把距离,相准地位,使劲往上一跃,两支手总算扒住了墙头。
向外一望,荒场上空宕宕地,毫无人影,暗叫一声惭愧,此时不逃,更待何时?扒上墙去,立直了往下望,方知上了大当!但前俯之势已成,再难挽回,心慌意乱,立脚不稳,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
下面墙脚旁,老朱带着人早就埋伏好了的。一看吴四在墙头摇摇欲坠的模样,便有警惕;这是个要犯,必须活捉,倘或摔成重伤,这趟差使干得就欠漂亮了。只是事机急其无暇细思,只有救一救急再说。
一面想,一面已经摆好架势,看吴四要往下掉时,伛偻着身子,往前一冲,吴四正即落在他背上,亏得这一挡的缓冲,吴四虽摔了个大跟斗,不过吃点苦头,并未受伤。当然,要逃是逃不掉的!
“不错!嘴唇上好大一颗痣。”老朱说道:“吴四,我们奉总督的交代,不可难为你;你是知趣的,乖乖跟我们走。不然,我们也有话跟总督交代。”
“好!我一定好好跟你走。不过,你让我跟你们头儿讲句话!”
老朱还在踌躇,阿狗已经赶了过来探视;一见吴四就擒,不由得就绽开了笑容。
“老刘,”他向跟在身后的刘二说,“你不要怪我!不是这一计,吴四不会上当。我不好交差,你跟朱老大也有麻烦,这张条子是赵大人的亲笔,决不起你。我骗你,我是王八旦。”
“好了,不要罚咒。不过——”
“你也不要三心两意了,跟我一起去,我在总督衙门想法子替你补个字,吃份粮,不是蛮好的事?”
“好是好!不过要跟朱老大说一声。”
“我会说。要朱老大也过去。”
“李爷,”老朱忍不住插嘴,“吴四要先跟你说句话!”
吴四是恨极了阿狗。他自觉机警与心计都高人一等,往往能够死中求活;却脾气三番两次栽在阿狗手里,而且每次都栽得不轻。尤其是这一次,既已探知他的藏匿之处,手下又有八九个人,很可以排闼直入,加以逮捕;而居然出此敲山震虎的恶作剧,让他自投陷阱,吃了苦头还丢了脸面,其情可恶之极!这一口其实在咽它不下。
因此,等阿狗到了面前,他将含在嘴里的一口臭浓痰,使足了劲一喷,吐在阿狗脸上。接着奇口大骂,什么恶毒骂什么!
有人不起,上前要揍吴四,却为阿狗拦住了,“我跟他本来认识。”他说,“看这份上,让他骂两句出出气。带走吧!”
于是一拥而前,团团围住吴四,前后夹护着将他押解到总督衙门。阿狗劝刘二同行,刘二不肯,表示无论如何要等朱友仁回来作个交代,才能离去。这个是很够朋友的做法,阿狗不愿勉强,只谆谆叮嘱,一等事完,务必到总督衙门去找他。
第二十八章
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朱友仁从赵忠那里回来,一看刘二当门而坐,丧着脸,不言不语,不觉大为诧异。
“你这是干什么?谁欠得你多,还得你少似地!”
“老大,”刘二这半天的回想,已觉事有蹊跷,怯怯的问道:“你可曾派过一个姓陈的传话?”
“没有啊!传什么话?”
刘二不答,管自己又问:“那天在太白楼一起吃蟹喝酒,说是王翠翘的弟弟那个姓李的,是不是在赵总管那里有差使?”
“你说什么梦话?姓李的倒是遇见了,他说王翠翘要来看我,有话面谈。”
“他没有提王翠翘。老大,我再问你,赵大人可是亲笔下条子,说要把吴四杀掉?”
这件事他听赵忠说过,点点头答道:“这倒是有的。不过——”
刘二无心听他的转语,脸上愁容一扫,如释重负似地说:“那还好!吴四已经被抓走了。”
朱友仁大惊失色,“你怎么说?”他抓住刘二的膀子问:“吴四被抓走了?谁来抓的?”
“就是那姓李的。他带着赵大人亲笔下的条子。”
“什么?赵大人的条子,怎么会到了他手里?”
“这件事,”刘二吃力地说:“‘六月里冻死一支老绵羊’,说来话长了!”
等他结结巴巴说完,朱友仁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跳脚大骂:“你看你干的好事!无用的东西,会上人家这样的当!现在人呢?”
“那还不带走了!是带到总督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