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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一道灿烂的刀光凌空一闪!近处一员孤身敌骑连人带马被劈作了几段。艳红的液体先是无影无踪,眨眼却又随着银色刀锋在空中拉出一条诡异的血色长虹。右手执住犹在滴血的长刀,左手将厚盾重重的砸了下脚下土地,章扬双目凛然虎威暴涨,自胸中提一口气,大声吼醒众人:“家国苦难,百年余恨,今日唯有以血洗之!”
那声音嗡嗡传开,若黎明晨钟经久不散,遥遥落在勒闵耳中,当真如惊雷一般,震得他心绪稍稍一乱。只不过是片刻失神,勒闵却愕然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才创造出来的气势立刻弱了三分。
就在他懊丧之际,两支决死之师如同海中巨浪,轰隆隆的撞在一处,却又随着浪尖坠落,再次分不清敌我。
生死不可抉择的沙场里,章扬炽烈的眼眸隔着人群,紧紧的锁住了勒闵。而勒闵的双眼,也在视线碰撞的瞬间淬然迸发出兴奋的神采。望着那嚅动的嘴唇,纵然相距还有数十步之遥,章扬依然觉得自己听见了勒闵的挑战。
一步步的,两人斩开身前所有阻隔,像是赶赴一个不可错过的约期般彼此执著前行。
近了,近到能相互看清铁盔上的凤翅,勒闵绰矛在手猛地喝了一声“杀!”。
杀声方起,他整个身子也仿佛脱鞍而出,骤然加速的战马合着他俯身递出的铁矛,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让人无法看清去势。
然而就在他出手的瞬间,章扬前冲的身躯却忽然像是被数十匹奔马拉住,不可思议的停了下来。巨盾仿佛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猛然拦在了云端,挡住了星辰。
矛落,盾破,人退!
厚重的巨盾在马前四分五裂,矛尖甚至带起了一溜血迹,可勒闵的心中,却冷到了极点。这一矛,就是当日与奔古尔查争夺族中第一勇士之时,也没有过这般摄人的气魄。然而,这只有梦中才见过的一矛,这耗尽了自己心、气、血、神的一矛,或可以劈裂山峦峻谷,独独不能穿透对手的胸膛。
勒闵的双手,因那片刻的乏力而低垂在了身侧。刀光却冰冷凛冽,铺头盖脸的涌了上来。
数里外,稳坐在马上的身子猛地一摇,奔古尔查揉了揉双眼,不敢相信那面吁利碣耗尽了数十年心机也未曾撼动的旗帜就那样轻易的坠落尘埃。察尔扈草原百年不堕的金色战旗,黄鬓骑阵万人难敌的奔流,竟然、就这样、烟消云散!
第二章赴难
奋威军营外,海威目视着吴平等人拔队出发,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波澜。自从突破依轮河后,短短百余里路,大小凡二十七战,足足花了他们十余日。等到今天再次遇上铁勒拦阻时,整个军队都已陷入了体力和心理双重极点的困境。
为将者,审时度势乃是常识。当海威一发现战士疲惫的苗头,便立刻在强行前进火速救援和保存实力之间选择了就地扎营。然而,他能控制奋威军,却无法压住两万多平贼将士焦急的内心。
董峻危,平贼危。这个不容置疑的念头经过十数年打磨,早已化成了平贼军中每个人心里的烙印。刀山也罢火海也罢,此时此刻,唯有前进前进再前进,直到看见董峻那雪白的面孔无畏的笑意,他们才能勒住马缰停下自己匆匆的脚步。
海威明白,从吴平抱歉而坚决的拒绝了他的命令开始,只有生命的尽头,才能阻挡这些人马北去。可是董峻啊董峻,你究竟用了何种手段才让部下如此视死如归?
“百二战士出北塞,
金鼓从来最峥嵘。
力挽明月如雕弓,
飞吞四野更无穷。“
忽然,一阵熟悉的歌声从马队中飘来,在平贼军人干渴的喉咙间显得苍凉而又雄浑。海威心头猛然一跳,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与董峻的初见。
可还记得?揽月峰上,自己与董峻二人,扬鞭笑指草原,说过总有一天要把这片大地踩在自己的脚下。那时的海威不过是个小小校尉,而董峻更是一个刚刚投军的书生。多少年过去了,这首两人同写的绝句几乎已经被自己淡忘,然而在内心深处,真的已经忘却了那股年少意气吗?
“力挽明月如雕弓,飞吞四野更无穷!”耳听着那一遍又一遍的歌声,海威方正威严的脸上短须轻轻震动。直到那长长的马队远去了数里,森亮的钢刀似丛林般闪耀于原野,震耳的鼓声响彻了大地,奔腾的铁流无畏的扑向了死亡。他,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呐喊!
“拔营!”
“大将军,北墙已破,章扬将军率队退守壁垒!”
“报!大将军,南墙已被铁勒军撞出七道缺口,李邯将军说,最多还能守住三个时辰。”
中军帐内,前来报信的小校走马灯一般的往来。董峻安坐在椅中,脸上却没有丝毫紧张。“思道,你领中军骑营,出南墙反击,务必将寨南敌骑击退,让李邯可以得空修补寨墙。”
姜思道应了一声,却迟疑着没有立刻离开,董峻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有疑问吗?”
“回禀大人,若按照战报来看,北面远比南面来的紧急,中军骑营已是最后一支可调人马,似乎应该先击退寨北敌军,恢复防线才是。”跟随了董峻这么久,姜思道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命令,然而此刻孤军危如累卵,他终于生平第一次发表了与董峻相反的意见。
摇头叹了口气,董峻分解道:“若是按着兵书之道,你所言不差,但今日我军困守险地,所为不过苦等援军内外开花,逼迫吁利碣就地决战。你想过没有,援军自南而来,若是看不见寨上旗帜,必定犹疑逡巡不敢决然前进。故而,南墙之得失,关乎我孤军命运,更关乎此战成败,断不容失!”他说到后来,话音一转,嘴角边拉出一道坚毅的弧线,极其肯定的又说了一句:“何况,我相信,章扬定能守住北面壁垒!”
大帐以北数百丈外,章扬正在敦促部下进入壁垒的各个角落。这道石垒虽然牢固却并不太高,只有七八尺的模样,完全是为了遏制铁勒骑兵冲锋而堆建。垒顶用辎重车搭成了射孔,以供弓弩手向前放箭,每隔三五步,在辎重车的两边开有缺口,一旦铁勒人试图下马爬墙,手执长兵的步卒便可以据此拦击。虽是简陋了些,可用来对付不善攻城的铁勒人,章扬还是很有信心再守上一段时间。
号角沉默了一段又再次响起,想必是攻破了北墙的铁勒人已经整好队伍准备向石垒冲击。天空一直灰蒙蒙的,像是因为看见了这场用鲜血支撑的挣扎而心情恶劣。云下,整齐的骑兵们越过死尸杂物,慢慢的向着壁垒靠近。如林的枪尖仿若一团铺天盖地的大网,从视线尽头扩散开来。
一退再退,从北寨到中营北墙,又从北墙退到这道壁垒,此时章扬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奋灼渐渐燃烧起来。身后已无退路,不是让敌人在这里停下脚步,便是让自己的生命在此终结!他,究竟能否从这样的死局中活下去?
鼓声三短一长铮铮大作,密集的羽箭便自铁勒阵中向着壁垒飞来,耳畔的噗噗声接连不断,俯身于垒上的战士却浑若充耳不闻。终于,已进入冲锋的距离,铁骑一声齐齐的呐喊后同时催马狂奔,目标直指石垒间用作人员往来的通道。
章扬不屑的笑了笑,搭建壁垒之时他便有今日之虑,那些通道并非笔直而是弯了数弯。贸然冲击这里,除了在两边垒上的集中攻击下变成死尸,绝没有另一个结果。要想攻破石垒,只有从顶上越过这一条路,但在此之前,铁勒人怎么也要先付出点代价才能明白。
残败不堪一片狼藉的北墙上,奔古尔查拂拭着满是血迹的破天刺,目送铁骑汹涌自缺口源源不断向里奔去,心中按捺不住快意。远处南墙上北谅军的战旗依然还在飘扬,而此处,却已被自己踏在了脚下。从这里向内眺望,董峻的大帐清晰可见,只等突破了那道壁垒,铁勒百余年来的第一荣耀必将归属与自己。
骑阵的最前方,是一群黄马黄袍的骑手,那些正是左贤王的余部。勒闵之死,虽然与奔古尔查未能及时增发后备有些干系,但以本部出战不许援助原是勒闵执意要求,这些左贤王的部下自然也就怪不得他。毕竟,杀死勒闵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个事后从容退入营寨的北谅敌将。按照铁勒的风俗,贤王战死,则所属部下一律剥夺勇士的称号,而失去的荣耀唯有在敌人身上才能赢回!
黄色的箭头已经锥开了通道,人马就如盘旋在高峡的洪流,忽然找到了出口,奔腾着嘶吼着向前冲击。
“冲啊,冲啊,给我冲过去!”奔古尔查在目睹铁骑冲入通道的瞬间,迅速亢奋起来。擦拭的双手停止了移送,紧紧地捏住了破天刺。粗豪的脸上狂热而狰狞,尽情的扯开嗓子大声喊叫,全然忘了自己与前锋之间的距离。
忽然,他面露愕然,不觉停止了喊声。紧随在左贤王余部之后的大队人马非但没有奋力突破,反而降低了马速,甚至有人在垒上密密的箭雨下意图掉头后退。
奔古尔查勃然大怒,一边急令鼓手不得停下进军鼓,一边拧头对着身边武将喝道:“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石垒的数十个通道,如今已变作了无数坟场,武勇无比的黄袍骑兵冲进了缺口,才发现自己的正面永远是坚不可破的石壁。顺着那弯曲的道路行不了几步,眼前又堆满了人高的杂物。仓促之间,别说是想掉头,就是下马攀爬也成了痴心妄想。头顶幽灵般的冒出无数弓弩手,而他们悲哀的发现,自己竟成了绝好的活靶。
“黄部骠骑五百余人,尽数战死,石垒还在北谅人的手里。”那前去打探的武将十分机灵,一发现形势不对立刻违背了耳边犹在催促的进军鼓,私自收勒人马退出了弓箭射程,此刻转了回来,又极快速的报出了伤亡的人数。
恶狠狠的望着他,奔古尔查目中喷火全然不顾他的表现,怒道:“为何违我军令?”
那武将身躯一抖,有些惊恐道:“敌人早有准备,唯有步战方能攻克石垒,所以我……”
“住嘴!”奔古尔查暴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戟指道:“来人,将这个违抗军令的家伙拖下去斩了!”
耳听那武将在护卫的挟持下不住叫屈,另几个将领向前几步,低声不忍道:“大人,他所言还有些道理,再说阵斩将领为不祥之兆,还请大人法外开恩。”奔古尔查竖眉待怒,却见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跺了跺脚,他无奈恨声道:“我哪里不知道他说得没错,可你们抬头看看,日头已偏西,大汗给我的三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再拖延下去,我的脑袋也要没了。如今正是拼命的时候,他做得再有道理,违我军令就该杀!”
几人骇然相望,明白奔古尔查当真是被军令逼到了死角,当下再不多言,各自整队按照奔古尔查的新命令准备下马肉搏。
寨中大帐内,董峻提笔沾墨,犹在从容书写。外面冲天的杀声,在他耳际恍若无踪。唯一能表明他置身战场中央的,就只有身上那件簇新闪亮难得一试的大将军服。
一个亲卫满脸喜色的飞奔进帐,脱口报道:“姜将军马到成功,南墙外的铁勒骑兵已被击退,李邯将军正组织人手修补寨墙。”
董峻头也不抬只鼻中轻轻的“唔”了一声,直到书完了那几个大字,方才扬眉道:“天色可是要黑了?”
亲卫愣了愣,连忙答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放下管笔,董峻拿起书帛细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