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就在他于西北匆匆往来的间隙,曾柳二人的十番胜负已经尘埃落定。曾亮生最终以局数获胜并不稀奇,但这盘和局却令他大出意外。枰上争锋一如战阵,非是白胜便是黑捷,两厢不分胜负向来只是仙家传闻,而今曾柳竟然当真弈出如此妙局,想必定会震惊天下流传百代。
柳江风将手伸到了炭炉旁,眼睛却望向了窗外。院中梅花已然盛开,形如倒卷金钟的花瓣在层层积雪上傲然摇弋,淡黄的花色在一片洁白中孤芳独艳,冷峻的让人生出仰视的心情。“我也没有想到啊!起初我二人各自攻守有序,所争者不过气势。棋至中盘,缠绕对杀,便有一劫初现,那时我欲争个先手,便脱先他顾。未料到曾兄寸步不让,竟然也置之不理。你仔细看看,这几手一出,又生杀劫,哪里还有退路?棋道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下成这幅满盘只知争强好胜的模样,我不免有些悔意,奈何此局为万人瞩目,绝无半途而废的可能。纵使心中不愿,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了。”柳江风指点着棋谱,将那日经过一一道来。章扬耳听他语中情绪变化,便仿若看见了他俩对弈时骑虎难下的尴尬。
棋谱还没看完一半,章扬已经数度抬头。往日国手相对,无不竭尽所能三思而后行,可谓步步小心。而曾柳此局,厮杀之惨烈,招数之刚强,实属匪夷所思。若不是盘中算路精深,几乎要让人怀疑是两个初学者对局。
“至刚则无柔,柳大人,以下官浅见,此局可算是攻杀之名篇。但以棋理而论,如果没有三劫连环的结果,却也无甚过人之处。”待到章扬看见谱中双方眼花缭乱的提子打拔,忍不住评论了一句。
柳江风缓缓吁了口气,眼睛依然盯着外面:“我当时虽然奇怪以曾兄往日棋风,断不至于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然而眼看棋局进了自己的路数,还是有些欣喜。此二劫虽然不容有失,可要是能相互交换各得其一,我自信拿下此局并非难事。万万没想到,正当我准备主动消劫时,曾兄竟在别地又挑起了一劫。这区区数子的小劫,此时便关乎全盘胜负,再也无人敢从环环相扣中脱身。”他脸上一紧,皱纹顿现,神情居然无比痛苦。章扬望在眼中,心头不免诧异,那曾亮生此前已胜五局,十番胜负早已有了结论。这一盘虽然坊间谣传为朝野之争、正邪之分,但以他二人的交情,柳江风纵然不胜,何至于如此耿耿于怀?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柳江风已然推开了窗子。寒风凛冽,片刻便把屋内空气冰冻了起来,就连柳江风的虬髯上也挂起了几丝霜露。“三劫连环!三劫连环!枰上还可握手言和,要是天下如此,会有何种结局?”
他话音落定,外面梅枝上的几朵小花恰巧被索索落下的残雪一砸,抖了数抖,险些掉下了枝头。章扬眼角没来由的一眯,手中的洒金棋谱,忽然变得重如千斤。
“西北乃一劫,民生乃一劫,此二劫之凶险,足以倾覆天下。如果再有什么波澜,怕是当真要山河变色了!”柳江风心事重重浑然忘我,撑在窗棂上的右手不知何时用力过度,竟然将那无比坚硬的楠木生生拗断。
章杨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多说。柳江风所言当然很有道理,但是自己又怎能将大逆不道的想法在他面前表白?扬威将军、左领军卫,这个华丽无比光彩照人的头衔,假如没有一颗对帝国无比忠贞的心,那里能够一戴就是十年?
天色还是不见黑,惨白而又阴淡。柳江风在窗前立了良久,终于恢复了些许心情,转身抱歉道:“我倒是忘了,你刚刚回京,身体定然疲乏,这些话本该过几天再和你慢慢说。”
轻轻的笑了笑,章扬道:“大人客气了,这点辛苦,下官还顶得住。”
冲着他摆摆手,柳江风不以为然道:“莫要这么说,年轻人不知道爱惜身体,今后可别懊恼。对了,那个林思元,最近干得不错,京中第一狂徒的赫赫大名连今上都有所耳闻。”
“是吗?”章扬的眼睛一亮。“听大人这么一说,下官恨不能马上敲他一笔竹杠。”
“敲竹杠?”柳江风愣了愣,旋即大笑道:“不错不错,此人潦倒半生,现在终于得以出头,说起来当然要感谢你啊。”
******
“红霞孤雁,十里烟波难觅。飞浪叠雪,三载光阴无踪。”林思元身着赭红官袍,摇头晃脑的在来风轩上高声吟唱。
“不通不通,林兄此言谬矣。”几名好友见他又要张狂,忍不住驳道:“红霞孤雁固然难得一见,这飞浪卷雪有何特别?随便哪日都能见到。”
林思元面露嘲笑,瞧着他们道:“一字之差,失之千里。林某说的是叠雪而非卷雪,上有鹅羽飘盈,下有清波似雪,这才能称之为叠。尔等不学无术,可惜啊可惜。想来那日清晨绮海上的美景也没有几人看到,如此难得的机会竟然不知把握,真让我替你们羞愧。”
那几人被他连嘲带讽,脸上都有些不自在。倒是章扬等人,全然未受影响。眼见他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章扬忽然笑道:“我说柳将军怎么夸奖起林兄了,有如此口才,自然无往而不利。”
仿佛在品味鲜鱼时被鲠了一下,林思元顿了顿,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章兄这话可够狠啊,林某辛苦操劳,如今却变成了伶牙俐齿的说客。”
众人的笑声里,章扬拱起手笑道:“不敢不敢,我们林兄有经天纬地之才,谁敢说你是说客。”
扭头傲然仰天,林思元口气逼人道:“非是林某夸口,这一次要没有林某从中出谋,章兄只怕要与董将军殉国了。”
“哦?这是何故?”章扬听他说的厉害,好奇的问道。
得意的招呼伙计再送上些好酒,林思元不慌不忙的吃了一筷菜肴,慢条斯理的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领着三千烈风军轻骑突进,辎重自然不多。但随后的五万府兵城卫,要想转战千里,所需物资可不是个小数。就说粮草一项,若非我妙计周旋,那五万战士,不到勒支山就要挨饿!”
章扬还未表态,他身旁的单刘二人已经笑了起来。林思元见状不悦道:“怎么?你们不信?我只问你,京师官仓,储有多少粮食?够合城百姓吃上多少天?”
眼看旁边众人俱都哑口无言,他悻悻道:“料你们也不知道。官仓储粮,原该足以支用三年,但这几年天下歉收边患不断,官仓中只余一年粮米!除去应付边军定粮,要想抽出五万人的粮草,本来是不可能的。”
“林兄此言过激了吧,京师军民合计不下百万,挤出五万人的口粮,想来并不是一件难事。”听他说的太过坚决,一旁有人不禁插口反驳。
不屑的撇撇嘴,林思元盯着他看了半天,冷笑道:“又一个不通民生的公子哥,你可知道西北贫瘠几无余粮,只有自京师向西北运送。要是把民夫的口粮和报酬一并折算,运到西北一石,路上就要用掉五石!”
“这……”听见他这番见地,众人这才明白何以西北一地的边患,就把帝国拖累到如此地步。
章扬初听他说起,难免也吓了一跳,等到脑子稍微平静,不由问道:“既是如此,不知林兄又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林思元从容自在的端起酒杯,故作神秘道:“古有‘平准’之法,各位可有所耳闻?”
说起那平准之法,在北谅帝国前,为各朝各代所通用。此时在座的,几乎都是知书达理之人,起码也曾听说过。林思元见众人似懂非懂,不仅悠然笑道:“古人用‘平准’,可以调节价格。林某借用方法,却是不花一个铜钱,便可从粮商百姓手中借得粮食。”
“冬借春还?果然高明!”听到章扬的赞声,林思元傲道:“高明倒说不上,只不过难以想到而已。春耕米贵,古来如此。但对帝国而言,官仓里的粮食就是粮食,如何也变不成金钱。京师既然没有多余,早晚要从外地填补,林某不过利用了一下时间。”
此时众人纷纷醒悟,四周只有啧啧的赞叹声不绝于耳。章扬却若有所思,冷不丁问道:“京中官仓余粮无多,怎么粮商百姓手中反倒有些积存?”
“这个,就要从帝国赋税说起了。不过章兄,此事说来话长,还是今后慢慢讲给你听吧。”看见林思元面色突然变得难看,章扬知道其中定然另有蹊跷,也就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
来风轩上酒宴散尽,天色也已经擦黑。章扬扶着七八分醉意的林思元,东倒西歪的行走在南城大道上。这一路行来,林思元睁着醉眼,迷迷糊糊的讲解周围典故。除了那些酒徒难免的废话,却也着实让章扬知晓了许多事情。
那大道中央,人来车往,积雪自然早就没了。可在沿街两旁的房顶屋檐,皑皑白雪依然堆积如故。一些融化的雪水顺着瓦楞流淌,不等落到地面,就已经在空中凝成了串串冰凌。几个调皮的孩子吃力得仰起头,把手伸得老高,这才掰下了几支剑状的冰凌,随即兴奋的砍杀起来。章扬笑着看了一眼,心中却突然为之一痛。十几年前,自己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而今,如父如母的师傅何在?
“你也不要难过,这一场大雪下来,京师也不知道多了多少乞丐,要是你见一个难过一个,那就休想出门了。”被凌厉的晚风吹了一会,林思元的酒意也醒了大半。他见章扬脸色突变,还以为是为了一个蜷缩在街角的小男孩。
听见他说话,章扬这才注意到那个孩子。只见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一张小脸早已冻得发僵。章扬心头一软,把怀中的铜子银元统统拿了出来,放在了那孩子面前。不料那孩子轻轻一推,对着章扬道:“大叔,小磊的爹妈都死了,小磊拿着这些钱也不会用,小磊想到大叔家干点杂活,只要有饭吃就行。”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还很稚嫩,可说话时的语气却并无哀求之意。见章扬神情怪异,他以为是嫌弃他太小,忙不迭摞起袖子,袒露出一条结实的小手臂:“大叔你看,小磊很有力气,什么事都能做。”
章扬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连忙脱下外衣裹住了那孩子的身体:“好,好。我答应你。”
“谢谢大叔。”那孩子心情一松,竟然立刻就在他手中睡着了。章扬探手在他额上试了试热度,禁不住摇头道:“这孩子,烧的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挺过来的。”
“呃”的打了个饱嗝,林思元赶紧不好意思的捂住嘴唇,含糊道:“这两天大雪,压倒了数千民居,死伤甚众。一夕间便失去双亲,成为孤儿的不在少数。”
摇摇头默然不语,章扬念起自己孤单的童年,心中越发难过。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孩子横抱在胸前,大步向前走去。林思元怔了一怔,连忙赶上几步道:“章兄要去哪里?舍下虽小,安顿个孩子还不成问题。”
“林兄,你只有这句话还像个样子。”章扬脚步稍缓,口中道:“不过柳将军已经把别舍暂借于我,住上个百八十人完全可以,这孩子还是让我来照顾吧,就不劳林兄费心了。”
林思元脸上神情陡变,忽地停下脚步,带着三分醉意喊道:“林某知道你对我不满,想来是怪林某口中无良,见此人间惨事却无动于衷。但林某非是小人,几日来接济贫民,家中方得的一点微薄薪水,俱已散尽。徒有心而无力,除了假装没看见,还能做什么?”他激愤的话语冲口而出,在身前不住化作团团白雾。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