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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还真是深谙为官之道啊,不过有些时候,能放手的最好还是放手,免得一不小心惹火烧到了自己。”管阙知道今日再弄不出什么结果,便阴阳怪气的丢下了几句话,敷衍着行了半礼,大咧咧的昂然转身出府。
一个身影掀开了后厅的帘子,孙茂疾步走了出来。他满脸铁青望向门口,愤然怒道:“他奶奶的,这小子太猖狂了,就算他老子是振武将军,也轮不到他来均州撒野。”听到这番话,赵春山嘿然笑了起来,指点着孙茂道:“瞧瞧,又忍不住了,你俩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不知好歹的脾气你才知道?本官若与他叫劲,岂不辱没了斯文。”
他端起茶来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方才放下茶盅,眼中一道寒光猝然闪现:“既然他老是看不惯章杨,那就让他们俩去拼个死活。哼,凭他这块料,怕还不够人家当点心吃的。”
孙茂浑身凛然一抖,有些惊惧的看着赵春山。从来只看见这位老大人嘻嘻哈哈不动声色的收拾了对手,今天这样杀气四溢的话却是第一次听见。那章杨自来均州,马不停蹄左右征战,又给自己连着带来两次功勋,左看右看也是个好人。如今均州刚刚安定,便将他随手抛出,这样的处置令他这死党也有些畏惧心寒。
耳中没有听见回答,赵春山已把孙茂的心迹算了个透明。他不悦道:“糊涂,难道你以为本官天性薄凉?你且想想,那章杨居于劣势,犹能摧败陈家。管阙此等饭桶,焉能与其较一日之长短?此计或可算是借刀杀人,却绝不是卸磨杀驴。”
“我明白了。”孙茂听的发呆,下意识的答了一句。
“你不明白!”不满的叹了口气,赵春山再也懒得多说一句。此时房内寂静,只听见户外雨声嘀嗒不断,淋在屋檐地上纷纷乱乱,惹得他心里越发烦躁郁闷。眼前这个孙茂,忠诚没有问题,然而终究是个武夫,脑子里少了一根慧筋,比起章杨来可谓天差地远了。只可惜清记米行和中南叛军素有瓜葛,那章杨的来历着实有些不明不白。再者近来他灭海匪,破陈家,表现也太过夺目,难免引人注意。虽然他对均州对自己都可称得上仁至义尽劳苦功高,可万一他真是叛军余孽,这顶亮灿灿的官帽恐怕就不属于自己了。如此看来,此人到底是用还是不用,还需从长计议。
“孙茂,章杨等人何时可以回城?”沉吟了半晌,赵春山忽然问道。
“陈家偿金今晚就会送到,估计明日清晨他们就可回城。”
“那好,你去一趟小西山横云楼,就说本官明日正午宴请全城官绅,答谢一干有功之人,叫他们早些做好准备。”
“是,大人,我这就去。”
“且慢!”赵春山喝住了转身要走的孙茂,叮嘱道:“办完事后你再去浣春楼,就说是我的意思,明日宴上,如嫣姑娘定要出席。”
孙茂讶然抬头,却见赵春山的眼里泛过一丝奇诡的神采。
第七章冲突
横云楼东西南北皆在十丈以内,单以场面而论,实在算不得盛大。在寻常人等看来,它能位居均州诸多酒楼之首,倒成了一个异数。其实这饮食一道,高低上下之分,初始在形,其后论味,到了最后,却也还要落在意境上。那横云楼坐于小西山麓,九曲溪旁,怀拥山川之秀丽,旗携日月之余晖,比起那些位于嘈杂闹市的寻常酒肆,自然就多了几分雅致。更难得楼中的几位大师傅心思灵巧,调理出来的酒菜,素重清淡幽洁,隐有与天地合,与景色齐的味道。放在个中同好的眼里,理所当然的换来了一时无俩的称号。
这一日正午未至,章扬等人在赵春山亲自引导下前往横云楼。刚转过最后一道弯,众人便不由屏息惊叹。就在前方不远处,横云楼沐浴在一片云雾之中,朦胧中依稀可见小楼四周梅雨连阶,草色葱澜,空中烟霞缭绕,水气蒸腾。偶有燕子低回,尾翼三振,青鸟一啼,满山皆翠。当真可谓是占尽天地精华,让人心气遐爽,悠然快意。只可恨沉醉不过片刻,楼内已呼啦啦的涌出了近百名官绅富商。顷刻之间,整个寂静的山谷便被吵得翻了天,最让人生厌的是那些马屁高手,远远的便开始在人群中大呼小叫,生恐此地诸人忽略了他的存在。章扬皱眉侧目,只见赵春山脸上也油然露出些许厌恶,他叹道:“这帮家伙,不知半点修身之术,没得污了良辰景色。赵某苦心挑选的佳绝地,被他们如此糟蹋,真真何其不幸。”
章扬嘴角微扬,不经意间拉出了一道弧线,他淡然道:“将军百战犹获罪,说客低语已高升。这等只知拍马迎逢之人,帝国可谓遍地都是,大人难道今日才知道?”
步子突然一顿,赵春山不由尴尬起来,他干咳了两下,苦笑道:“世兄这话虽是有理,却连赵某也一同骂了进去,他们能赴这庆功宴,说起来还不是赵某下的帖子!”
“大人切莫误会,在下可没有半点指责大人的意思,官面上的事,要应付的总还得应付。”章扬说来不温不火,虽然语气有些不屑,却也令赵春山无奈的点了点头:“世兄聪慧,这仕途一道,确实不能被爱憎左右,有些事你纵然不愿也必须去做。唉!你不是官身,倒有些可惜这番见地了!”若有所思的望向章扬,赵春山双手反复抚弄着腭下的胡须,眼中晦涩难明。
“大丈夫生而在世,本当率性而为,若处处缩手缩脚,怕也没甚么滋味。”章扬随口冲出一句,见赵春山不以为然,便一笑道:“在下妄言,大人姑且听之。”
赵春山却并没有立即答话,只是投向章扬的目光却更加混浊起来,半晌后方才摇头道:“少年心性,少年心性!”这一叹过后,他似是不愿再提此事,三言两语的岔开了话题。
说话笑笑间一众人等已来到楼前,顿时陷入重围之中。打躬作揖敷衍应酬了好半天,这才千辛万苦的从人群中脱身而出。紧跟在章扬后面挤进楼内,蔡七眼看赵春山仍在楼外客套,伸手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心有余悸道:“好家伙,这可比真刀真枪的打上一仗还要累人,我算明白了,今后要想升得快,非得好好练练两片嘴皮子。”
接过小二递来的毛巾,单锋抹了把脸,他笑道:“依蔡兄的秉性,再怎么练也是白忙。不过赵知州固然不能免俗,总归还能把握些分寸,蔡兄暂时还不必担心。”
不多时众人各各入座,赵春山略略说了几句,大意自是一敬诸将劳苦,二祝均州平安。他的说辞虽短,却也面面俱到,花团锦簇,一下子便把席中的气氛闹了起来。酒不过三巡,堂内已人声鼎沸,杯盅交错,果真有了几分太平气象。
蔡七性格豪爽,又素喜杯中之物,那轮番前来敬酒的各色人等倒有大半被他应付了过去。只是说来也怪,自打赵春山祝酒完毕,他的脸上便略显青白,待到和别人客套了几次后,更是郁结纠缠。但见他人来杯干,一盅盅的闷头喝下,直看得桌上旁人瞠目相望,不知何故。
再喝了几轮,蔡七脸上已红白混杂,甚是吓人。此时又一道佳肴上台,引得各桌上呀声连连。耳听得旁边箸声、杯盘声、笑闹声络绎不绝,他终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跳将起来。“各位大人!”蔡七深吸一口气,面向堂中霍然大声道:“蔡七出身军旅,没见过什么市面,要说这酒席如何,蔡七只有一个字‘好!’,可要说起蔡七吃的如何,我也只有一个字‘闷!’。”他一仰脖子干了一杯,看也不看旁人,话音愈发响亮:“想必诸位要笑我不知好歹,放着美食当前,高朋满座,居然还要说闷。可在蔡七看来,这美酒佳肴,这平安景象,哪一样不是士卒们浴血换来的。偏偏我今日踏进此门,从头到尾竟然没有听见一个人提起他们。难道寻常士卒,生来就只是刀头舔血,黄沙埋骨的苦命人?他们遗下的孤儿寡母,生来就只是草棚贫窟,冻饿无食的饿死鬼?我闷!我闷啊!”
一语甫灭,应声全无,蔡七横转醉眼,扫了一圈。只见厅内众人,有人面带惭色,无以为语,更多的却是不以为然,自顾低头盘弄杯盅。他呆立片刻,心头那股失落浪翻潮涌,不能自抑。苦涩的笑了笑,蔡七再也说不出半句话,重重的跌坐了下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七哥,你和他们说这些,时间错了,地点也错了。”一双有力的手伴着低低的话语搭在了他肩膀上,章扬明亮的双眼似是直射进他的心窝。“佐云!”蔡七浑身一暖,脸色重又显出生气。这时他才留心到,自己这桌上,人人都敬佩地看着他,就连硬挤进来的孙茂,也松了以往上官的高傲。
突然,右首桌上传来一个声音:“蔡什长,哦不,应该叫你蔡校尉才对。”讥讽戏昵的语调里,管阙傲气十足的站了起来。他顿了顿嗓子,像是要让这个称呼停留的更长一些。“才几日不见,蔡校尉突然意气风发啊。不过这种事,原是知州大人考虑,你怎知赵大人没有对措?”这话听来平常,却连消带打,既损了蔡七,又把矛头指向了赵春山,惹得无数目光立时转向了厅中的主桌。
众目睽睽之下,赵春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可恶。他带着笑意挥挥手,浑若无事的立起身来,脸上平静的不见丝毫波动:“蔡校尉也是一心忠义,可敬可佩,虽然急了一些,总是出于好意。本官原准备酒宴过后,再去安抚百姓,如今看来,未免有些失策了。来来来,蔡校尉,本官这便敬你一杯,切莫以为本官办事拖沓,心中没有父老哦。”一扬脖,他杯中美酒一空,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争议便被他轻描淡写的敷衍了过去。眼看蔡七也爽快的干了一杯,赵春山拍拍双手,故作兴奋道:“诸位,今日还有一幸事,浣春楼的如嫣姑娘听说本官要办庆功酒,自告奋勇来此助兴。如嫣姑娘琴技天成,意境深远,我等能在这山清水秀之地,抒怀畅饮之时,听绝妙一曲,实为人生快事也。不知诸位可愿与本官共享此佳音?”
“老匹夫,果然狡猾。”眼看旁人都陷入了骚动之中,管阙咬牙切齿,恨意丛生。难得蔡七跳出来做个靶子,本想借机一泄心头嫉火,却没料到赵春山不为所动,几句话便糊弄了事。他还在暗自赌气,厅内已响起婉转的琴声,弦音欢畅欣喜,叮咚悦耳,有劫后余生之乐,含普天同庆之悦,正是一曲[庆重生]。如此应景应时,又能紧扣众人心声的曲调,除了出自如嫣之手,均州更有何人?
曲声悠悠,穿庭过堂,瞬忽没入草木山川之中。有那近窗的食客无意望去,只感到连楼外的青山碧草,都在丝丝雨中活泛起来。听得许久,厅内忽有一声杂音乍起,琴声立断。诸人正愕然间,那如嫣已盈盈推案站起,缓缓行了几步,垂首探腕,自去席上取了杯酒,开口道:“小女子今日献艺,本想以琴为声,一表衷心谢意。只可惜……”
众人屏息相待中,只见她臻首微抬,瞄了一眼满堂宾客,浅笑道:“只可惜各位大人们官威太重,倒压得如嫣乱了方寸,既然这琴弹不下去,小女子只有借着杯中清酒,略表寸心。”如嫣说来谦逊,可谁不明白,她是嫌弃此地鱼龙混杂,不知规矩,生恐委屈了自己心声。
赵春山巍然端坐正中,耳听如嫣一番说辞,屑笑之余倒也生出几分同感。他素知如嫣从不饮酒,本待起身劝阻,却见她手执酒杯原地踌躇了片刻,鼓足勇气漫步行向章扬那桌。赵春山心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