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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夫人同情地望著草田芳子,老医生伸了伸懒腰,向每一个人道了告辞,回到他自己的房中去了,我穿上了一件厚大衣,道:“草田小姐,你住在甚么地方?我送你回去,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草田芳子已经渐渐地收住了哭声,也站了起来。藤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外面,正在下著大雪,非常寂静,我和草田芳子并肩走著,我不停地望著后面,我的行为也为草田芳子觉察到了。
草田芳子忍不住问我:“卫先生,可是有人跟踪我们么?”
我这时的心情,十分难以形容,虽然,我们的身后没有人,但是我心中却老是这样的感觉。
我抑制著心头莫名其妙的恐布,道:“草田小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么?”
草田芳子道:“本来是和我表妹在一起的,但是表妹的未婚夫在东京被车子撞伤了,她赶了回去,我和我的教练住在一个酒店。”
我想了一想,道:“今天晚上,你如果请你的教练陪你在房中谈天,渡过一夜,这方便么?”
芳子的脸红了起来,立即道:“哦!不!他……很早就对我有野心了,如果这样的话……”她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
我又道:“那么,在这里,你可能找到有人陪你过夜么?”
芳子的眼睛睁得老大,道:“为甚么?卫先生,我今晚会有危险么?我可以请求警方的保护的。”
我道:“那并不是甚么危险,草田小姐,你千万不要为了今天的事而难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今天看到的那个人,是真的,而不是你的幻觉,你的滑雪生命,并未曾受到任何损害!”
芳子惊讶地望著我,道:“你如何那样肯定?”
我又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再一次,将那件十分遥远的事,想了一想。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撒了一个谎,道:“在我刚才扶住你的一刹那,我也看到了那个人,他正迅速地向下滑去!”
我是不得已才讲了这样一个谎话的。而事实上,我当时一扶住了草田芳子,便曾立即向上看去,看是甚么突然发生的意外,令得她滚下来的,而我看得十分清楚,在我们的上面,并没有人。
芳子睁大了眼睛望著我,她的眼睛中,闪耀著信任的光芒,令得我心中感到惭愧,略略地转过头去,道:“你今天晚上不能找到人和你作伴么?”
草田芳子又一次奇怪地问道:“为甚么我一定要人作伴?”我感到十分为难,想了一想,道:“我怕你在经过了白天的事后,精神不十分稳定………”
芳子不等我请完,道:“你放心,现在,我的心境已完全平复下来了。”
我们又默默地并肩走了一会,已将来到芳子下榻的旅馆门口了。向前望去,旅馆门前的灯光,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了。
我停了下来,道:“草田小姐,我有几句听来似乎毫无意思的话,但是我却要你照著我的话去做,不知你是不是肯答应我?”
芳子回过头来,以十分奇怪的目光望著我。
我的身材比她高,她必须仰著头看我,雪花因而纷纷地落在她的脸上,立即溶化,使她美丽的脸庞上,增加了不少水珠。
我道:“你今晚如果必须独睡的话,最好在愉快的气氛中入睡,你可以向旅馆借一些旋律轻松的唱片,甚么事也不要想,更不要去想不如意的事。”
我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看芳子有甚么反应。
草田芳子甜蜜地笑了一笑,道:“卫先生,你将我当作小孩子了。”
我也只好跟著她笑了笑,但我的笑容,一定十分勉强。因为,如果我的记忆力不错的话,草田芳子正处在极端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对她说的一切,绝不是甚么儿戏之言,而是性命交关的大事。但是我却又没有法子明白地将其中的情形讲出来,我更不能提起两个十分重要的字眼,因为要防止可能发生的惨事,唯一的可能,便是要草田芳子保持镇定和愉快。这两个字眼她一想起来,那就十分糟糕了!
当时,我在苦笑了一下之后,道:“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了,你可做得到么?”
草田芳子笑道:“好,我做得到!”
她的神情显然十分愉快,向我挥了挥手,向前跳跃著跑了开去。她跑出了十来步,还回过头来向我叫道:“明日再见!”
我也挥著手道:“明日再见!”
我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了,才转过身来。独自一个人,回到藤夫人的旅店中去。这一条路,十分静僻,雪越下越大,我眼前的现象,也显得十分模糊,而我心头上那阵莫名其妙的恐惧感,更逐渐上升,变成了恐慌。
第二部:遥远的往事
草田芳子见到那个人,我的确是见过的。
虽然事隔多年,但是当我要回忆那件事的时候,我却还能够使我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还是我刚进大学求学时的事,我读的那间大学,是著名的学府,学生来自各地,也有著设备十分完善的宿舍。和我同一间寝室之中,有一个性情十分沉默的人,他的名字叫方天。
方天是一个病夫型的人,他的皮肤苍白而略带青色,他的面容,也不能给人丝毫的好感,所以,他十分孤独,而我也时时看到他仰著头,望著天空,往往可以一望三四小时,而不感到疲倦。
在他呆呆地望著天空之际,他口中总哼著一种十分怪异的小调,有几次,我问他那是甚么地方的民谣,他告诉我,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的小调。
而不受他人欢迎的方天,在我们这间寝室中住下来。主要的原因,是我们这一间房间中,另外两个同学是体育健将,头脑不十分发达,而方天的功课,却全校第一。我们莫不震惊于他的聪明。
我们那时读的是数学(后来我自问没有这方面的天才,转系了),方天对于最难解的难题,都像是我们解一次方程式那样简单,所以,他几乎成了两个体育健将的业余导师。
上半学期,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地方,下半学期才开始不到三天,那天,正是酷热的下午,只有我一个人正在寝室中,一位体育健将突然面青唇白地跑了进来。他手中还握著网球拍。
他一进来,便喘著气,问我道:“我………刚才和方天在打网球。”
我拨著扇子,道:“这又值得甚么大惊小怪的?”
那位仁兄叹了一口气,道:“方天跌了一交,跌破了膝头,他流出来的血,唉……他的血……”他讲到这里,双眼怒凸,样子十分可怖。
我吃了一惊,道:“他跌得很重么?你为甚么不通知校医?”
我一面说,一面从床上蹦了起来,向外面冲去。不等我来到网球场,我便看到方天向前,走了过来,我看到他膝头扎著一条手巾,连忙迎了上去,道:“你跌伤了么?要不要我陪你到校医那里去?”
方天突然一呆,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道:“是林伟说的。”林伟就是刚才气急败坏跑进来的那个人的名字。方天的神情,更是十分紧张,握住了我的手臂,他的手是冰冷的,道:“他说了些甚么?”
我道:“没有甚么,他说你跌了一交。”
方天的举动十分奇怪,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林伟倒是一个好人,只不过他太不幸了。”我怔了一怔,道:“不幸?那是甚么意思?”
方天又摇了一摇头,没有再讲下去。
我们是一面说,一面向宿舍走去的,到了我们的寝室门口,我一伸手,推开了房门。唉,推开了房门之后,那一刹间的情景,实在是我毕生难忘的。只见林伟坐在他自己的床边上。
他面向著我们,正拚命地在拿著他的剃刀,在割他自己的脖子!
浓稠的鲜血如同浆一样地向外涌著,已将他的脸的下部,和他的右手,全部染成了那种难看的红色,但是他却仍然不断地割著。而他面上,又带著奇诡之极的神情。
林伟是在自杀!
这简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是一个典型的乐天派,相信天塌下来,也有长人顶著的那种人。这种类型的人,如果会自杀,全世界所有的人,早就死光了。
然而,林伟的确是在自杀,不要说那时我还年轻,就是在以后的岁月之中,我也从来未曾见过任何一个人,这样努力地切割著自己的喉咙的。
我不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像是梦魇似地,想叫,而叫不出来,待我叫出来之际,我的第一句是:“林伟,你干甚么?”
人在紧急的时候,是会讲出蠢话来的,我那时的这句话便是其例。林伟并没有回答我,我向他床边扑去,夺过了那柄剃刀,他的身子,向后仰了下去,我用尽我所知的急救法抢救著。
方天站在我的背后,我听得他道:“他……他是个好人!”
那是我第二次听到他讲这句话了。我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和不可解,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谁也不会去深究这样一句无意义的话的。
我大声叫道:“来人啊!来人啊!”
不到三分钟,整个宿舍都哄动了,舍监的面色此霉浆还难看,以后的种种,我印象已很模糊了,只记得我和方天两人,接受了警察局的盘问,林伟自杀获救。
学校中对于林伟自杀一事,不知生出了多少离奇古怪的传说。
有的说宿舍中有鬼,有的说林伟暗恋某女生不遂,所以才自杀的,足足喧腾了半年以上,方始慢慢地静了下来。林伟伤愈之后,也没有再来上学,就此失去联络。
半年之后,是放寒假的时候了,绝大部份的同学,都回家去了,宿舍中冷凊清地,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而方天看来也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们每天在校园中溜著冰。那一天,我们仍和往常一样地溜著冰,我们绕著冰场,转著圈子。
突然间,前面的方天,身子向旁一侧,接著,“拍”地一声响,由于他身子突然的一侧,他右足冰鞋的刀子断成了两截,而且,断下的一截,飞了起来,恰好打在他的大腿之上。
这一来,方天自然倒在冰上了。我连忙滑了过去,只见方天的右手,按在他大腿的伤口之上,在他的指缝之间,有血涌出,在冰上,也有著血迹,这本来是没有甚么奇怪的事,滑冰受伤,是冰场之上最普通的小事而已。
但是我却呆住了!
自方天指缝间涌出的血,以及落在冰上的血,全是蓝色的!
颜色是那样地殷蓝,竟像是倾泻了一瓶蓝墨水一样!
我立即想起半年之前的事来。
半年之前,林伟从网球场中,气急败坏地奔回宿舍来,便曾向我叫道:“他的血……他的血……”当时,他话并未曾讲完,我也一直不明白林伟的话,究竟是甚么意思。
这时,我却明白了!
当时,林伟一定是看到自方天身体之内,所流出来的鲜血,竟是那么殷蓝的颜色,所以才大吃一惊,跑回宿舍来的。
而当他见到了我,想要告诉我他所见到的事实之际,又觉得实在太荒谬了,所以才未曾讲下去。而如今,我也看到了那奇异的事实!
我呆了一呆,失声道:“方天,你的血”方天抬头向我望来,我突然觉得一阵目眩,身子一侧,竟也跌倒在冰上!我一直以为那时突然其来的一阵目眩,是因为阳光照在冰上反光的结果。
当我再站起来之际,方天已不在冰场上了,远处有一个人,向外走去,好像是方天,我叫了几声,却未见那人转过头来。
我再低头去看冰上的血迹,想断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的眼花。然而冰面上却甚么痕迹也没有,既没有红色的血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