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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我耗尽了心血,终于一下子到达了我理想的顶峰,这简直是对我所付出的努力最好的回报了。但是这个发现太重大了,太振聋发聩了,以至于我都不记得我是如何一步步得出这个结果的,我只看到这最后的成果。自从世界有史以来,多少智者贤人孜孜不倦研究、期盼的结果目前就在我掌握之中了。
当然,这一切并不是像表演魔术似的突然展现在我眼前。我所掌握的信息其实是最本质的东西。与其说是它是由已经完成的成果展示给我看的,不如说是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向着我的研究目标深入所获得的。我就像一个被当作陪葬活埋的阿拉伯人,突然找到了一条出口,然后仅凭着一丝微弱的光线在向前摸索。
我的朋友,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热切、好奇和充满期待的神情,我明白你期待我会告诉
你我所掌握的秘密;但是我不能;请你耐心的听我讲完我的故事吧,然后你就很容易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方面有所保留。我不能让你坠入这个深不见底的可怕深渊,你就像我当年一样充满热情,又毫无防备。请你吸取我的教训,如果你不愿听我的忠告的话,至少也要看看我的惨痛结果:疯狂的获取知识有多么的危险!那些随遇而安、服从天命的人要比野心勃勃,妄图更大的成就的人要幸福的多了。
虽然我发现我的手中掌握了令人震惊的能力,但是我仍然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来考虑如何运用此种能力。尽管我有能力构筑生命力,但是我还需要准备一副骨骼,然后加上所有纷繁复杂的神经纤维、肌肉和血管,作为我赋予生命的基础,这些都需要大量的工作,并具有极大的难度。
开始我还犹豫不决,到底是创造一个结构和我一样的生命,还是造一个生理结构更为简单的生命。但是我的想象力被初次的成功冲昏了头脑,所以我丝毫不怀疑自己可以造出一个和人类一样复杂、神奇的生命。
那时手头我现有的材料根本不够进行如此大胆、狂热的计划,但是我毫不怀疑我会取得最终的成功。对于在工作中遇到的各种挫折,我已经做好了多重准备,我的实验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挫败,最终的结果也可能不尽如人意,但是当我想到科学理论和仪器设备每天都在发展、进步,我就欢欣鼓舞,我想我现在的努力至少会为将来的成功打下坚实的基础。
我从不因为我正在进行的计划如此庞大繁复,就认为这个计划最后不能实现。这些就是我开始制造人体的时候的想法。
由于人体的每个组成部分都过于精密,所以这大大影响了我的速度,所以和我的初衷相反,我最后决定造一个体形高大的巨人,也就是说,他身高约八英尺左右,其他部分也按照比例放大。在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我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成功地收集、整理到了所需的材料,最后我开始动工了。
没有人能够明白当我初次体会到成功的喜悦时那种纷繁复杂的心情,就好像在我的身体里刮过一阵飓风一样。生死对我来说只是一种被理想化的界限,而我将冲破它,将耀眼的光明投向那黑暗的世界。此后,将有新的物种把我奉为它们的造物主,无数幸福、完美的生命将因我应运而生。我将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都更有权力获得我创造的生命的感恩之情。为了追求这些,我甚至还想到,如果我能够将生命力注入没有生命的物质,那么,今后我也许还可以让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重新恢复生命。但是,现在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就是这些想法成为支持我的精神动力,使我将源源不断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我的脸颊因为工作过度,又不见阳光而日渐苍白,身体也因为足不出户而消瘦下去。有的时候,我已经在成功的边缘了,可是又功亏一篑。但是我始终坚信:我只要再坚持一天,甚至再坚持一个小时,我就能够实现我的梦想。
这个我倾注全部精力的梦想是我自己独享的秘密。明月可以见证我在深夜是如何不辞辛劳、紧张忙碌得连气都透不过来,就是为了试图找到大自然隐藏的秘密。谁能体会到我在不为人知的工作中所经历的种种恐怖呢?我在潮湿、污秽的墓穴中进进出出,有的时候我为了让没有生命的肉体恢复活力,我甚至要折磨那些活着的动物。
即便此刻,我一想到这些都禁不住四肢发颤,天旋地转的。但是在当时,我却被一股不可抗拒、狂乱躁动的冲动支配着,我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灵魂和知觉,一心一意扑在这个工作上。不过这真的只是一时的神志不清,一旦这种反常的激动情绪平淡下来,我恢复原来的生活、工作习惯之后,我反而变得更加敏锐了。
我从停尸间里收集到各种骨骼,用我不洁的手指去去探寻人体骨骼结构的惊人秘密。在我住的楼房顶上,经过一条走廊,再爬上扶梯,可以进入一间和其他公寓完全隔离的密室,或者更像一个单人牢房,我就把那个房间作为自己的工作室,进行着肮脏的创造生命的实验。
我因为全神贯注于那种精密的工作,连眼珠子都差不多要从眼眶里面弹出来了。
解剖室和屠宰场为我提供了大量的原材料,虽然出于人类的天性,我常常恨不得扔下手头恶心的工作,但是内心持续增长的迫切心情,却驱使我继续干下去。
终于,我的工作接近尾声了。
就这样,当我全身心投入到这项工作上时候,整个夏季就在身边流逝掉了。夏季是这里最美丽的季节之一,大地赐予人们最大的丰收,葡萄园也让人们满载而归。但是我却对大自然这样的美景无动于衷。而且,我不但对周围的景色漠然视之,我甚至把我阔别多年、远在他乡的亲人和朋友都置之脑后了。
我知道我的杳无音讯令他们非常不安,我至今都很清楚地记得我父亲在信里说:“我知道,即使你在那里自得其乐的时候,也仍然会充满深情地想念我们,但是我们也该定期收到你的家信呀。请你一定要原谅我,如果你中断和我们的联络的话,我只能将之视为你连你其他应尽的责任也一概打算忽视了。”
所以我很清楚父亲的感受是怎样的,但是我的思想片刻也不能从我的工作上移开。虽然
工作本身很让人厌恶,但是我的思想已经毫无反抗力地被它控制住了。所以我希望暂时把我对家人的思念搁在一边,直到把那个已经把我所有的天性、和生活都吞噬掉了的伟大工程结束之后再说吧。
我当时还觉得父亲把我对家人的疏忽看成是我的过错和缺点,实在有失公允,但是我现在却明白,父亲认为我有可指摘之处是非常公正的。一个完美的人永远应该保持平静、详和的心态,永远都不能让热情和一时的冲动破坏内心的宁静。我想,即便是为了探求知识也不能违背这个原则。如果你为之奋斗的工作会削弱你对别人的感情,阻碍你去体会生活中简单质朴的快乐,那么这种工作肯定是不符合道义的,也就是说,是不适合人类的。
如果人人都遵循这个原则,没有人让任何贪欲影响他最本质的人性的话,那么希腊就不会被奴役,恺撒就会放过他自己的国家,对美洲的入侵也就会更和缓,而古时的墨西哥和秘鲁帝国就不会被消亡。
哦,我忘了我正在故事最精彩的部分朝着你喋喋不休、一通数落,你的眼神已经在提醒我继续了。
父亲后来在来信中并没有进一步责怪我,而只是把我的沉默理解为我比往日更加投入在学业上。冬天、春天、夏天,时光就在我的辛劳中从身边滑过,但是我没有欣赏到鲜花盛开,嫩叶暴芽的美景。这些都是在以前最令我兴奋雀跃的景致了,我只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了。
那一年,当我的工作即将接近尾声的时候,树叶都已经完全凋落了。那时,每天我的工作都有显著的进展。但是我的喜悦渐渐被紧张不安所代替。我看上去更像一个被奴隶制,或其他什么不道德的贸易所驱使,因而被迫在矿井中干苦力的人,而不是一个沉浸于最心爱的工作的艺术家。
每个夜晚,我都被低烧折磨着,我紧张地到了令人无比痛苦的程度;甚至一片落叶也会吓到我,而且我还像犯了罪一样躲避着自己的同伴。
有时候,我都会被自己形容憔悴的样子吓一跳,惟一支撑着我的就是我的目标:我的工作很快就要结束,我相信锻炼和娱乐会赶走初发的疾病;我下定决心等我的工程完成之后,一定要好好锻炼、放松一下。
第五章
在十一月一个阴郁的夜晚,我的工作终于完成了。
在极度的焦急不安中,我把激活生命所需要的各种仪器放在我的周围,准备给躺在我脚下的躯体注入生命。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雨滴狂乱地打在窗上,蜡烛也即将燃尽。突然,就在火苗临近熄灭的微光里,我看到那具躯体睁开了浑浊昏黄的眼珠,呼吸急促,四肢痉挛地抽搐起来。
我该如何形容我对这场灾难的感受啊?我又该如何描述这个我费尽千辛万苦造就出来的怪物啊?
他四肢倒还符合比例,我也尽力按照美的标准挑选他的五官。美!我的老天!他的黄皮肤刚好包住肌肉和皮下血管;他的头发乌黑油亮,而且顺滑,他的牙齿也像珍珠一样洁白。但是这些不错的器官和他水泡眼配在一起,反而更加骇人。而且他的眼眶也是差不多像浮肿一般的惨白色。他的面部肌肤萎缩,薄薄的嘴唇又黑又直。
虽说世事无常,可是再怎么也没有人类的情感多变了。就为了让无生命的躯体恢复生命力这个惟一的目标,我辛勤地耕耘了近两年了。为此,我废寝忘食,甚至连健康都搭了上去。我热切地盼望圆这个梦,简直都过了头。可谁知,现在我终于大功告成了,可美梦也破灭了,心中惟有令人窒息的恐惧和恶心。
我实在无法忍受那个我自己造出来的生命,于是我冲出了工作室,回到我的寝室在里面不断走来走去,良久不能使心情平复下来。又过了好久,我烦躁不安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我于是衣服也没脱,倒头就睡,努力想忘掉这一切。但是一切都是徒劳,我虽然睡着了,但是却不断地被噩梦惊扰,不得安宁。
我梦见青春健康的伊丽莎白,正在英格尔斯塔德街头漫步。我又惊又喜,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并想要亲吻她。可是当我的嘴一碰到她,她的嘴唇马上就变成死人般的铅灰色,她的其他五官也都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最后我觉得自己抱的好像是死去的母亲的遗体,她被裹尸布包着,而尸虫在法兰绒做成的寿衣里面缓缓蠕动。
我惊恐地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牙齿上下打着寒战,四肢不停地抽搐。这时,昏黄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我看见了那个怪物——我亲手造出来的怪物,他正掀起窗幔,眼睛(如果可以叫眼睛的话)直直地盯着我。他张开嘴,发出了一串含糊不清的声音,然后咧嘴一笑,那张丑陋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皱纹。他可能说了点什么,可我根本没去听;这时他伸出一只手想抓我,我一跃而起,冲下了楼梯。
我后来一整晚都躲在宿舍楼下面的院子里。我不安地在里面来回地徘徊,耳朵还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响动。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把我吓一大跳,害怕那具我赋予生命的活死尸追上来了,这真是悲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