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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向棋盘冷哼一声,把棋子慢慢扫落:“牵一发动四方?说到底不过是四面被围的一粒棋子。”然后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到屋角的琴边,铮铮地弹起来。
素盈听了片刻,推门走出去。
琚含玄神情怔忡地站在原地,出神地听着素若星的琴声。
素盈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相爷,不是所有的险招都能出奇制胜。她太坚强,演不了屈服于命运的弱女子。”
琚含玄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希望她就这样活下去。可惜,她不情愿这样度过余生。”素盈缓缓吁口气,“那样一个人,住在这么一个地方,难怪她宁可把自己逼上死路也不愿苟活呢。”
琚含玄还是没有理她。
素盈听到乐曲高潮,问:“你不过去?这首曲子是《相府莲》!”
“娘娘想到哪里去了?这曲子,应该叫做《想夫怜》吧?”琚含玄漠然说:“‘曲罢问郎名为甚?想夫怜’……娘娘听不出吗?素庶人怨恨那些害她失宠的人。”
“随你。”素盈向素飒和谢震示意,正要走,却听琴声戛然而止,宫门重开,迷雁又跑了出来。
“请相爷过来,我家主人有话说。”迷雁说罢立刻跑了回去。
琚含玄神色一震,大步走上台阶,迷雁却将宫门合上,只准他隔门听着。
素盈停下脚步静听,没听清楚宫里的人说什么,只听琚含玄几乎是立刻回答:“我答应你。”似乎素若星只说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
“哥?”素盈知道素飒耳力极好,向他一挑眉。
素飒在素盈耳边轻声道:“她说,‘照顾荣安’。”
照顾荣安。我答应你。——素若星与琚含玄之间只说了这八个字,再也没有第二段对话。
素盈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大明白,回京时心中狐疑不定:凤烨公主是素盈的大嫂,自是不须素庶人担心。东宫与宰相势同水火,已经无法和洽。但为什么是荣安?真宁公主更加幼小需要照顾,而张扬的荣安公主从不掩饰对宰相的厌恶。
素盈想了一路,想不到答案。
见她心事重重,素飒趁进入京城、马蹄放缓时到她身边说:“你不必觉得对不起谁。”
“嗯?”
“害她走到这一步是她的家族,不是你。”素飒坚定不移地说,“她家接连四代皇后,已经忘了什么是忍辱负重,一遇到挫折就不遗余力地挣扎,把她也逼上了绝路。你不过是做皇后该做的。”
素盈默然,“是不是所有的皇后……都有被逼上绝路的一天?”
“我答应你,不会让你落到她那地步。”素飒说。
平安回到皇极寺后,素飒与谢震在门外告辞。素盈溜回去时,轩茵还未醒来。素盈没有惊动她,换了衣服往正殿去拜佛。
琚含玄又来求见。
“有人告诉我,对素庶人的处断是——处死。圣上还在犹豫,不过,也不会犹豫很久了。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他放过她。”他是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
素盈默默地在佛前祷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娘娘,现在可否安心回宫?”他问在佛前叩拜的素盈。
“再等等吧。”素盈一边叩头,一边说。
“等到何时?”
“圣上、你、我都不必为难的时候。我想,可能是明天清晨。”素盈说着走到琚含玄身边,“她要死了,可你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呢!”
“我应该怎么样?”琚含玄反问。
二十年一直把心藏着,因为一旦被别人抓住把柄,就要给他们两人惹来麻烦。日子一天天过去,心意渐渐藏成了习惯,再难表露出来。所幸那人最后还留给他四个字。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正眼看过他,他还是把那人隔着门所说的一句托付当作宝。
“傻瓜!”素盈狠狠地说。
这一刻,她真的有点嫉妒那个被废黜的女人。二十年后,她未必能够拥有素若星此刻拥有的东西。
琚含玄一把抓住了素盈的手臂,眼中是令素盈印象深刻的冰凉。
“我答应她,要照顾荣安公主。”他说。
素盈蹙眉,“好啊!她临死时还能信得过的人是你,恭喜。”
“别为了白信默那样的男人去报复荣安公主,让我难做。”他又说。
素盈不屑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喂!你害过很多人,所以我想你对这种事情大概有经验,问佛不如问你:有人要死了,可我并不觉得难过。这是不是一种罪孽?”
琚含玄走到佛前跪下,一边拜一边说:“这怎么能叫做罪孽?你又不是佛,只是自私的人。明天虽然有人死了,可自己还活着——想到这个就无法难过。当那将死的人比自己还重要时,自然会明白什么是难过。”
素盈在皇极寺又留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从缦城传来一个消息:素庶人在离宫畏罪自缢。
素飒再过一天就要出征。出征仪需要皇后出席,素盈命令女官们收拾妥当,移驾回宫。
宫女整理素盈身边的物品,发现一包香屑,诧异道:“娘娘几时摆弄这些东西?”
素盈平静地说:“晚上睡不好,随手弄了一些。现在用不着了——你们拿去分吧。这个对睡眠很有好处呢。”
的确是上好香料,没什么可怕的。可惜多疑的人误会它是毒药,宁可选择自缢也不会试着点燃它。
不过……素盈想,换成是她自己,也不愿死在对手手中,宁可自缢吧?
四五章 诀别III
猎猎西风中幡卷旗摇,盔明戟亮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一望无边。素盈第一次参加出征仪,眼见面前声势浩大的军队,她莫名地激动,心狂跳了几下,不由自主微笑。
皇帝主持的仪式一向无可挑剔,只是他鼓舞士气时的脸色让素盈有一点不安,联想到盛乐公主的驸马人选本该在这几天之内公之于众,但因素飒出征,事情居然拖了下来。素盈忍不住猜,是不是有人以为素飒不会回来……
戎装的素飒在阵列最前面,英姿飒爽。左右两边大多是他提拔的将领和亲信,谢震因素盈的保荐也在其中。这阵势实在不需要素盈做无谓的担心。
目光从谢震身上扫过时,素盈才想起:那天缦城之行,是他最后一次以丹茜宫卫尉的身份护在她身边。
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谢震也望向素盈。
素盈看着他,心里默默说:保护我哥哥……多加小心。
他的目光坚定,好像明白她的心思,轻轻点了点头。
素飒在这时至帝后面前叩礼,皇帝说了一些勉励的话,素盈将手放在素飒肩头,无比坚决地说:“一定要回来!”
誓师时应该说的话,通常是“为国效命、马革裹尸”之类破釜沉舟的誓言,而不是一句留下后路的祈愿。
素飒却明白弦外之音——无论战果如何,只要他活着回来,她一定能设法保他。也只有他活着回来,日后才能保护她。他又深深一拜,慨然道:“臣一定不负重托,得胜归来。”
送走大军,帝后一起回到皇宫。
素盈回到丹茜宫休息,走到卧榻前时,真正吃了一惊:无数花朵被几十根丝线串成一道娇艳的花帘,花瓣上还带着晶亮水珠。
宫女笑嘻嘻地说:“圣上说,但愿娘娘透过鲜花看到的宫廷会稍稍美丽。”
素盈轻轻抚摸那些花朵,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到花帘后面,静静卧在床上。
“圣上刚从西郊回宫就不得闲吗?这时候不是该歇着么?忙些什么呢?”她慢悠悠地问。
宫女低声回答:“圣上连日来一直在昭文阁,此时大概还是在那里。”
昭文阁设有寝室,遇到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事务,皇帝会留在那里休息。出征西陲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他又进了昭文阁,想必是有人拿素庶人之死去烦他。
素盈发出模糊的一声轻哼。
帘上的花香清淡,让素盈觉得安心,很快就睡着。
这个午觉很短促,素盈迷迷糊糊醒来,宫娥就上前禀报:“娘娘,荣安公主求见。”
“不见。”素盈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
崔落花在一旁小声提醒:“娘娘不妨听听她说些什么。她见不到娘娘,一定立刻去圣上那里吵闹。”
素盈微笑道:“不听我也知道她要提她母亲的事。除了这个她还能说什么?由她去。”
“娘娘,荣安公主说话不留颜面,是出了名的。”
素盈对镜理了理妆容,回头笑道:“爱说什么是她的事。圣上怎么想,是另一回事。他有自己的主意,我才不跟着荣安闹——不见。”
宫女出去传话,很快回来说:“荣安公主已经走了。”
素盈不理睬,看着自己在镜中的倒影和身影后面那有些蔫的花帘,悠悠问:“宫苑中的花开了吧?我想去看看——我第一次看宫中的花时,才十四岁。一眨眼,五年过去了。”
崔落花笑着摇头道:“娘娘,是四年啊!”
素盈怔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的生年,又想想今年的年份,失笑道:“真的!原来今年才十八岁……还以为我已经很老了。忽然年轻了一岁,该庆祝一下,你们都跟我去吧。”
她带着宫中女官宫娥在御花园中赏花,又命肖月瑟对景弹了一曲琵琶。
满眼花叶娇艳,满耳仙乐悠扬,但素盈还是觉得神思恍惚,心中空落落无所寄托,身边也空落落的,无所依偎。
一旁有个宦官畏畏缩缩,被素盈一眼看见,问他有什么事。
“东宫求见。”宦官说。
“咦?真稀罕。”素盈浅浅一笑,“他从哪儿来?”
宦官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如实回答:“东宫殿下从昭文阁来,圣上准他拜见娘娘。”
素盈一听昭文阁三字,明白了八分,点头说:“请殿下过来吧。”
睿洵一身面圣的朝服未换,虽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俊雅,施礼也恭恭敬敬,但冷眼看素盈这番排场之后,他幽幽地冷声道:“兔死,狐尚且悲呢!”
素盈听他口气恶劣,不动声色地遣退众人,折下身边最近的一朵花,漠然道:“可是从没听说过狐狸死了,哪只兔子会掉眼泪。”
睿洵的嘴唇紧紧抿着,僵立着一动不动。
素盈轻轻嗅了嗅那朵花,发现花瓣上有一点尘斑,于是小心地用指尖剔去。
睿洵见状低低地叹了一声,“有一名缦城离宫的宫女回京,想要见我。因为见不到,所以她去驸马府面见荣安。”见素盈无动于衷,他又说:“她说,你逼死了我的母亲——我知道,我来问你,你也不会承认。”
“你和荣安需要我承认?”素盈徐徐地呼了口气,“你们不是已经把这当作事实,去你父皇那里告状了吗?”
“你……就这么不愿意放过一个被废为庶人的女人?”睿洵的目光透出幽寒。“为什么不干脆来对付我?”
素盈没有回答,却说:“前一段日子我生病时,殿下送的那碗藕羹很好吃。东宫殿下一直都很照顾我,您不伤我,我为什么要对付您?”她一扬手,那朵花随风飘落到睿洵脚边。
他舍不得她,只害了她腹中将要威胁他的孩子。为这个缘故,她只除掉他那个可能威胁她的母亲,不针对他。
“这算不算是一种公平的报应?”素盈问。
“这是报复,不是报应。”
睿洵拾起那朵花,低头看了半天,口气飘忽地问:“我忘了我有没有说过——四年前,你拭去花瓣上的微尘时,那一刹那,美好得让这金碧辉煌的宫廷配不上你。”
素盈黯然失神,“好像,曾经说过……我不记得。”
“那么我愿意再说一次,你以后会不会记得?”他看她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
素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