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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盈心下生疑:就算宰相夫人想念,也不该挑这样一个里外都忙的日子叫她过去。她知道其中另有事端,匆匆向凤烨公主告辞。
凤烨公主也不挽留,只是怅然垂下头一言不发。
相府前门堆满了道贺的礼物,素盈的马车停在冷落的西门。她对此处地形倒也熟悉,快步走过西花园,往后宅去。
谁知身边的丫鬟一拉素盈的手臂,说:“小姐就在这里等一下。”
素盈更加不明所以,讷讷地应了一声,四下回顾。
按说今天是琚府的大日子,该热热闹闹才对,可这西花园异样的安静,像是刻意留出一块僻静,不容人来叨绕。这异常的场面让素盈暗自觉得凶多吉少。
很快,一个高大魁梧的少年步伐沉稳地向素盈走来。
素盈知道他冲着自己,但想来想去不知这是何人。
“素六小姐?”他一直走到素盈面前才站住,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素盈。
素盈见他体格强健,气势不俗,加之神情沉着,又无俗态,猜他多半不是京中官员,大约是武将家出身的公子。她微微颔首,不知这样一个人找自己做什么。
“在下白信端。”
素盈一怔——这竟然是信默的弟弟,威毅将军白信端。听说这位十八岁就受封强弩将军,隔年就晋升威毅将军的少年,前天才从幽州回来,想必是特意来参加琚府的婚礼。只是他过于老成,素盈一时没猜到他会是那么年轻。
“听家兄夸小姐是个聪明人。”白信端面无表情地说:“聪明人大都不喜欢别人说话兜圈子。恰好在下是个粗人,对拐弯抹角也不在行,所以我们就开门见山直说吧——”
素盈淡淡一笑:“正要向将军请教来意。”
白信端抿了一下嘴唇,说:“家兄性情随意,对身外之物从不介怀,常常一时高兴就将随身之物轻易赠人——听说家兄将家传翡翠送与小姐,在下受家父之命,特请小姐归还。”
素盈大吃一惊,心中更加疑惑:为什么是在此时?为什么是在此地?为什么他要提出这样离奇的要求?
她脸上仍是自自然然的微笑,若无其事地说:“翡翠虽然珍贵,但素盈并不是贪财之辈。京中人都知道白家这块小小的翡翠意味着什么,素盈也不例外。既然将军要开门见山,素盈不妨也来问一句:白府要回这块翡翠,是打算在成亲当日郑重送给素盈,还是打算另送他人?”
白信端的嘴唇动了动,一笑道:“六小姐既然想到了,又何必说破?”
一刹之间,素盈眼前发黑,胸中似乎翻起惊涛骇浪,猛烈地冲撞她的胸腔,似乎非要把她的身子撞得支离破碎不可。
她想要强作镇定也不行,自己都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我与信默的婚事是按礼数定下的,将军一个人、一句话,就要收回吗?”素盈极力保持从容,口气却透出寒意:“将军以为素盈是什么人?东平郡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
信端原本就为难,心知这事对不起她,可实在是不得不这样做。他见素盈一脸悲愤,满怀歉意地说:“只要小姐答应此事,无论小姐要什么,白家定当双手奉上。”
“我要信默的人头,你拿得出来么?”素盈厉声喝问,眉间的愁云顿时化为雷霆,眼中盈盈的水色也在霎时聚敛了无数刀光剑影。只一瞬间,这弱不禁风的女孩就变得凛然不可侵犯。“除非他死,否则,退婚之事免谈。”
信端是直性子,人如何对他,他就如何对人。见她态度强硬,信端的口气也厉害起来:“小姐以性命要挟,就不怕自己有性命之虞?”
“白将军怎么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素盈看着信端,毫不退缩地冷笑:“这时候我若死了,全天下都会知道:是白家退不了婚,把我害死的!”
二人在这里僵持住,谁也说不出话。
“阿盈!”琚含玄这时走到他们附近,见这两人神色不善,向素盈温和地说:“阿盈,退婚吧。义父帮你物色一个更好的人家。”
素盈眉头一挑,讥诮道:“怎么?义父就是这样向着女儿的?——让女儿来承担为攀权附贵而退婚的恶名?”
琚含玄是见惯各色人物的人,并不把素盈的怒气放在心上,镇定自若地对她说:“你不知这其中的难处。”
“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素盈冷冷地看着白信端,哼一声,转身便走。
琚含玄看着她的背影,点头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几句话能说动的。”
“可女儿今天才知道:认大人做义父有什么样的好处。”素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毫不迟疑地走了。
白信端不曾想到哥哥口中柔弱温和的素盈,竟会是遇强则刚、宁折不弯的人,连琚宰相从中调和,她都不屑一顾。信端大为踌躇,忙向琚含玄求助:“此事是白府亏欠素六小姐,若是六小姐肯放过家兄,白府必将感恩戴德——求大人再为调和。”
“阿盈是个聪明人,不会无理取闹。”琚含玄不紧不慢地说:“时候到了,顺其自然就好,她不会闹出什么事的——她是个有理智的人,绝不会一时冲动落下后悔。”
素盈躲进马车,这才泪如雨下。她不知自己做了什么,竟让白家悔婚,还以性命相胁。越想越无头绪,越想越伤心,她索性抽泣起来。
随从的仆人连忙劝道:“六小姐!今天是七小姐出嫁的好日子,不能哭啊!”
素盈忙强忍住眼泪,却把自己憋得头晕目眩。
琚府的鼓吹震耳欲聋,震得她心烦意乱,心中一痛,竟逼出一口血来。眼泪和着鲜血染污了她的披风,素盈顺手拽下披风,三下两下狠狠地将染血的部分撕下来,伸手递到窗外,对跑在车边的小僮说:“你把这个送到白信默手上,告诉他:今天是我妹妹大喜之日,我不忍让家人伤心——若不是为了这个,他兄弟一开口,我就该死给他看!”
小僮哪里知道她经历的事情,见那染血的碎布狰狞可怕,吓得不敢接。
“快去!”素盈厉喝一声,胸中又有些痛,忙坐稳了调匀气息。
小僮没见过六小姐这样吓人的神情,知道怠慢不得,忙接过碎步撒腿就跑。
素盈定了定心神,把与信默连日来的交往和众人的表现从头想到尾,并未发现一处不妥。唯独一件事情让她心中嘀咕:信默那天说过,他父亲向他要翡翠。素盈当时并未多心,现在才觉得白家想要悔婚的意图由来已久。
可是个中缘由,她还是想不透。从提亲到信默的父亲要翡翠,前前后后不过几天,若是几天之内就从中意她变成不满意,当初干嘛还要提亲呢?
十八章 公主下嫁
素盈回家还没坐稳,信默就风风火火地冲入她的房门。
素盈原本满腔悲愤和埋怨,不知要向何处发泄。可是一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焦急难过的样子,她的心就软下来,不能像自己原先想象的那样向他发火,只能长长地叹口气。
她的叹息幽深而哀伤,眼中两颗硕大的泪珠摇摇欲坠。信默捧着她苍白的脸,看到她嘴角还有残存的血渍,不由得心慌:“他把你怎么样了?”
素盈见他这样,相信他并不知道信端的所作所为,便苦笑着摇头说:“他把我气晕了……气得我头脑发热,想拿你泄愤。”
“他是不是胡说些什么?”信默一手为素盈擦去下颌的血迹,一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头。
素盈把脸贴在他的手心,“他向我要你家的翡翠。我说,拿信默的人头来换。除非信默死了,我绝不交回……”她苦笑着摇头,“我以为,我们虽是私下约定,可也值得生死相守。可是信默,我不明白,你们家到底在想什么?”
信默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柔声道:“没事,你只要安心等我来娶你。”
“能吗?”素盈闭上眼睛,缓缓说:“你们家白将军怕我不答应,特意叫我去相府,要琚相从中调解——这固然可能是他忌惮我家现在的势力,不便来硬的。但琚相竟然站在他那边……真想不通。信默,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我心里非常不安……”
“没事,你有我呢。”信默握住素盈冰凉的手,“阿盈,你相信我。我会来娶你,什么都不能改变。”
素盈手中握着那块翡翠,叹了一声。
从那以后,白府就不见有其他动静。相府的人倒是来过几次,劝素盈退婚。他们惹恼了素盈,她索性赏来人一个闭门羹。有次她这举动把相府的人也惹恼了,在门外向素盈冷笑:“小姐不要仗着宰相夫人疼你、大人由着你发脾气,就以为能与大人分庭抗礼。宰相大人对你也算仁至义尽,你若不识抬举,后悔的日子在后面呢!”
素盈听他言谈大有蹊跷,自然也不会闲着,托素澜为她打探。素澜刚嫁到相府,与相府众人还不亲热,她心里毕竟向着姐姐,也认认真真多方打听,可无论怎样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偌大的相府,上上下下近千人,竟没一个透出一点口风。
素家姐妹都不是盲目乐观的人,见情况如此,更觉其中大有来历,然而这来历密不透风,让她们也无可奈何。
素盈越来越焦躁,虽然信默常来看她,不断地宽慰她,可素盈见他总是闪烁其辞,对他也渐渐不放心起来。
四月的一天,素盈正在房中拣选香料,一个小丫鬟磨磨蹭蹭地走进来,结结巴巴地说:“小姐、小姐!奴婢听说……荣安公主的驸马定下了……”
素盈见这个不常走动的小丫鬟面容苍白,心知多半是坏消息,哥哥定是落选。她对小丫鬟温和地笑笑,说:“要是好消息,也轮不到你来报信。上面的丫鬟们遇到坏事就往下面推——说吧,我不怪你。驸马不是三公子,对吧?”
小丫鬟缩在门边点点头,说:“小姐,小姐……驸马是、是白公子……”
素盈的身子陡然一震,呆呆地反问:“哪个白公子?”
“是白二公子……”小丫鬟见素盈面如土灰,哪里敢再说下去,一个劲叫:“小姐小姐,你还好吗?”
素盈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可身子却如镇在大山之下动弹不得,头上重重地顶着万顷沉铅,压得她摇摇晃晃。她的手抓着身边的桌子,手臂颤抖,连桌上的茶具也咯咯地摇晃起来。
“你胡说什么?”她提高声音道:“公主一向都是下嫁素氏!何时轮到白家?!”
小丫鬟被她的神情吓得要哭出来,啜泣道:“奴婢也不知。奴婢听其他人说,白家原本也是素氏一支,因为几代前犯了法,被革去姓氏,改成‘白’的……”
这事情素盈也有耳闻,她再也想不出质疑的借口,顿觉心中一片空虚。
“他要当驸马?那么……我呢?”她的喉咙干涩,几不成声。
小丫鬟大气也不敢出,可又不敢不答,“白三公子现在就在小姐的门外……小姐要不要他进来?”
素盈勉力抬起头,看见小院中站着一个神采飞扬的人,不是白信端是谁?
素盈冷笑道:“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信端不等素盈邀请,已走到素盈门前,看着脸色铁青的素盈道:“素六小姐别来无恙?”
小丫鬟见他们二人神情不善,慌忙跑开了。
“白将军又来要那块翡翠么?”素盈盯着白信端的眼睛,心里恨死他的笑容。她如此绝望,他却还能笑得春风盎然。
白信端看看周围无人,笑道:“荣安公主是个明理的人,说她已经有了信默,有没有那块翡翠无所谓。可家父怕公主心中见怪,希望小姐明白事理,把那翡翠还来,家父定当重礼道谢,公主也会明白小姐的心胸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