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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政府的工作有杨波主持着,到那时就一定是另一番情形了。可是,老伙计,你真的还能够再坚持那么长时间吗?
在老郜的病榻前,他没有来得及看柳成荫和金鑫的表情,但是面对这样一位老大哥,他们俩的心情也一定是十分复杂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没有一个会真心希望这位老大哥会这样一直一直地拖下去……人哪……
现在,他已经有意把柳成荫留在北京了,理由嘛自然很冠冕堂皇,最近这几个大动作虽然很成功,但是有许多后续工作还需要做,仅靠办事处不行,留一个副书记坐镇“扫尾”是再妥当不过了。可是,身边还有这么一位雄心勃勃的“少壮派”哦……正好金鑫也似乎睡醒了,门力生就立刻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对他说——对于这种年轻人,就是要显得更加开诚布公、坦坦荡荡:
“小金啊,我昨天看了老郜以后,有一句话就一直想跟你说,据我看,老郜没有多少日子了,你一定要抓住这一段时间,好好跑一跑个人的事情啊。”
金鑫的眼皮明显地跳了一下,立刻显出很意外也很感动的样子:“门书记,您能够说这个话我真的很感激。说实话,您是我最尊敬的老上级了,您对我们的关怀和培养,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门力生做一个手势,示意他声音更低一点儿:“知道我为什么把柳留在北京吗?”
金鑫摇一摇头。
“他的心思我知道,在咱们雁云,他的势力很大啊,所以就必须尽量限制他在本地的活动……说透了,这就是为你创造条件嘛。”
金鑫又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才试探地说:“我听说省委一直要咱们报换届方案……还有老郜的接替人选……”
“这你放心,只要柳不在,郜一那个了,我们就开常委会,把你给报上去,反正你排名在前嘛。不过,对于柳你要特别注意,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啊……”
金鑫点点头,再没说一句话,但是门力生注意到,他那一双原来舒展的手,却一下子捏成了拳头,紧紧的。
《换届》晋原平
六
一大早,二楞子蹬着三轮车来到金山镇的丁字路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跪在大街中间的四川女人。
这几天,他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个女人了。在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这大概就是一种缘分。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后来这个女人的命运会那么紧密地和他连在一起,并给他带来了数也数不清的痛苦和磨难。要是早知三年,打死他也不会走过去搭理她了。
那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早晨,太阳红红的,不凉也不热,又是个礼拜天,丁字路口人来车往,好不热闹。在这个时候出来,今天的收成一定是很不错的,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二楞子并不是他的真名字,但是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人们就都这么叫,他也就这么应着,真名儿反倒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自打离开工厂,那名字只是在他办身份证的时候用过一次,可惜他只办过一个身份证,而且自打办下也没有派过一次用场。但是,尽管人们“二楞二楞”那么叫着,他其实长得并不壮,个子也不高,精瘦精瘦的,大哥杨涛就起码要比他高出一个头。只是粗活儿累活儿干得多了,比起那些城里人来自然要结实得多。而且他一直认为自己脑子也并不笨,起码不比周围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笨。只可惜书念得少了,又没有一个阔爹阔娘,不然的话,当个所长站长的根本没问题。记得有一次金山来了一个大官儿,走在街上不知道干什么,忽然扭头问周围那么多小官儿,金山传说的那个尉迟恭是什么朝代的……结果谁也说不出来,还是他在人群里冒喊了一声,逗得那个大官儿都笑起来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女人,还是在好几天前的一个中午。他忙活了一上午,正靠在一棵大柳树下歇凉,就听一个带点“京腔”的外地口音连着叫了两声“大哥”。是叫他吗,在金山这个地方,哪有人会这样甜甜软软地叫他大哥呢?他刚扭过头,就看到一个打扮齐整的年轻女人站在他的面前。以他的标准来看,这女人相当漂亮也相当洋气,头发长长的,腰身款款的,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眼,看得他当下就有点儿不自在起来。要知道他已经三十出头了,还真没尝过女人是啥滋味呢。他当时连忙从自己那辆“专车”上跳下来,怔怔地看着她,好在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你找我?”
女人毫不羞怯地笑了一下(嗬,那一溜牙真白),气喘吁吁地说:“大哥,我刚来你们这地方,特不好找啊……大哥,你知道有个白峪沟矿在什么地方?”
一听她问这个,二楞子就憨憨地笑了起来,那是他大哥杨涛的地方嘛:“嘿嘿,这你算是问对了。按说这地方十个人有九个就不清楚,但是惟有我是最清楚的,那是咱的地盘嘛——不过,那是山里头好长好长一条沟,离这儿远着呢,你去那儿干什么?”
年轻女人低下头来,脚拧着一个石子:“是在哪个方向?谢谢你大哥,我去找一个人……”说着,便朝着他指的方向向深沟里去了。
看她已经走出老远了,他当时就有点挺那个的,忍不住又在后面喊了一声:“大妹子,那儿离这儿四五里地哩,要不我送送你去吧!”说着就跨上了三轮车。
只见那女人一边扭头,一边连连摆手,脚步快快地好像要跑起来了。
他当时就突然觉得很无聊,自己这是抽筋怎么的,脸臊臊地自个儿笑了一下:“人家走人家的,你操的个什么心!”又懒懒地在三轮车上躺了下来。
按说,这种事稀松平常得很,说过去就过去了,做他这种营生,哪天还不遇它三两回。有的女人挺贱的,就是要白蹭他的车,也有的出手却挺大方,让他猛地能赚一把。他也知道,大凡这些出手阔绰的女人,都是来金山做那种皮肉生意的,但他也觉得无所谓,谁叫人家自带着那么个没本钱的家具哩……有时候把这些告诉给大哥杨涛听,那小子就嘿嘿直笑,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
对于二楞子来说,所谓生活不过是一连串的灾难和痛苦而已,就像是地下管道里的一条污水河,这一幕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够不上。一直到昨天中午,他来到一家大饭店里,忙着捡地上丢的各种酒瓶子,就被一个人嚯地揪住了衣襟,他还没反应过来,叭,一个耳光子又打了上来……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脸,同时赶紧蹲下来……脸上火辣辣的,屁股上咚地又是一脚……
他当时什么也来不及想,赶紧就往大街上跑。在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才知道原来是他低头捡瓶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桌子上的一盘花生米给碰下来了……那伙人显然已经喝多了,他来不及再说什么,几个人又吆喝着一起追了出来,吓得他赶紧跨上三轮车就跑。谁知道刚跨上车,后襟就被抓住了,一把把他拽下来,几个人嗨——嗨——喊了几声,就把他的三轮车也掀翻了……他当时吓得直躲,干瞪眼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大街上一下子围了许多人,都冷眼看着,就像看耍猴似的。大凡金山的人,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哪一天不见它三两回啊……
“哎,都不要打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突然,有一个女人高叫着,从人群里嚯地站出来。
那几个人都似乎有点儿吃惊,愣在地上不动了。二楞子更是吃惊不小,起初他以为是镇派出所那个出名厉害的女所长,细眯着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苗细身条儿的年轻女娃儿。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几个人已经回过神来,也顾不上理他了,立刻气急败坏地瞪着这女人,有一个已经挥起了拳头,却被另一个老点儿的按了下来。这个老点儿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嘿嘿地笑了:
“哎,我说这闺女,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能够认识一下吗?”
那女娃儿一点儿也不害怕,大大方方地迎着这人的目光说:“大哥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从外面来的。但是,我真的有点儿不明白,像大哥你们这几个人,一看就是有文化有地位的,我相信在咱们这么大的个地方,也一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一个穷后生大打出手,还让这么多的人围着看,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太没面子啊?”
“这个嘛……”这个老点儿的很显然已经酒醒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旁边那个年轻人便立刻接过话头,急切地辩白说:“这女子,你一个外地人,啥也不知道就不要瞎说八道。他……他把我们吃饭的桌子都碰倒了,饭菜倒扣了我们哥儿几个一身,你知道吗?”
“是吗,有这样的事情?”那女的显出很吃惊的样子,一个一个瞅着他们,又转身看看周围的人们,才平静而又不屑地说:“各位大哥你们不知道,刚才你们吃饭的时候,小妹我也就在这个饭店里,他无缘无故就把你们的饭桌都翻了,他是不是就不想活了?而且你们自己看一看吧,如果他把桌子都掀翻了,怎么你们几个身上就连一点儿饭菜也没有溅上啊?”
听这女娃娃年龄不大,却是这样的伶牙俐齿,周围冷眼旁观的人一下都轰地笑起来。那几个人大概也酒醒了,大家这么一哄笑,突然都似乎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走不是走在不是在,面面相觑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趁着这机会,那女娃娃扭头看他一眼,又向大家笑了笑,立刻穿出人群,大大方方地扬长而去。就在她走出人群的那个时候,二楞子才突然从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咳,这不就是前天向他问路的那个外地女人吗?他赶紧喊了几声,才发现人家早走得没影儿了……好在那几个人还没回过神来,要不他还得受一顿皮肉苦哩!一想到这个,他也再顾不上那女人,蹬上三轮车就没命地跑了。
跑是跑了,但是无缘无故白受了这么一通打,昨天一下午他再也没有做什么,独自一个蹲在他那间狗窝一样的小棚子里,好不容易熬盼到天黑,早早地就睡了。夜里做了好几个梦,好像模模糊糊都和这个叫不来名字的女人有点儿关系……谁知道今儿一上街,顶头就真的遇上她了?
可是,她这是怎么了,才一天时间不见,她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衣服嘛还是原来那一身衣服,只是头发乱蓬蓬的,一动不动地跪在大街当中,手里举着老大老大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又写着好多好多的字……可惜二楞子这一辈子没念过几年书,那上面的字有一半不认识,而且他也实在没心思细瞅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字,只是打心里为这女人着急,赶紧跳下三轮车挤进人群里。
人多车也多,整个大街很快便围得水泄不通了。汽车喇叭高一声低一声地乱叫着,围观的人们有说笑的,有乱骂的,也有很多瞎起哄的,各种声响混杂成了一片。有说这女人该同情,现在这社会就得这样,要不什么事情也没有个头。也有的却说,警察们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给管一管,要是换了过去,早一根绳子把她给逮起来了……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警察刚好也挤了进来,大家便不再作声,都定定地看他会怎么处理这档子稀罕事。老警察进了人群,径直走到那女人跟前,二楞子心里一阵发紧,弄不懂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