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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如何能摆脱一国之君的身份,亲昵地呼唤一名臣子的字号?穆思炎推他上皇位,却忘了九五至尊也有应尽的义务。
而自己的字……东云……穆思炎也有整整三年没有提起了。
从三年前的那一天开始,没有了司马东云,只有东云帝,只有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再不见了那个小时答应穆思炎要等他来娶的司马东云。
原本……他的字……只有母妃与穆思炎才会唤着……
「穆若水他怎能如此?三年前明明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亲手让陛下登上皇位,为何时至今日却要痛下杀手……陛下,这要人如何能明了……对了,他不会连陛下也要杀吧!陛下可是自小与他一同进学……」
「他不会杀我,他只是要顺遂了心愿罢了。母妃请安心。」
面前凄惨惶惑的妇人与自己无比相似的面容,让他心中难免纠结成团,他已经望见殿门口立着的一个人影,那人影的气息如此熟悉,仿佛自小到大无一日不见。
那便是穆思炎,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灭国后的母子重逢。
「卓皇太妃不用如此担忧,皇太妃自朕入宫伴读以来,对朕疼爱有如亲生,如今朕已为皇帝,皇太妃自然还是皇太妃,朕自出生即无母,皇太妃就安心地继续疼朕,宠朕。而朕自当宠着你的心肝宝贝儿子,与你的先夫当年宠爱你如出一辙。」
恶毒地微笑,因为知道他在看着,穆思炎故意缓慢而清晰地说完这番话,而听他说话的卓皇太妃却立刻气得背过气去,软倒在他怀中。
「传御医为皇太妃好好诊治。」
吩咐下去,看着手下把卓皇太妃抬回西宫,穆思炎走到他面前。
「你如此快,就已自称为朕。」
努力克制着自己因他走近而鼓动的心跳,他冷冷地说。
「原本,我并不在意这个朕字。那只是当了皇帝的人,自称时候才会用到的字眼。」走到他面前,穆思炎停下,漆黑的眼眸望定他的,深得如同没有月的朔日夜晚,「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可以用这个字,就能得到许多东西。」
「你得到了不是吗?权利,财富,国土,臣民……」
「那些并不是我最想要的。」
「……」
对穆思炎的话,他无法回答。一直以来他很清楚,穆思炎从来并不看重那些东西。穆家手中所握的实力,足以让他过上比皇帝还要奢华的生活,也足以让他的家族胁迫王族来获取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他在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上无法得到……
「我要的是你!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司马东云,或者是当了皇帝的司马暮雪,你应该知道,我还少什么!」
穆思炎眯起一双蕴藏了寒冰的黑眸,里面闪烁出的光,却好象钩子一样拉扯着他。
「你还是忍耐了三年……」
他说出口的话,立刻换来穆思炎的哈哈大笑。
「三年,是啊!你不提醒我,我竟然都忘了这三年是如何过来的。」 穆思炎抬手捏起他的下颌,力度之大,足以让他感觉到疼痛。「我以为当了皇帝的司马东云还是当年的司马东云,我以为我费尽心思策动你的十二个兄长谋反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推你上皇位,你就会记得当年曾经应允过我的承诺。我自然是错了,我等了你三年,整整三年!」
英俊而带有无尽暴戾之气的面孔咬牙切齿地在他面前说着,他闭上眼,选择不看穆思炎。
「第一年,我以为你要准备接受我,毕竟初登基,国家内乱方毕,我可以等;第二年,我以为你要过把皇帝瘾,而外患尤多,我自身也要出战护国无暇顾及;第三年……第三年你在我攻下诺奴国凯旋归师的时候,竟然对我避而不见。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要大婚,要封皇后。而我还在傻傻地等着你的一句话,等你到我身边。所以我不等了,我自己做皇帝自己写朱批。从此以后,你司马暮雪,东云废帝,将成为我后宫男宠。我到要看看,朕的话,天下谁敢不从。」
恶狠狠地亲下去,他的唇被那疯狂的男子啃咬着,沁出血液的芬芳。穆思炎的舌在他来不及抵抗的时刻已经侵入他的口中,翻搅着欲望的碎沫,扭曲成甘美的丝线,牵连着,在唇与唇分离的时候。
「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只是司马东云,不再是当皇帝的司马暮雪。」
狂笑的男人远去,笑声依然在空中回旋不绝。
他抚着自己的唇,那是带血的红肿灼热。被那男人侵略过的地方,撕扯的感觉蔓延开来。
如果只是司马东云,只是穆思炎的司马东云的话……
他看了看旁边铜洗里水面上漾起一张与卓妃仿佛的面容,水中人红了一对唇……他便无声地苦笑起来。
他偏偏不只是司马东云,他是司马暮雪,是当过皇帝,丢了江山的罪人。
这一夜,穆思炎没有再来,他只是派来一个随侍的宫女送来一碗清粥。门前的侍卫探着头,大约是奇怪新帝竟然如此吝啬,只给他这种东西食用。只有他知道,那碗粥中与穆思炎难以相融的柔柔关怀。
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一年元宵节众妃嫔皇子聚宴,父皇一时兴起要他吟一首应景的诗。平日里从不被父皇看在眼中的他惴惴地应对了,虽然父皇也算满意,他却从此落下些古怪毛病。一旦紧张,或是心中揣着些事,他就见不得油腻荤腥,只能喝清粥而已。三年来与穆思炎虽君臣相称,但却比以往疏远太多,穆思炎却还记得……
终究是恨不起来的人。
他叹一声,摩挲着温热的金边釉碗,那掌心中传来的热度,仿佛自小依偎的体温。穆思炎最爱抱他,尤其是冬令时节,他比穆思炎小了许多,俗话说幼童胸中三把火,冬日里也是暖暖和和,穆思炎也说是因为抱着他舒服的缘故,他却天生比别人凉些,反倒觉得窝在穆思炎怀里的他是得了穆思炎身上的温暖。
都是些恍如隔世的过往,在如今的状况下想起来,更多了几分的凄清。
「皇……司马公子,您当安歇了。」
站在屋角的宫女望着有些眼熟,不知以往是在哪座宫里当值的,险些出口叫他陛下。于是他起身,让宫女为他宽衣。
躺上依旧金丝绣龙的东宫床榻,盖上带着淡淡檀香的锦被,他自己也未曾想过会就这样沉沉睡去。他做了梦,梦里穆思炎站在烈烈火焰之中,那火焰却是幽幽的蓝绿颜色,其中幻化出些人形。他仔细地看了,竟然是他的皇兄,大臣,还有战死沙场的兵士。
「东云……你何其忍心,为了自己登基而看我们惨死——东云——」
「陛下……陛下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在叛贼身侧,臣等不值——不值得啊——」
一双双手从火焰中伸出来,枯槁如柴般只剩骨架,十指弯曲如钩,伸过来抓他,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到。
那群魂魄之后,惨绿火焰之中,穆思炎一把抓住魂魄们的头皮乱发,狂笑连连。
「他是我的,你们这些怨魂如何碰得?」
凄厉鬼哭声声,让他颈背寒凉,当下惊醒过来,天边已是泛起了鱼肚白。
缎褥上,已经湿了大片,都是发梦时流下的冷汗。
听到动静,昨日里伺候的宫女醒了,忙不迭地送了衣服过来与他换。待到展开了,才发现那是他身为皇子时候最心爱的一件外袍。
纯白的绸缎上银丝绣了朵朵的翔云,云里藏着麒麟兽,也是银线锈的,胸口处一轮淡月……这件外袍他与穆思炎一人一件,都是同样的绣工纹样。
宫女见他没有反应,不得已出声提醒,他才穿上那袍子。
「陛下说,要让皇……司马公子你日出时分上帛阳殿朝见。」小宫女为他系上腰带,又摸出个冰玉的佩来,挂在带钩上。
他认得那个佩,那原本也是一对。上面都是雕的松鹤,有延年益寿之意,他的那个背面刻的是东云,而穆思炎的……他拿起腰间玉佩,借已大亮的天光看了看——果然玉佩后是「若水」二字,正是穆思炎的佩。
「玉佩在,天地可鉴你我之心!」
送这玉佩与他,他才刚及弱冠,以女子而言便是到了许人的年纪。穆思炎给了他玉佩,夺去他此生第一个吻,不若昨夜里的霸道暴烈,而是如柳的柔情万千。
御花园里,已经长成比自己轮廓更加分明的少年郎,早已封了马前中将军的穆思炎身着金甲,一手揽住他的腰,滚烫的唇压住他的,却在自己与他的唇间带着阵阵无可抑制的颤抖。
紧张的原来不仅仅是他?连这个从不把任何人或事放在眼中的穆思炎原来也因为初尝情事而青涩如此。他绯红了双颊,微微地笑着看穆思炎,看那意气风发少年的一双眉,一对眼,一对唇原来都恋着他。
那时候……他不是皇帝……
胸口一痛,他用手撑住桌沿,小宫女紧张了上前扶住,脱口唤了声:「陛下」。
门外的兵士即刻夺门而入,抓住小宫女便要向外拉。
「你们这是做什么?」
兵士冷然应答:「新帝今日登基,陛下有令,天下如有不服者,定斩无赦。这宫女竟敢公然称废帝为陛下,不是反了又是什么?」
「可否放过她……」
才开口,他就望见兵士眼中的嘲弄!是了,他算什么?皇帝不是皇帝,只是个「司马公子」,他有什么能耐让他们违抗穆思炎的命令?
他将玉佩解下,递与兵士。
「二位大哥,陛下还未正式登基,宫里人一时之间
不能习惯,偶尔错口,还望二位大哥多多包涵!」
一块玉佩……他实在是身无长物了。贵为帝王,身上自然不会携带珍奇宝贝,更不会有什么银两钱物。那些过往呼之即来的东西原来是如此重要,而现在,他只是不想再看人死在自己面前。
两个兵士交换一下眼神,大约是认为现在旁边无人,又有东西可拿,决定自己捞些好处。也不与他多说,拿了玉佩站到外面去了。
「司马公子……」小宫女被吓得含在眼眶中不敢落下的泪在此时淅沥哗啦如降暴雨般地落了下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起来罢,没事了。」
「公子……公子这块玉佩,便是卖了十个八个奴婢也买不来的……奴婢做牛做马也一定要服侍好公子。」
被惊吓的孩子还是不愿起来,他只能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袍子,离开东宫,走向帛阳殿。
宫殿里的长廊如同过去一样,长而曲折的,如同他现下的心境。
穆思炎正坐在帛阳殿上,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龙椅上的他,群臣在内侍高呼声中下跪叩首,恭迎新帝登基。
穆思炎却听不进那声声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人能活到万岁么?穆思炎是不信的,现下穆思炎最想见的,不过是司马东云。
忽地,他望向殿外,那里有什么正在靠近。
阳光先是在殿门外斜斜地拉出一个影,那影子修长挺拔如穆思炎所想所愿。然后是一片纯白的衣角飘了进来,衣角下一对足缓缓走到殿中,在那灿烂阳光照耀下,他看来仿佛眩目的一团白光。
然后他拜了下去,头上戴着的博山冠上两根流苏着了地,发出清脆的响。
「前朝罪臣司马暮雪觐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澈如水的声音,比起流苏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