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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予璧微微有些诧异,挑眉看着他。
那人缓缓启动苍白的嘴唇:
“大人明察,草民真的和这件事没有半点关系!大人火眼金睛,一定能看出小人的清白”话一出口,原先的愤怒都化为谄媚。所有人俱是一愣,看向他的表情从惊愕到鄙视。
方予璧看着眼前的人,那双谄媚的眼睛弯成一条缝,浓密的睫毛使之深不见底。他勾起嘴角,扯出一个凉薄的笑。
邹雨师看着那个笑,只觉得大理寺几百年埋藏的阴气都从各个角落汇集了过来。
大理寺的人在大宅子里忙前忙后。杨直听了下属和仵作的报告后,小心翼翼地走到方予璧身边,将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明。
“除了赵大人外,还有两个丫鬟五个下仆的尸体,身上没有伤口,从死状来看,应该是窒息而死。赵大人的身上有多处勒痕,脖子上伤处明显,并且有中毒的迹象。府上财物似乎没有动过的痕迹,应该不是劫匪所为。”
方予璧坐在花坛边,单手支腮,淡淡地问道:“可调查过相关的人?”
杨直眼睛扫过不远处的邹雨师,对方不知从什么地方拖出来一张躺椅,现下正虚弱地躺在上面,旁边一个老仆正伺候着。他低下头,道:“除了邹老板以外,赵大人还和兵部周大人的三公子,路都尉家的二公子,京兆尹倪主簿家的四子以及‘醉梦坊’王老板,‘软红院’柳老板相熟。至于赵大人的亲眷……”他抬头看了看方予璧,欲言又止。
方予璧仰起头,忽而一笑。
邹雨师正握着紫砂茶壶,哼哼唧唧地朝着老于吩咐事情,冷不防一抬头,就瞅见方予璧那一笑,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姹紫嫣红之间,有着鲜妍容貌的方大人,没来由地散发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度。
一瞬间,邹雨师想到壁画上的哪吒三太子。一样的俊美无俦,一样的浑身戾气。
方予璧漫不经心地把玩腰畔的玉佩,对杨直道:“你现在一定纳闷,我为什么会插手这件案子吧?”
杨直一愣,事实的确如此。
大理寺卿何其忙碌,全国大小案件,朝堂各种纷争,皆要亲自过问。大理寺法度严明,一即是一,二即是二;然而朝堂上云谲波诡,阴谋接踵而至。无论是哪一方面,挑出来都可叫人焦头烂额。
况且现在还是多事之秋。
方予璧站起来,绕着花坛慢慢踱步,眼睛在其中细细搜索,边走边道:“赵允常这个人,看起来无关痛痒,无足轻重,但牵扯之人之事,却是不容忽视。
前些日子我翻过泰昌七年的卷宗,关于三王谋逆,其中还有些细节,仔细推敲,竟发现大有问题。
这个赵允常,就是其中之一。”
他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仔细盯住一处。在赵允常出事时做的石凳对面,一滩血迹显得触目惊心。
他走了过去,细细打量了这摊血迹。过了一会,他抬起头来,遥遥看向躺椅上的邹雨师。
第三章
邹雨师正思考着还有什么要吩咐的,突然感觉身边的气压低了几分,眼角瞥到绯色的衣角,身子顿时一僵。他讷讷地抬头,站起身来,赔笑道:“大人,有何吩咐。”
方予璧冷冷地问道:“你可知死者这段时间和谁比较接近?”
靠,他这段时间和我最接近。邹雨师暗暗腹诽,却没有说出口。他脑子转了一圈,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拍着脑袋道:“对了,草民差点忘了。老赵这段时间招了个房客。话说,这小子跑哪去了?”
方予璧眯起眼睛:“房客?”
邹雨师点头:“老赵嫌一个人住冷清,要我给他找一个房客,我就给他介绍了一位秀才,姓顾,搬来还没有一个月。”
方予璧挑眉看着他:“为什么刚开始不说?”
邹雨师苦着脸:“这……小民一时没想起来这人……”
方予璧冷笑:“人是你引荐的,你为什么想不起来?”
“草民冤枉!”邹雨师叫了起来,“草民和他也不熟,是草民的一位朋友托我照顾他的,好像说是我那位朋友的表兄弟。”
方予璧盯着他看了一会,回过头吩咐道:“搜山,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三日后,官兵根据砍柴人的描述,在后山挖到了一具尸体。
“尸体被肢解成两部分,头颅和躯干分别被埋在不同方位。据仵作检验,除此之外,死者并没有遭受其他损伤,应该是断头而亡。”
方予璧坐在案前,皱眉听着下属的报告。他的手指在呈上来的报告上画着圈,一个又一个,似乎要把所有疑点都标记出来。
“查出死者是什么身份?”
“死者名顾樵,安阳人,年二十,是今年参加科考的举人,家道殷实,为人谨慎有礼,并无往来结怨之事。其表兄蔡名汝,就是邹老板的友人,长安人士,现在正在赶来的途中。”
蔡名汝大老板一进衙门,看到尸体就扑上去大哭,边哭边嚎啕:“兄弟啊,你怎么遭了这种罪啊,你可叫我怎么和姑姑姑爹交待啊!”他抬头看到邹雨师,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对方领子,吼道,“姓邹的,你不是满口答应会好好照顾我兄弟么?你还真是满口胡诌!你他妈的,老子要撤了给你的那批货!”
邹雨师哭丧着脸:“我哪里晓得会发生这种事啊!别说你死了兄弟,我也死了朋友啊!你找我,我找谁呀?”
方予璧不紧不慢地踱到两人身边,凉凉地扫了蔡名汝一眼,道:“蔡老板还没仔细看一眼,就确信这是令弟?”
蔡名汝愣了一会,答道:“启禀大人,小人的弟弟身上常年挂着一块玉佩,乃是当年……”他一顿,突然又扑上去大哭,“兄弟啊,早叫你不要招惹那女人,你就是不听。现在惨遭恶果,你可叫我们怎么接受这种结局啊!”
“什么女人?”方予璧问道。
蔡名汝抬起头,擦擦眼角,答道:“禀大人,愚弟三年前在清明时偶遇一女子,遂生爱慕之心,孰料那女子乃官府歌伎。愚弟对此女一往情深,愿皆为夫妇。无奈小人姑父不允。后来那女子被知府相中,要引进府中做妾。愚弟竟带那名女子私奔……谁知一年后,愚弟竟然重返家中,并告知那女子已然病逝,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邹雨师“啊”地一声,埋怨道:“好你个老蔡,这么个八卦从来也不说出来叫我们听听。”
蔡名汝恨恨瞪了他一眼:“家丑不可外扬,告诉了你这大嘴巴,我姑父家的声名也完了。”
邹雨师摸了摸鼻子,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表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天天趴那儿读书,我姑爹那个欣慰的……不过我倒是看到他常对着腰上一块玉佩发呆……就是这块……有次我问他,他说是怀念阿窈……阿窈就是那女子……”
邹雨师听了,看着地上的尸体,咽了咽唾沫,犹豫着开口道:“老蔡……你,不会认为是那女人,把他弄死了吧!”
蔡名汝猛地睁大眼,大声道:“没错,我后来查过那女子,发现她是苗疆女子!”
邹雨师睁大眼睛:“靠,这么邪门!”
方予璧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那女子已不在人世?”
蔡名汝一愣,忙点头道:“确实。我听表弟谈到他们当初住的地方时,特地去那儿打探了一下,才知道那女子得了怪病,不到三个月就去了。后来表弟说要进京赶考,我才放下些心,揣度着他或许开窍了,谁知……”他抬起袖子,擦擦眼角。
邹雨师好心拍拍他的肩,劝慰道:“死者已矣,你也别太伤心了,或许你那表弟正和他心上人快快活活地做着鬼夫妻呢。”
蔡名汝脸色一白,一把打开他的手,怒道:“什么鬼夫妻!那女人真要喜欢阿樵,会要了他的性命去?会叫他上不能侍奉高堂,下不能传宗接代,生生担了‘不孝’的骂名?”
方予璧冷眼旁观,忽地一笑,凉凉道:“据说苗疆女子貌美如花,心如蛇蝎,若是得不到自己所爱,愿倾尽所有下一蛊,便是阳间不得举案齐眉,阴间也需得共结连理,不离不弃。”
邹雨师闻言,心中升起一股莫名之感。只见旁边蔡老板面色尽褪,目光迷惘。他又转头扫了一眼方予璧,却见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逡巡过他和蔡名汝之间。良久,只听得大理寺卿微不可闻的一叹,那冰冷的声音缓慢的如同凌迟的步骤:
“即使如此,本官看样子要捉一回鬼了。”
第四章
夜凉如水,花香四溢。赵府的门虚虚掩着,仿佛为什么人在静静等待。
正厅之中,沉重的红木桌椅静默地伫立,堂中一口红木棺材,也在寂寞地等待。
堂中端坐着两个人,一个绯袍沉沉,一个青衣淡淡;一个面沉如水,一个面露惶恐;一个不动如山,一个坐卧不安。
邹雨师稍稍动了两下,打量了一下方予璧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赔笑道:“大人,小人今日确有要事……”
方予璧抬了抬眼帘,微笑道:“邹老板三番四次地提到有事,本官再强作挽留也未免不通情理。邹老板若想离去,便抬脚好了。只是这山间夜魅成精,还请邹老板小心。”
邹雨师一口气哽在喉间,生生咽了下去,笑道:“草民惶恐,可以陪方大人一同断案,是草民的福气。只是这长夜漫漫,方大人明日还有公务要处理,不妨先歇会,待到后夜时分再出来也未尝不可。”
方予璧漫不经心地端着茶杯:“无事,本官欢喜。”
邹雨师心中暗骂一声,脸上还是九分假笑一分真挚:“那草民可否下去休息一番?”
方予璧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冷笑道:“邹老板不用拐弯抹角了,今日是顾公子的还魂之日,你就和我好好等待顾公子的亡灵再现吧。”他抿了口茶水,抬起头,似笑非笑,“今日你还是未洗脱嫌疑之人,本官叫你做什么,容不得你说一个不字!”
邹雨师脸色几许变幻,最终归于绝望。他左右四顾,突然向方予璧挪了一挪,再挪了一挪,直挨到他身边,谄媚地笑道:“大人所言极是。但小人自幼畏惧这些鬼神之物,还劳大人多费心些。”
方予璧看着他,暗色的夜景在他脸上织下凄凉的白色。晚风穿堂而过,吹起堂中垂幔。邹雨师手心冰凉,忽而见方予璧一笑,艳丽的容颜在一片黑幕中绽开,仿佛接天的黑暗中盛放的彼岸之花——
真真像一只艳鬼。
邹雨师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方予璧皱眉看着他,嫌弃地把搭在胳膊上的脑袋推了过去。突然,他眸光一闪,聚精会神地盯着门外。
春夜的晚风不应该这么寒气森森,像要浸到骨子里的森冷。门外小径上,春草铺叠,泠泠月光倾泻而下。淡淡的月色突然扭动汇聚成一个淡到极致的剪影,缓缓向堂中飘来。
方予璧纹丝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见那影子披头散发,白衣如雪。她飘过门槛,径直飘到棺材前,双手温柔地抚摸棺木,并一寸寸挪到棺材盖得缝上。
方予璧轻轻放下茶杯,那影子一顿,厉喝道:“谁?”
方予璧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双手负于身后,冷冷道:“大理寺卿。”
那身影微微一晃,冷笑道:“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