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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旁边的许多人也跟着侧目……是说我么?
我已顾及不到这许多,把头低垂,此刻头晕犯困,幻想着地面长出一张床,能让我趴会……
那阴阳怪气的公鸭声继续激扬:“不管你家世是王侯将相还是不入品的衙门小吏,想在这里自命不凡做千金,那是愚蠢!想把家里那一套拿在这宫廷显摆,那是徒劳!打今儿起,你们都是一张白纸,一切从零开始!那最后的圣钦垂青,你才是主子!而那时,你这张白纸才开始变成彩色——金色!”
说到最后他情绪激动声调转高带着些许的嘶哑,充满着竞选前拉票的煽动激情。
这段话有如魔音灌脑,让我昏沉的大脑清醒了些,这公公正在发表在这个时代少见的“公民平等”演讲,让我一时“惊艳”。是啊,就象“鲤鱼跃龙门”的传说,凡是鲤鱼能跳过龙门的,就可幻化成龙,从此青云得路,飞黄腾达。“选秀”对有的人来说就如一个“龙门”在这个时代唯一局部平等的能接触到皇室的天梯,有多少人能憧憬一朝幻化成龙成凤啊。
看身边的姑娘们,有的稚嫩,有的懵懂,有的自信,有的迷茫……龙门啊龙门,分割着两个世界,一边是飞龙在天,一边是鱼游潜底……化龙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鲤鱼终究一辈子也只能游离在龙门下的深潭。
鲤鱼的梦想……
青春的梦想……
她们的梦想……
我的……我的梦想?其实倒无所谓能不能进这个巨大华美的宫廷式金丝笼,跟“他”在一起做个平凡的民间夫妻说不定会更幸福,深信以烨儿的能力不做皇帝也能把我和儿女照顾得很好,不管是这古代还是未来……呵,不自觉地嘴角涡了朵笑。
恩,我的梦想……作为女人,不过希望能和爱人相守罢了。作为母亲……只求儿女能健康成长,岁岁平安……唉,这些个寻常人家司空常见的天伦,在这天家居然是奢望,我用命换来的亲生儿子,想起来就心揪的孩子,我就算见着了不也不能认么。我的梦想其实在现代而言就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正常的平凡家庭生活而已。
噫?怎么突然怎么安静……天空中除了偶尔的几声鸦鸣,那公公演讲完了?还是……
一辆金漆的软舆,被前后四名宫娥太监簇拥着,散步似地晃晃悠悠地过来,还没见到人,只听到脚步声从那西甬道传来,内务府的这几个识相的大小太监已经跪迎在地。
“奴才李贺年恭迎安太妃,恭请太妃金安。”李公公带着一群小太监巴巴地堆满了笑。
“免了!都起来吧。”一只攒珠络的莲花底绣花鞋子颤悠悠地探出软舆,李贺年和身边一个内侍赶紧上前几步虚扶了一把。
“茉儿,你看她。”额真把嘴一努轻道。
那初选的第一天“加塞儿”的正黄旗的富察氏正站在我们同排隔了中间隔了两个人,这女孩见太妃来掩饰不住眼里的欣喜和得意……原来她的后台果真硬实。想曾经的后宫绝对女主人太皇太后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在皇帝收拾了鳌党以后基本就不插手后宫事务,平日里只是弄花礼佛而已。现在后宫中宫犹虚,真正的“主事”的女主人是两名太字辈的大BOSS——一个是皇太后(顺治当年的第二个皇后),另外一个就是今天驾临这里的孝安太妃了。
孝安太妃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丽的女人,此刻见她身段和皮肤都比她真实年龄看起来年轻个十余岁,穿着一件天蓝色的团绣兰草图案的旗袍,整个人看起来雍容高雅但是不太亲切,那高挑的眉眼轮廓给人感觉过于严厉。
“今天太妃娘娘是来考察秀女的德容和规矩的,怎么却没有见到她们的‘规矩’?”
啊……这声音我好熟悉,是她?不会是自己因为缺乏睡眠困得生起了幻觉吧,记忆中她一向是清丽可人的,眼前这严厉冷漠的声音怎么也和十年前的她对应不起来。
我睁大眼仔细端详着孝安太妃身旁那个穿着贵气的妇人,看起来富态了一圈的她,冰冷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除了轮廓还些许相同,这神态气质怎么也和以前的晋敏大相径庭。是晋敏么?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感觉好象从来就不曾认识过你?
“还不都给我跪下叩见太妃?”李公公朝着我们这群因为初见皇家第一个贵人而不知所措的秀女们尖声训着。
大家战战兢兢地慌忙按照自己所理解的宫礼跪了下去,一时间起伏不一,高低错落,参差不齐地或跪、或伏……
这规矩都不用考察了,贵族出生的或者族人进过宫回来教过她宫廷礼仪的此刻犹如鹤立鸡群,在还没有培训过的乱七八糟的秀女中那么出众。
我好歹也在宫里做了高级女官十几年,微微一扫,大概不到十分之一的秀女“规矩”还算那么回事,应该是专门练过……做得最标准的就有那正黄旗的两个丫头,富察家的和那个赫舍里。呵……原来今天演的是这出啊。
“要进这皇家的门第一就先得学最基本的礼仪进退,看来这次的秀女得好好练下规矩才行。”安太妃缓缓地说着,瞧着李公公。
“是是,奴才马上安排。”
“皇家一向是个公平的地方,做的好的就该嘉奖,做的不好的以后就努力。晋敏,你去给那些个礼仪得当的乖巧孩子一人一颗金瓜子。”安太妃说的时候却是只盯着李公公,见他会意地拿上名册子跟在晋敏身后而去,嘴角绽出了驾临这里的第一抹微笑。
“哚哚”几声鞋底子敲打在这青砖地上的声音,我敛首低睑,一双“双蝠捧寿”旗鞋从我眼前走过,又停了下来……
“赏!”很轻很轻的声音,犹如多年以前她对我说起自己的相公常宁时的轻柔感觉。
“蒙古台吉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格斤之女,卡达多尔济呼图克图格叶末谢赏!”李公公一边唱点起我的名牌,一边示意我谢赏。
一颗冰凉冰凉的足金瓜子滚落在我的掌心……那么那么的黄,金色的赤黄,正如这琼台宝殿上的那皇家独有的金色琉璃,发出梦幻般的旖旎光芒。
吾宝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诗经·小雅·蓼莪》
不知道谁说过“大悲大喜之后,才有化浊为清的宁静。大彻大悟之后,会领悟那洞观万象的澄明。”
我经历过失去爱人失去亲人的悲痛,也体会过那失而复得后感恩和喜悦,一直以为虽没有看透万象的圣人心境那样宁静澄明,但至少自己能够淡定……
可没有想到原来自以为可以控制住感情淡定的自己,本以为在那心底只有针孔大的的东西现在居然决堤……那滚烫的激流……可以融冰。
这一切都要从晚膳后那幕说起,今天皇帝陛下破天荒的没有在南书房处理日益严峻的中俄边境军务和漠北蒙古改编后继事宜,早早回宫……
*
还没有任何正式名义的我,目前身份只算个“秀女”,此刻按照皇帝陛下的安排隐身在东暖阁书房的黄花梨嵌和田山子大屏风后面,泪流满面地听完了这两个与我血浓与水的“男人”的对话。
儿子……我的儿子正跪在他的父亲面前回话。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也许仅仅是母亲的直觉,就是他……当年我只见过一面的儿子。他已不若记忆中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脸小身子,此刻出现在我眼前的是黑中带棕的杏仁眼,这个是遗传自我以前苏麻的蒙古眼睛的样子。乌黑油亮尾端系了一段红穗子的辫子垂在那顶乳黄色的东珠冠帽下。他那白皙细嫩的脸是鹅蛋形,和他姐姐喜儿心形脸不一样。此刻他习惯性地微微抿着薄薄的上唇,是因为紧张么?呵……这个特点也是遗传自我紧张时候的德行。
盘虬大鼎中有淡淡细雾飘出,空气中迷漫着馥郁的佛手柑加茉莉的甜蜜清香。刚沏的福建上贡的碧玉春茶,在儿臂粗的红烛照耀下,此刻生起轻雾,幻出蔚霞般的奕彩,萦萦绕绕,半掩着书案后他尊贵的父皇。
“今日王掞在给我的折子里对前日你所作的文大加赞赏,还记得是什么命题来着?”
烨儿问了儿子日中大小细微后兀地加高了声音,哦……是要我也注意听么?
“回皇阿玛,先生给儿臣的命题是《诗经》里的《蓼莪》。”朗声清润中还犹带点童音,他现在才十岁多点啊,还是孩子呢,我都好佩服他!你老妈活了这么多年连《蓼莪》两个字都不认识。
“恩,能背么。”
“能。”他清了下喉咙:“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骄傲的父亲抿了一口茶,掩饰着嘴角的上扬,待放得杯子下来,又是一副严父的面具。
“另外一篇文你写到母恩如风、如云、又如霞,何解?”
“因为儿臣想起母亲……”说话间他的眼睛已是红了一圈。
“那段话还记得么?再念一下给阿玛听听吧。”
“母恩如风,犹如春天的风,她轻轻拂过,大地才会一片绿色;母恩如云,是天上的云,总让烈日先透过她的身驱穿过,改炽热的骄阳为祥和的煦阳;母恩如霞,是雨后的霞,总让清洗过的大地,坦坦然然躺在自己的怀里……”最后几句他哽咽起来,腔带哭音,再念不下去低垂着头用手抹着早已挂在脸颊上的清泪。
从小在这规矩繁多的皇家成长起来的孩子,还是儿童呢,此刻在他父亲面前也竭力表现出教养和尊严,虽哀痛哭泣也只敢轻轻饮泣不敢放肆痛哭。
“唉。”烨儿的轻叹混着儿子的低声抽泣,此刻犹如一把锋利的錾子在我的心上狠狠地凿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想起历史上他以后多舛的命运,更是疼得钻心。
我本无心让他做这个康熙朝出名的倒霉太子……那十年前的那次诀别,迷糊中的不经意让烨儿会错了意,宝宝……妈妈后悔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好想此刻就冲出去抱抱他……他是出自我身上的和我血脉相通的亲生骨肉啊,此刻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烨儿!我后悔了!后悔了!
此刻我失去了继续站立的力气,顺着光滑的屏风慢慢滑下,迤坐在地毯上,掩面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的漼泣。
“三日后即是母后生前诞辰,儿臣想去东陵祭祀母亲。”
赫舍里啊……我儿子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你这个“母亲”,而我……“喀喀”我的鞋底一不小心轻击了下屏风的底坐发出细微的声音。
缝隙中见那父子二人的眼光同时瞅来……
“明日就启程,准了。时候不早了,你跪安吧。”
轻轻地却又步履沉稳的脚步……我被一双强有力的胳膊圈起来,鼻息间满满都是他身上带着轻轻淡淡的茶香……
粗厚的手掌托起我的脸,因长期拉弓弦已被磨出一层厚茧的大拇指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辛酸。他越是搽拭,那如珠链一样的东西却越是滚落更多……最后他放弃,拥我进怀里,轻拍抚我背……无声的安慰。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