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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青山空念远,何如怜取眼前人。
一片废墟之中,戚少商怔怔地拿着那支木签,低声念诵着那两句诗,反反复复,竟不由得痴了。
第十四章
山居幽静,不闻尘嚣,转眼又是十数日。
顾惜朝每天加紧疗伤,培本固元,对戚少商的态度如同路人,几乎不与他作任何交谈。初时架于他卧床边供戚少商休息的木榻也已拆除,搬到了外间。凡他自己能勉强完成之事,便决不假于他手。戚少商对他的冷淡却是不以为忤,并无半点怨言,依然悉心照顾,所系所问但与他身体复原有关,无非是饮食起居,冷暖闲适,绝口不提前情旧事。
却说那元济古寺的方丈云门,非但医术精奇,且是个雅人,闲常趁为顾惜朝诊病之际与他闲聊,一来两去,言语之间竟觉颇为相得。那老和尚已年近六旬,常恨身边无人识得他的手段,空山寂寞得久了,这回得了顾惜朝此等锦绣腹笥神清骨秀之辈,不由得天真之心大起,喜不自胜,得空便邀他前往后山晒经台边的玄空阁。顾惜朝正愁没法排解疗伤之余的无聊,自然也乐得跟他一起切磋切磋。
这云门平生最自负者,莫过于烹茶与弹琴。他所烹之茶,必盛于精致的淡青色磁瓯之中,灯下看来,茶色与碗竟无甚分别,却是香气逼人。端起尝时,其味浑厚,清香扑烈,非同一般,每每令顾惜朝惊叹良久。问他如何煮得这手好茶,老和尚不免得意地大笑,全失了一寺方丈的模样。原来那茶乃是他手植于五云山中的无名之茶,饱吸山岚灵气,绿翠莹润;用以煮茶之水,却是在静夜之中,汲山间新泉水,养在磊有白石子的大瓮之中,因此水之圭角不损。老和尚谈得眉飞色舞,口沫四溅,一把白须乱颤个不止,把个顾惜朝听得不由悠然神往。
云门大师的烹茶之技高超如斯,然而操琴之艺却是顾惜朝更胜一筹。几番较量下来,老和尚终于忍不住叹道:“老衲向来主张声无哀乐,今闻施主之琴曲,却是心有戚戚。”顾惜朝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拂动,淡然笑道:“这一回,却不知大师从琴声之中听出了什么?”云门大师抚须道:“施主所弹,非关高山,不劳流水,却是伤心人别有怀抱。”顾惜朝微愕,不动声色地道:“愿闻其详。”老和尚道:“施主琴中所说,无非此二字:留连。”顾惜朝悚然一惊,想要开口相问,却又忍住。老和尚颇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微笑道:“施主的琴音,乍闻似清雅淡泊,实则内蕴逡巡,犹疑不决,一唱三叹,既欲抽刀断水,却又徘徊不定……。”话音未落,顾惜朝的手指蓦地一抖,琴弦颤动,嗡嗡之声不止,他略显慌乱地用力一按,弦定声绝,阁中顿时一片沉寂。
桌上红泪已流尽,烛焰将残。
顾惜朝长眉紧蹙,脸上阴晴不定,握紧了双手,指节已捏得发白。
云门大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在窗格上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那两扇窗子便缓缓开了。顾惜朝不由抬头向窗中望出去,空中秋月皎洁,地下一片银霜,庭院中那枝繁茂的桂花树下,正是戚少商白衣飘飘的身影,望着自己的双目粲粲似星,那脸上荡开的微笑便如春风拂过,冰河解冻。
顾惜朝呆呆地看着他,心中似有物轻轻碎裂,波纹一漾,终归于无形。
自己终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决绝罢。
步出玄空阁,正是月上中天。山风虬劲,戚少商紧走几步上前相扶,顾惜朝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似以往一般冷冷拂开他的手,任由他搀扶了。戚少商不免心中大喜,满面都似放出光来。顾惜朝板着脸,一言不发,更不看他一眼,目不斜视地只是朝前走。
回到寺中卧房,服侍顾惜朝洗漱收拾完毕睡下,已是夜深。
戚少商在床上翻来覆去,时不时侧耳倾听内间那人平静的呼吸,只觉心胸畅快,精神抖擞,哪有半点睡意!脑中来来去去的尽是那人清清浅浅的声音容颜,心潮起伏,直折腾了一个更次,方朦朦胧胧地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正欲入睡,猛然间内室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喊,“啪啦”一声,有物摔碎于地,惊得他整个人挺身跳起,连鞋子都不及穿便奔了进去!房中月光如清霜,顾惜朝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双臂撑着床板,方自噩梦中惊醒,那煞白的脸上一片茫然无助,失魂落魄,戚少商不假思索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便将他搂入了怀中,抚着他的背连声宽慰道:“惜朝!我在!我在!我在这里!”那人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呼吸紧促,半晌,两条手臂突然穿过他的腋下,紧紧地回抱住了他,那人的脸紧贴在他胸膛上,一阵暖暖的湿意渗过来,霎时便浸透了那一层薄薄的内衣。
第十五章
两人便如此无声地、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窗外,山间,月光如水水如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惜朝推开了戚少商,脸上神情已然恢复得平静如常,若非那双眼依然带着湿润的水气,几乎看不出他方才的失态。
戚少商静静看着他,微笑道:“守了十天,你终于肯开窗看我了!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
顾惜朝半侧开了身,道:“那窗又不是我开的,谁要看你个傻子,天天杵在庭院里,也不嫌累!”
戚少商笑道:“为了得你原谅,风露之中立中宵又算得了什么!”
顾惜朝闷闷地道:“你有哪里对不起我,要求我原谅的么?”
戚少商忽伸手轻轻扳过他双肩,让他正对着自己,一字一字认真地道:“曾经说错的话,我绝不愿再重复一遍。往事虽已不再,来者却是可追,惜朝,事至今日,我的命成了你的,你的命也是我的,你与我之间,难道还分得清彼此吗?”
听他说出如此剖心之言,顾惜朝亦不由得情动,怔怔望着他,心内百感交集,却只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戚少商接道:“既如此,你我自此便真正以知音相许,赤诚相信,再无隐瞒,可好?”
顾惜朝低低地,却是用力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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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戚少商醒来,但觉神清气爽,昨夜睡得极好。隔室的顾惜朝已早不在房中,他伸展开四肢大字状躺在床上,却是不愿起来。从窗中望出去,天边隐隐约约涌动着淡淡的霞气,也是乍有乍无,不甚真切——看来应是一个薄阴的天气。
“当——当——!”一阵阵钟声远远传来,在晓风中悠悠回响。
赖了半天,终于磨磨蹭蹭地起了床,到厨下弄来早饭吃了,慢悠悠在寺中闲逛,蹩到方丈外,便听得顾惜朝与云门大师正在屋内谈话。
却听那云门道:“上回我那徒弟得了施主治牙痛的冰黄散,甚有灵效。施主的医术料来也是极好的。近日感冒风寒颇是猖獗,寺中不少僧人均已病倒,却不知施主可有良方?”
顾惜朝道:“曾听人说起一神仙粥方,专治此等四时疫气之症,不妨一试。”
云门道:“望施主赐教!”
顾惜朝道:“以糯米半盒,生姜五大片,河水两大碗,放于砂锅之内煎一二滚,然后放入带须的大葱白数个,煮至米熟,再加米醋半盏,调匀,乘热吃粥,吃完即于无风处睡下,症即消去。”
云门喜道:“此乃以糯米补养为君,姜葱发散为臣,一补一发,又以米醋敛之,甚有妙理!”
顾惜朝微笑道:“大师过奖。”
戚少商在窗外听着他们谈论,虽并不懂医理,心内却是异常地温暖与欢喜。此时适有一僧路过,见他一个人在窗下不住傻笑,不免诧异,正待询问,戚少商急急摇手,边摇边退出院子去,一路小跑出了寺,沿着山道展步一阵急奔,苍翠林海在两旁飞退,只觉快活得两腋生风。
衣袂飘飘转过一处岩角,半山石台边正有几名游山的书生,其中一人以手遥指,吟道:“涓涓泉水松间听,冉冉白云衣上生。从此不愁前路险,蓬莱原许散仙行……”话音未落,戚少商已掠到,纵声叫道:“好诗!好诗啊!”一声长笑,倏忽已然形踪不见。惊得那几个书生面面相觑,疑是神人出没。
在山中一圈奔行,饱吸了那清新山岚之气,戚少商心满意足悠然回寺,方进寺门,便见有寺僧惊惶奔窜,忙问端的,那寺僧结结巴巴地道:“膳食房……有人……打、打起来了!”
还未踏进小院,便听得怒喝之声并兵刃舞开的呼呼生风,心中不由得一动,急急入内,果见一粗豪大汉,手持铁枪,正与顾惜朝斗在一起,却不是老八穆鸠平又是哪个!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穆鸠平那杆铁枪,重七十余斤,休说是刺中人体,便受那枪杆一击,任是磨盘大的巨石也得粉碎!此刻他呼喝如炸雷裂天,舞枪如蛟龙闹海,狠招连绵,杀气横溢,一枪一枪尽往顾惜朝要害招呼!小院之内但闻烈劲狂啸,飞砂走石,四周物事碰着触着无不立成齑粉!
顾惜朝手无寸铁,不敢撄其锋镝,但凭着轻灵的身法,在枪影之中飘忽来去,伺机回击,只可惜伤重未愈,施展不开,却是无法近身出手。数十招过去,汗出力乏,闪避稍慢,那枪柄横扫过来,正拍在前胸,一个身子猛往后撞出,面色一白,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穆鸠平一声大喝,抢步上前,铁枪呼地一声,直直朝着他心窝搠去!
便在此时戚少商已扑到,一手伸出,将那铁枪牢牢握住在掌中,真力到处,硬生生刹住了穆鸠平前冲之势!
“老八!住手!”
穆鸠平浑身一震,定睛看清他面目,转怒为喜,大叫一声:“大当家的!可算找到你了!”旋即又道:“大当家的,你先让开!待我老八杀了顾惜朝这贼,再来厮会!”
戚少商立于当地,闻言却是纹丝未动。
穆鸠平抽不动铁枪,叫道:“大当家的!你松手啊!”
戚少商微微一叹,道:“老八,不要伤他。”
穆鸠平急了,大叫道:“大当家的,当初答应晚晴姑娘的,是铁手又不是你!你难道不恨他,不想他死,不想报兄弟们的仇不成!”
戚少商缓缓道:“这跟对晚晴姑娘的承诺没有关系。这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穆鸠平瞪着一对环眼,愣愣地叫道:“我不懂!”
戚少商手一松,那铁枪“当”地垂落到地,溅起数点火星,四散爆开。
“老八,其实我心里一直在为自己找一个原谅他的理由,如今,我已经找到了。”
穆鸠平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你找到了?”
戚少商叹道:“不错!我不再恨他,我也不再想他死。如今再去纠缠那件荒谬的往事实在并无半点意义。当初在大顶峰,我曾说过,我是他的担保人,他若出事,我将和他一同受到惩罚。”他以手指指自己的心口,又道:“一切的罪,我应与他一同承担!老八,你要报仇,便朝这里刺,先杀了我,再去杀他罢!”
第十六章
此言一出,穆鸠平整个人完完全全傻了,呆呆地瞪着他,便似瞪着一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院中静得落针可闻。每一人皆屏住了呼吸。得报而至的云门大师亦怔住在院门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突然间却听穆鸠平一声大喝,恰如平地炸开了一个雷,只见他目眦欲裂,嘶声大叫道:“戚少商!你是个混帐!不知道是非黑白的王八蛋!可笑兄弟们都瞎了眼,为你白白丢了大好头颅!”愤恨难当之下提起铁枪便是一阵横扫,乒乒乓乓,院子里幸存的物事霎时被尽数砸得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