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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恍惚间竟是跟到黎子春的卧室来了,纪凌一时间倒有些尴尬,紫柯却是大方,说了句:“王爷进来吧!”
进到屋中,里间的乌木床上已然铺好了锦被,黎子春小心翼翼地把黎子忌安顿在床卜,谢清漩看不见,自然是帮不上手,却也循着声音,紧紧跟在他旁边。
黎子春掏出块帕子,轻轻替黎子忌拭去了额头的污汗。
黎子忌人还昏沉着,所幸吐息已稳,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蜡黄,双颊渐渐有了血色。
眼见弟弟没了大碍,黎子春长吁一口气,放下碧纱帐,在床边的瓷凳上坐定了身子。
紫柯见他神色疲惫,赶忙奉上一杯清茶,黎子春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紫柯掩上门出去了,纪凌总以为黎子春要说些什么,哪知他闭了双目,半天都没开金口,屋子里静得叫人难耐。
忽听“咕咚”一声,谢清漩跪了下来。
黎子春闻声,微抬眼帘:“这是怎么了?”
谢清漩也不接口,一味垂着脑袋,额头都磕到了地面。
黎产春轻叹一声,方道:“说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谢清漩得了这句,便伏在黎子春脚下,将早间的情形一一道来。
他在黎子春面前似是跪惯了,神色间既不见屈辱也没有半分怨怼,纪凌看了却是浑身难受。
今天这事要算错处,黎子忌占了八分,再有两分也是纪凌的,怎么都算不到谢清漩头上,可怎么挨骂下跪的都是他呢?
纪凌有心拖他起来,却又恨他那个低伏恭敬的样子。
这人对自己从来是面软心不软,怎么到了黎子春跟前,就由里到外都透着乖觉呢?
纪凌越想越气,刚要一走了之,却被黎子春叫住了。
“王爷,请过来一下。”
纪凌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黎子春若待他恶声恶气的,他早摔了门帘走人。可他一眼横过去,却碰上双柔和的眼睛,七分烦闷去了三分。
脸还是绷着,人却走到了黎子春跟前。
“让我看看脉象。”黎子舂说着轻轻握住了纪凌的手腕,纪凌一挣,黎子春便放了手,微微笑道:“王爷放心,只是把脉。”
纪凌略一犹豫,到底把手交给了他。
半晌黎子春放开了纪凌的手,对脚边的谢清漩说:“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纪凌听得一头雾水,却见黎子春击了两下手掌,身后“吱呀”一响。他回头看去,紫柯已立在了门边。
“紫柯,送谢清漩公子回房。”黎子春看定了纪凌,“天不早了,王爷回去歇息…下,用过晚饭请到玄武殿来。”
出了门,纪凌胳膊一拾,拦住了谢清漩。
紫柯微蹙了眉头:“谢公子劳累了,王爷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
纪凌哪会理他,攥住谢清漩的手,将人拉了过来,
谢清漩也不挣扎,只低低叹了口气:“闯了这么大的祸,还不安生?”
纪凌一轩长眉:“黎子忌又没死……”
“呵。”谢清漩冷笑:“你见到那生字香了吧?一场法事下来,那香烧去多少?”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吧!”
“也就是个五分之一?好大的口气,生字香是玄武王的命香,你须知这其中厉害。”
纪凌心下再是忐忑,也不愿在谢清漩面前露怯,托住他下颔,挑了眉道:“你怕什么?他能拿你如何?要我说这些仙家法术,也不过是银样蜡枪头,平日里那黎子忌拽得什么似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谢清漩一把拍开他的手:“你懂什么?黎子忌属木命,你属金命,金克木,那是五行天定。他不知你命相,才会着了道,若是比拼法力,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纪凌见他维护黎子忌,心真有气,故意抱住了他,笑道:“我今天能克他,这一世也克定了他。你也别修什么破道了,与其整日跪在别人脚下做条狗,不如跟我走……当然,你若舍不得那黎氏兄弟,又要哥哥,又要弟弟,又当别论……”
纪凌越说越不成话,谢清漩气得咬牙,胳膊一抬,“啪”地一个巴掌,说巧不巧,恰扬在纪凌脸上。
紫柯见情势不好,扑上来,分开两人,死死拦住纪凌,“王爷,你再不走,我可喊宗主了!”
纪凌恨紫柯多事,抬起腿来,照了紫柯的面门便踹。
谢清漩听声音不对,抢先一步护住了孩子。纪凌那一脚,结结实实正蹬在他的后心口上。
眼瞅着谢清漩一个趔趄跪倒在地上,纪凌变了颜色。
这一脚有多狠?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他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再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一把将谢清漩抱了起来。
紫柯也爬了过来,扶住谢清漩的脸,连声叫“公子”。
谢清漩动了动眉尖,睁开一双空蒙蒙的眸子。
紫柯握住他的手,问:“公子,你没事吧?”
谢清漩笑笑,刚要开口,却生生喷出口血来。
紫柯“哇”地一声就哭了,谢清漩掩住他的嘴,低声说:“小伤,不碍事。师父够心烦的,别再吵他。”
紫柯点点头,咬住嘴唇,硬是把哽咽吞了下去。
“紫柯,扶我回去。”谢清漩说着,掰开纪凌环在自己肩头的双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纪凌又悔又恼,一时间说不出话,单是攥了谢清漩的手,不肯放开。
紫柯恨透了他,一手扶了谢清漩,一手去推纪凌,“滚开!你还想怎样?”
谢清漩轻轻按住紫柯,对纪凌说:“你快走吧!让人看见又是口舌。”说着慢慢自他掌心抽出手来。
紫柯将谢清漩扶进了屋子,回头去下帘拢,见纪凌还定定站在树下,不由狠狈瞪他…眼,放了帘子还嫌不够,“砰”地一声把门也合上了。
到了此时,纪凌也发不出火了,但觉晚风盈袖,说不出的清凉,掌心却是暖暖的,似乎还留着那人的体温。
抬了手去看,他却瞥见袖子上沾了片猩红,撞到眼里,连带苦心也抽痛。
日头一寸寸蹭下了西天,纪凌走到池塘边,拣了块石头坐下。
风过碧水,荡一池涟漪。
这短短一天所生的是非,倒比春波还要撩乱,而谢清漩的心思更是深若寒潭,一分温柔,三分清冷,再有六分全是高深莫测。
波影粼粼,浮荡如梦,纪凌看着看着,竟是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满池的金波已转了细细的银浪,月亮都上了中天。
纪凌这才想起来,玄武王在主殿等着要问自己话呢,看看时候不早,也该去了。
刚拂衣起身,背后一溜脚步响,纪凌回头一看,迎面过来两个童子,手中各提了盏鲛纱琉璃灯,后头跟了两顶轿子,…顶是寻常的蓝布软轿,另一顶轿子却是极尽奢华,轿身裹了玉白的锦缎,轿帘俱是鹤羽织就,清贵夺人。
那轿子到纪凌的身侧停住了,童子撩起鹤羽帘,但见黎子春坐在里头,微微笑了道:“王爷怎么还在此盘桓?我和清漩正要去玄武殿面见我王,不如同往。”说着示意童子放下脚凳,扶纪凌上了轿子。
纪凌晓得那蓝布软轿里坐的是谢清漩,心痒难熬,恨不能立时换了过去,直把这锦铺绣裹的仙轿当了针毡来坐。
黎子春微闭双目,只做不知。
好在从别院到主殿不过是短短几步的路,挨了片刻,便也到了。
等下了轿子,纪凌回头一看,童子正扶着谢清漩步下轿子。
是夜月色撩人,谢清漩又着了身月白的丝衣,微扬着下颚,晚风过处,衣抉翩睡,当真是人如玉,玉如月,月又如人。
纪凌只见过他青衣布履的打扮,虽喜他雅致,却也嫌他寒素,没想到这人换了身衣服竟会洒落如斯,一时间竟是错不开眼了。
黎子春轻咳了一声。
纪凌抬头四顾,这才发现上至黎子春,下到几个童子,都穿着跟谢清漩一样的丝衣。
这哪里是谢清漩刻意打扮了?分明只是门人正式觐见玄武王的礼仪。
纪凌脸上一热,眼见黎子春领着众人上了乌玉台阶,赶忙也跟了过去。
到了殿中,几个童子退立一旁。
玄武王的侍童出迎,引了黎子春,谢清漩,纪凌三个人内参见。
内殿里单点了一盏铜雀灯,四下里浮浮荡荡全是沉香的清芬,正中横了张锦榻。
玄武王靠着高枕,执了卷书在看。
黎子春远远便冲着玄武王拜了下去,谢清漩也跟着行叩拜之礼,只纪凌一个直直立了。
玄武王一双冷冰冰的妙日滑过这三个人,挥了挥手:“都起来吧!”
他又加了句:“子春,你过来。”
黎子春撇开两人凑到玄武王跟前,但见玄武上将书合住了脸,黎子春在他耳边轻言慢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半晌,玄武王拿开绢册:“这样啊?”
黎子春跪了下去:“就是这样。”
玄武王淡淡一笑:“如此么……将人都带上来吧!我看你如何发落。”
黎子春领了命,拍了拍手,僮儿们从外头押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进到殿内。
纪凌往那两人脸上一瞧不由愣住了,这两个不是别人,一个是陆寒江,另一个正是碧桃。
黎子春走到二人面前,凛然喝问:“我宕拓门规,第一册第十七条是什么?”
碧桃张了张嘴,还没回话,却哭了出来。
陆寒江朗声应道:“师承有序,仙家法术,不得私下传授,若违此例,轻者连降三级,重者废去法力,逐出师门!”
黎子春又问:“第二册第三条又是什么?”
陆寒江不假思索,背诵如流:“长幼有分,尊卑有序,以下犯上者,轻者连降二级,重者逐出师门!”
黎子春道了个“好”字:“陆寒江,你在这宕拓岭待了六十余春,这门规,你也是知道的,你再告诉我,你犯了几条,该怎么惩处?”
不等陆寒汗答话,纪凌几步冲到黎子春面前,眉毛一立,“你怎么知他犯不犯门规?空门白话哄什么人?”
陆寒江听了便笑:“纪凌,多谢了,可我断断不敢欺师灭祖。宗主,刚才那两条我都犯了,在玄武殿使疾风掌以下犯上的是我,私下把法术传给纪凌的也是我!
“论门规,轻的也要连降五级,我一个二等弟子,哪有九级可降。这泼天的祸事,寒江一力承担,请宗主夺我法力,逐我出门!”
黎子春点了点头,吩咐童子给陆寒江上身松了绑,又叫他伸出手来。
纪凌拿膝盖想也知道不是好事,一把按住了陆寒江的双手。
“伤了黎子忌的是我,凭什么问他的罪?再者,你怎么知道我的法术是私学?又是跟谁学来?”
黎子春呵呵一笑:“我问他罪,是因他犯了门规。有错的我不会放过,没错的,我也不会冤枉,你须记得我给你把过脉象。
“实话对你说,你一身戾气,我恐你行乱,早封了你的气脉,是陆寒江私自帮你解了封印,又传你招鹰之术,才惹出今日这段公案。
“至于你学过什么,跟什么人学,你这脉象里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我一摸便知玄机。”说着,他回身指住碧桃:“不说话便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