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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赵榛这么一打岔,赵桓的欢乐心情顿然没了。卫希颜察言观色,立即召来顾瑞,起身呈上礼盒,笑道:“太子为国事忧劳,神思过度,这株百年老山参虽无起死回生之效,但补充益气、强健精体的效用却是甚好!”
她趋前一步,唇角挑起,“值此时节,太子需得多多保重才是!”目光微眯隐含深意。
赵桓心中一动,命人撤去酒席,领赵构和卫希颜去得书房。三人坐定后,赵桓皱眉道:“希颜,听你方才话意,难道近时有何变故?”
卫希颜叹道:“太子,官家前些时差点昏厥,虽已无碍,龙体康泰可不比从前。”
赵桓、赵构对视一眼,目光似忧似喜。
卫希颜皱眉道:“太子,郓王在宫中一向走得较勤,内外皆有耳目。官家方有不适,未到得半日郓王便入了延福宫请安。”
她眼眉微挑,“太子虽居宫中,若论耳聪目敏,怕是不及宫外居住的郓王。”
赵桓、赵构面色陡然一变,均已推想到其中涉及的关窍。
卫希颜继续道:“太子,两府宰执中,东宫素与蔡京、童贯不和,郓王却与其连结一党,彼此相和。若得一日,官家大行,郓王抢在第一时间入宫奉诏,内有权宦勾合,外有宰执扶持,即便官家确然传位于东宫,然太子被闭于禁中无法承诏,又当如何?”
赵桓思得一阵,顿时手脚冰凉,他素来厌恶梁师成、李彦等宦官,若父皇真个驾鹤,郓王入宫篡诏,内外有权臣勾合,他便是真龙亦不得顺利继位。
“更何况,”卫希颜忧心忡忡道,“我前些时似隐约听闻,郓王与宫中班直统领走得甚近。”
赵桓、赵构又是面色一白,若得掌握班直,便掌握了禁中的控制权。
赵构突然道:“大哥身边尚有惊雷堂的高手!”
卫希颜叹道:“纵算惊雷堂突破班直包围,护得太子冲出东宫,郓王在崇宁宫那边恐怕已经大局落定。”
提起惊雷堂,卫希颜自是想到护卫赵桓的雷暗风,她今时武技已非初进汴京时可比,天地盈视早在入得东宫时便探知雷暗风隐于殿中梁上,之后赵桓移位书房,雷暗风暗中跟随,三人对话早入其耳。
卫希颜却不愿后面谈话为惊雷堂所知,遂向赵桓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书案上的纸笔,太子和康王顿然领会。
『当是时,太子需得外联宰执,内联权宦,方可防得郓王图谋。』卫希颜写道。
赵桓眉头一皱,提笔书下四人:『宇文虚中、何栗、吴敏、李纲』,继而又摇头一一划去,这四人虽是朝中坚定的太子党,却未必能在皇帝大行前第一时奉诏于陛前。沉思一阵后他陡然书下两人:『白时中、李邦彦』。
康王赵构不由点头赞同。白、李二人同为政事堂少宰,虽也经常看蔡京颜色行事,却尚未到得谄媚逢迎,平素事东宫也甚为恭谨;蔡绦代父行令后,政事堂两位副相未必心服,若太子许以拥立之功,当可笼络过来。
见赵构和卫希颜均是赞许,赵桓心下一松,再定内联的宦官时却犹疑了甚久,几度提笔均放下。
卫希颜心下暗笑,代他书出『李彦』。赵桓面色阴晦,卫希颜知他对李彦厌恶甚深,笑道:『欲想取之,必先予之!』
康王赵构扬眉点头,落笔疾书:『虚与委蛇』。
赵桓低叹一声,他非愚人,自是知晓李彦在内廷灸手可热,若得他助,便如在皇帝身边安插了一道眼线,郓王图矫诏时就多了一重障碍。他犹豫一阵,终于强行将李彦待他轻慢的郁愤压下,提笔写道:『希颜可断』,将笼络李彦的重任交托给清圣驸马。
***
宣和七年六月,权宦杨戬、梁师成问罪定案沸扬方歇,朝廷又再度掀起波澜,震动禁中内外。
初八日,垂拱殿议政,政事堂少宰白时中、李邦彦,枢密院枢密使童贯三人突然同时上本,齐齐弹劾领枢密院事蔡绦心怀元佑党人,妄存恢复元佑之治的不轨之图。
表章奏出,垂拱殿中一派哗然。
蔡绦心惊下跳出,疾言斥责白、李、童三人结党构陷大臣,蔡京一党纷纷出列,声讨白时中三人,垂拱殿众臣吵闹一如街市。
徽宗龙颜阴沉,脑际突然一道晕眩,赶紧啜得一口茶,略略定神后,袖子一挥罢朝自去,随后内侍传旨召入蔡京、蔡绦、童贯、白时中、李邦彦等五人御书房应对。
……
***
“铿铿铿……锵锵锵……叮吣叮吣锵锵……”
内廷总管李彦方近得养生殿,便听见一连串乐器敲击之音,时而沉浑铿锵,时而叮当清悦,时而又互相混杂,听着颇为怪异。他今时心情甚好,不由哈哈一笑,挥退内侍快步走入殿内,径直折入茶室。
卫希颜正凝神贯注地敲击身前两物,几案上左为形貌古朴的瓦缶,右为凝白精致的玉罄,缶声沉浑朴厚,罄声清扬悦耳,初听颇怪,听得一阵,倒咂摸出一丝矛盾却又契合的韵律。
李彦出声打破,“驸马雅兴不浅哪!”
卫希颜似回过神,哈哈一笑放下击槌,笑道:“大官来得正好,轲前些时从界身巷拍买了一些有趣物事,正好邀大官共赏。”
李彦笑指玉罄,“就这玩意?驸马爱好倒是奇特!”
卫希颜提起槌子轻轻一击,“叮吣!”笑眯眯道,“大官,今时难道不是赏乐的好日子?罄音清扬悦耳啊!”
李彦立时省起蔡绦之事,哈哈笑道:“驸马所言极是,今时果是赏乐的好时节!”
两人会意对笑。
隔着茶案坐定。卫希颜为李彦斟茶,自袖中摸出一物递去,“大官请看此物,也是轲自界身巷拍得,还请赏鉴一二,看值几何?”
李彦入手温润,巴掌大的羊脂白玉,右下角镌刻一道『桓』字,顿时面色一变,皱眉道:“此物虽尊,然长埋于尘,已失其贵气!”
卫希颜悠悠然一击瓦缶,微笑道:“大官,世人皆好玉音清润,却不识这缶音沉厚。好玉者众,得玉者泛泛,然惜缶者可得几人?”
“未知大官是欲做好玉者泛泛之一人,还是爱缶者寥寥之知音?”卫希颜清灵秀逸的颜容笑得意味深长。
李彦闻言灰眉一耸,继而目中精光闪烁,垂眉沉吟不语。
卫希颜提槌又击瓦缶一下,微笑道,“既然缶音已示声色,我等何妨静听一二?”
李彦面容不动声色,衣袖却一拢,将玉佩收入,微笑道:“既是良音,当与驸马共赏。”
***
“蔡绦完了!”
卫希颜暮昏入得城北,将与太子会面所定计谋,以及李彦之事告知名可秀。
“蔡绦被弃是意料中事。”
名可秀浅笑盈盈,“蔡绦常年侍君,逢迎媚君的诗词无数,赵佶擅长金石赏鉴,那西清诗话是否蔡绦亲书,皇帝看得几眼便分明,蔡绦想辩也辩不了,更不能拿帝姬来说事。若不然汶儿一否认,他便得担上诬陷皇家之罪,罪责更难轻饶!”
卫希颜哈哈笑道:“我听李彦讲,那几只在御书房几乎吵翻了天,赵佶那厮禁不住,差点昏晕过去,之后大发雷霆,茶盏子差点扔到蔡绦身上,吓得他脸都发白了!哈哈!”
名可秀见她一副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只觉可爱无比,忍不住在她颊上轻吻一下,道:“蔡京持政十七年,老奸巨猾,若蔡绦不得保,或将会壮士断腕,以求皇帝罪不及太师府。”
卫希颜忍不住赞道:“可秀见事明白!”复又皱眉,“话说赵佶和蔡京这两人,若不是一个昏君,一个奸臣,倒真堪称君臣相得的典范!想那蔡攸、蔡绦先后大罪下马,竟也影响不了这厮在赵佶心中的位置。”
名可秀淡淡道:“希颜可知,蔡京书法极是出色,名列我朝书法四大家之一,便连米芾也自言不及!赵佶每为之赞赏,并曾将蔡京书法之贴诏行天下褒扬,令士子相习!这对君臣由艺而赏,蔡京又极擅察颜逢迎,赵佶自是待之亲厚不比常人。”
卫希颜大讶道:“苏黄米蔡书法四大家,那蔡怎的是蔡京?”她印象中应是苏东坡、黄庭坚、米芾、蔡襄四人,哪得蔡京?
名可秀冷嗤道:“若论书法,蔡京或胜蔡襄一筹,然其人奸佞误国,举世皆恶,遂共褒蔡襄而贬蔡京,可见人若恶其行,必将恶所有!”
“这厮活该!”
两人笑得阵,名可秀瞟了眼渐黑的天色,斜嗔她一眼,“还不回府?”
卫希颜将脸埋入她颈中,“又赶我了!”
名可秀唇角扬起,纤指自她湖蓝色的长裙上滑过,轻道:“你若每时回得这般晚,让汶儿身边的宫侍怎么想?”
卫希颜自是明白这个理,只是心中舍不得,叹口气站直身,哀怨道:“我去换回衣服。”自名可秀为她备了几套女装后,她便爱上了那如水滑缎的感觉,每入宅,必先换上女装与名可秀相处。
她换回男装方待离去,窗外几可不见的小黑点突然扑入,名可秀解下小黑足上竹管,抽出纸卷只看得两眼,挺秀颜容顿时一变。
“可秀,怎么了?”
“出事了!”名可秀清冽语音陡然沉郁。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重更~~~
风雨欲来
左闲风一路狂奔,鲜血自黑衣上滴落入尘。
快了!快了!
前方隐约可见灰色的城墙轮廓,他心中一定,只要坚持撑进河间府,他便能将消息传出去。
左闲风将全身功力提到极致,身形如电掣风驰,内脏已经碎裂,他心中却是热血沸腾……还有三十丈……二十丈……
陡然,一大片冷浸浸的寒罩上头顶,如泼天雨水将一腔沸腾倾盆浇灭。
只差十丈!左闲风陷入永沉的黑暗前,唇边唯得吐出半句:
“少主,田干是……”
***
“轰隆隆!”天际突然一道雷声,原本灰暗的暮色转瞬间被大团的乌云压入一片暗沉,天色顷刻如墨夜。
卫希颜心中一紧,疾步近前抚上她肩,“可秀,出什么事了?”
名可秀心中沉痛,眸光刺入暗墨天色,“闲风死了!”
卫希颜一震,搂住她腰。名可秀靠在她怀中,一时悲痛难禁,掌指间纸条尽数化为碎屑纷纷落下。
闲风!
名可秀心口悸痛,突然回身将头深深埋入卫希颜胸前。两滴泪,沁出,没入浅蓝色衣襟。
“可秀!”卫希颜心中疼惜,紧紧抱住她。
名可秀纤指攥得发白,“田干!”
“田干是谁?”卫希颜轻抚她背。
“郭药师心腹幕僚!”
名可秀倏然挺直身,微吸口气,脱离她怀抱走到窗边,清冽语音将沉幕刺得冰寒,“名花流在河间府和真定府以北的情报线全数被破坏了。”
卫希颜突然打个寒噤,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名可秀沉吟一阵,转身走近她,目色坚毅,“希颜,我要去北境一趟!”
卫希颜心头急跳两下,脱口道:“不许!”
她强行压下那一刻的不安,倏然将名可秀拉入怀中,“敌在暗,你在明,我不放心!”
“希颜,我会带人随行。”名可秀目光幽幽沉沉,“我去送闲风最后一程。”
卫希颜心下自是知晓,以左闲风的身份突遭横死,河北路必是人心惶惶,名可秀若不亲至,将寒了属众之心,她既明此理,唯得暗叹一声,不再劝言。
便听屋外雷声沉响,风雨欲来。
……
***
宣和七年六月初十二,东京。
皇帝突降罪旨,诏斥领枢密院事蔡绦『私编禁集,以苏轼黄庭坚为本,有误天下学术』,贬职迁知江宁府。
太师蔡京上折请罪,皇帝斥其教子不严,勒令闭府三月。
诏出,清流士大夫额手称庆,帝京街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