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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颜以溪峒为辅的战略,就不是让峒军与交趾主力正面厮杀——如果真要他们正面作战,肯定不会允许溪峒如一盘散沙出击,必得整合起来作战。如今让溪峒各自独立为战,那就是以国防军为作战的主力,而一众峒部,则是劫掠地方。
看起来溪峒占了大便宜,但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这样一来,交趾人仇恨的主要对象不会是正面战场作战的大宋官军,而是烧杀抢掠的左右江溪峒。峒部得了打下来的交趾土地,但之后统治起来麻烦就大了——深怀仇恨的交趾人能顺服地当奴隶吗?肯定不会!最后,不是交趾人起兵反抗灭了峒部,就是峒部镇压将交趾人杀光。而峒部要统治这些地方,就得经过与这些交趾“奴隶”的厮杀,狠斗下来,很难有哪个峒部坐大。这实际上是毁掉了今后几十年内,任何溪峒想借着交趾这块土地兴起的可能。而交趾的反抗力量也会在与峒部的斗争中消磨殆尽。
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正因背后有这样深刻的利益在,政事堂才同意了卫希颜的策议,将打下来的交趾土地分给这些溪峒蛮人。毕竟以后要拿回来容易得很,而且有了蛮部的“大棒”在前,朝廷的礼义教化就是“甜枣”,华夏文明的植入也会减小难度。
对于被利用的左右江溪峒,卫希颜虽然没有宋人常有的“蛮夷”偏见,但是利用起来也是毫不心软的。这时候的少数民族,很多都桀骜不驯,尤以荆湖峒和广西峒为最,一旦壮大就有作乱的野心,后世的少数民族优待政策用到这些峒部身上就是喂白眼狼——卫希颜认为,必须先打服了再顺毛,谈待遇。再者,这些溪峒如何行事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安南行营并没有教唆他们劫掠。若是行事有节制,或有远见的溪峒,就不会在交趾做得太过分——日后能兴起的,必是这类溪峒,肯定不会多。而这样的溪峒,才值得给予国民族优待。
这些目的大多被隐藏在暗底下,不为人所知。陈如瑛在任职安南行营机宜文字的那些日子里——尽管她当时只是桂州武安军的一名统制,却是以卫希颜学生的身份,被点名授任此职——比起行营的其他官员,她对卫希颜的想法了解得更深入,当然也有卫希颜有心教导的原因。
而对溪峒的利用和目的显然是不能见诸笔端的,至少不能出现在她正在书写的、将作为同窗兼友人撰写帝国。军事史的参考纪要中。
“不是所有真相都能见诸于历史。”陈如瑛想起她另外一位同窗——现任大理寺评事谢敏娴的话,不由自嘲地想:“谢敏之当真是学律法的,理智得发指,偏偏说的话该死的有道理。”
她腹诽了同窗一句,抬眼参考案头的私人札记,又照着节录下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西路国防第七军破定州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东路国防第九军破化州城。”
交趾军面对国防军的进攻比起宣和靖康年间面对金军侵略的河北禁军还不如。陈如瑛记得卫希颜曾轻蔑评道:“除了神宗时打过侵宋之战外,其后六七十年无战事,朝廷不修军事,军中上层只知欺压下层,贪污克扣军饷,下层兵士只图混日子——这样的军队,还有什么战斗力!”
而如今的大宋国防军,却是综合实力比女真铁骑更强大的军队,也无怪乎交趾军望风披靡,闻风而遁了。
“十二月十六日,福安城交趾军弃城逃,第七军进占福安州。”
“十二月十七日,北宁城交趾军弃城逃,第九军进占北宁州。”
大宋军队势如破竹,一路直下,都没遇到像样的抵抗。
“十二月二十日,第七军抵富良江(红河)。二十一日,第九军抵达。两军会师于富良江北岸。”
富良江是交趾第一大江,从大理国流入交趾,经升龙府,往东流入南海。升龙府的城池就建在富良江以南。跨过富良江,即兵临交趾都城之下。
此时,交趾只能从富良江以南征军,而指望江北的援军可能性太小——所有县乡都被邕州三十五峒扫荡,没被国防军攻占的那些州城、要寨失去了周围乡户的支撑,任何一座城寨都不可能征起兵来,而稀薄的守军无法给南下的国防军造成威胁,还要唯恐被溪峒蛮军联合攻打,一句话:只能自保。
交趾京城内一片人心惶惶。
只有一条并不算十分宽阔的富良江,而且是在十二月的枯水时节,如何挡得住从北面涌来的宋军?
交趾水师几十艘战船在江面上来回巡弋,却给不了城内军民一分信心。
从北面逃过来的交趾溃军和百姓都往富良江涌来,交趾战船只来得及将最后逃过来的逃军和权势户接到南岸,那些无权无势又无买路钱的百姓只能被留在江北绝望地哭嚎。已经没力气逃的人索性停着不动做了宋军的俘虏——比起烧杀抢掠的溪峒蛮军,纪律严明、不杀平民的大宋官军给交趾百姓的印象要好得多,做官军的俘虏总比蛮军掳去强。
交趾朝廷已经征集了升龙府以南能够征集的兵员勤王京城,只留了二三万军队防御南部与占城国、西部与南掌国(老挝)交界的边境,此时京城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七八万。
交趾一国的总人口,除去羁縻部族外,约在一百三十万左右,富良江以北的全部人口不超过五十万,则南面诸州的人口在八十万左右,这是男女总数。枢密院军情司根据谍作得到的交趾户部丁册复本进行过统计,交趾上税总户数约十五万——只有适龄男丁才上税,以一户三男丁来算,总丁口在四十五万上下,再计入不上册的隐户,大约还能增加七八万男丁。以全国不到六十万的丁口,富良江南面占了三十七八万,其中可征集为军的最多只占一半。之前陆续派到江北增援的兵员有十五万人,逃回来的有三成,加上京城的三万正规军,不超过八万。
富良江北岸的大宋官军不到二万。
但就是这一万五六千人,在城内的交趾人眼中却比二十万大军还可怖!
而且,后面还有七八万溪峒蛮军,虽然打仗的本事远不及宋人官军,但与交趾军打起来也能马马虎虎打个平手——七八万蛮军一起攻城不能当作不存在!
但交趾人不知道,宋人官军根本就没打算使用峒部攻城。这些峒部的任务是渡江后扫掠富良江南面诸州县。
交趾人只见国防军在江北扎营,并没有伐木作船,强渡富良江。
数日后,城内的交趾人明白了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里有很多信息哟~~
☆、南域之章(三)
狼毫在纸上簌簌落笔。
“十二月十七日;南洋海军广西湾分舰队从廉州海港出发,经广西湾,今北部湾;入交趾;于富良江入海口败交趾海门水师;攻克海门镇,并沿富良江西进升龙府。”
南海夏秋季节多飓风,往往至十月方止。但到了十一、二月,北风起后;便无飓风之患;商船都可以越南海,只因十一、二月临近年关;大宋海商一般都会过了年后再出发,所以去占城、真腊(柬埔寨)的商船,往往是年后的正月才出发。不过,海军攻打交趾就不会这个顾忌了。
但在十二月的枯水季节深入富良江,海军必须出动吃水浅的轻型战舰,才不会有搁浅的危险。这并不是问题,南洋海军的舰船配置中有属于轻量型的丁级以下战舰。而打小小的交趾水师,出动配备二十四门火炮的戊级战舰已经够用了。
随同舰队前行的,有国防军第九军的两个步兵营。这是十分必要的——如果交趾军伐下巨木堵塞河道,就需要陆军步兵去清道。培养一名海军的难度远高于训练一名陆军步枪兵,卫希颜希望海军尽量减少非战斗性减员,譬如深入内陆江河作战就要求陆军护航。当然在海军舰炮和枪兵的掩护下,负责清理河道的步兵营损亡很小。这与交趾兵的弓射准头不高也有关系,比起女真人实在差得太远,而且也没有女真人那种拼死作战的勇悍。这一路西进,交趾军在陆岸的阻击都远称不上强悍,没有给舰队造成多大的麻烦。
与交趾阻截的水师有三次交锋。
“十二月十七日、二十日、二十三日,海军舰队先后三次败交趾水师。”
“二十五日,舰队进抵升龙府以北江面。与交趾水师交战富良江,交趾战舰七艘被击沉,其余皆降。下午未时,国防军、诸峒部渡江。申时,国防军兵临城下。……”
交趾朝廷已经乱了,有的说投降,有的说誓死抵抗,在朝殿上吵得要打架。由于杜英武强势主战,主战派暂时占了上风。但杜英武慷慨说出“可战死不可降”,并不是对大越国或六岁的君主有多么忠诚——权利才是他最高的忠诚。而是他清楚,黎太后和反对派的大臣为了活命,一定会将战争的罪责全数栽到他头上,而大宋朝廷也必定会给这场战争找个“罪人”——他这个大越第一权臣就是最好的选择。与其投降后还是死,倒不如硬抗到底,若胜了是万幸,若战败而死也有个忠烈名声。
国防军休整一夜后,次日开始攻城。
“二十六日,两军围城。第七军攻北城,第九军攻东城。……”
国防军只是炮轰,开花弹越过城墙落在城头上,爆炸的冲击波和弹片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更要命的是,让守军的恐惧深入内心。亲任守城总指挥的杜英武见守城军士气大跌,便令最精锐的天子军出城与宋军战,想改变被动的防守局面。
但宋军的枪炮并不是天子军的刀箭可以匹敌的,出去五千人,回来的不到一半,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军中充满了悲观绝望的情绪。
朝堂上主降派的声音一下大了起来。多数大臣都贪生怕死,舍不得荣华富贵,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杜英武派系内的大臣也不是人人都有誓死决心,他们背后有着各自的家族,而家族的存续比起国家的存亡似乎还更占分量一些。
是战是降?很多人面临着心底的拷问,有人动摇了,也有人坚定不移。
朝中暗潮汹涌,谈话、算计、阴谋……都在暗底下进行着。
城内坊市和街巷一片萧瑟清冷,仿佛没有活人般的死寂。
围城的国防军因为人少,没有围南城和西城,但从城中偷偷溜走的军民官吏却为数甚少——七八万蛮军驻营在这两城的野外,在交趾人眼中,这些蛮军都是穷凶极恶的土匪,出去了被蛮军捉住,下场会比破城更惨。
国防军在夜里也会突然炮轰,让城内的军民都恐惧得无法安睡。在二十七日夜里炮轰停止后,被黎太后召到宫廷的杜英武再也没有走出王宫。
“二十七日,辅政相臣杜英武以逼宫谋逆罪,被王太后杀于宫廷。”
这位首辅大臣想以忠烈留名,却死于谋逆之罪,真是无比讽刺。
杜英武没有想到,他向来没放在眼中的柔弱太后竟然窜同辅政太尉给了他一刀。没有死于轰轰烈烈的守城之战,却背着逼宫罪名死去,杜英武死都不瞑目。但死人管不着身后事,杜英武一死,主战派立时垮了。
“二十八日,交趾国主率群臣出城降。”
“大军进城。”
“三十日除夕,诸军庆功,痛饮升龙府。”
陈如瑛写下这一段文字,搁笔长长吁了口气。
距离“痛饮升龙府”已经过去了十年,但那日的场景却还清晰如昨日。
那些喧嚣狂欢之声仿佛还响在她的耳边,那些激扬激荡的情绪仿佛还在心中汩汩流动。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喝了多少杯酒,只知道自己跟随在卫帅身后,跟随她走完一个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