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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还在清明节内,所幸御内医官院的院判王继先正好最后一日当值,很快带着一名提药箱的医生(医徒)匆匆赶至。
王继先诊了脉,又观皇帝面相潮热颧红,应是肝阳上亢下的气急攻心而致昏迷,非不可移动之症,便吩咐内侍抬来肩舆,将皇帝安置到寝殿的御榻上,取出银针给皇帝扎了几个穴位,皇帝就睁眼醒来,康履不由松了口气,抹了把脑门上的汗。
“陛下这是内火上升,肝阳失调……”王继先半坐在御榻前的锦橔上,向赵构恭敬禀道。
这位御医院判是常年给赵构请脉的,很得赵构信任。
赵构微微点头,王继先便下方开药,呈给皇帝过目后,就亲自监督医生煎药……皇帝的目光太过冷沉,还是溜一边煎药为好。
赵构闭着眼在榻上忖思,冯益、冯清若是逃了隐匿起来倒还好,就怕将那事泄露,总之,这两人必须死!
他挥退内侍宫女,命康履召来内侍押班、皇城司副主事官陈宥。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关于种痘法:
牛痘是生在牛身上的痘,人痘是长在人身上的。
牛痘种植法,是欧洲发明的,成功率并不高,而且没那么凑巧就有生了痘的牛。
欧洲发现牛痘种植法,已经是在十八世纪。发现了之后,还是大量死人,天花让他们死了几千万。
中国早在唐宋时,就有人痘种痘法,但那时技术不成熟,种了也可能死,只是小规模,而且争议大;到了清朝康熙年间的十七世纪,人痘技术就已逐渐成熟了,然后被康熙推广。之后,天花在中国就基本上没造成什么死亡。
为什么人们还是觉得天花很可怕,那是现代人看多了西方的天花史(仅18世纪就死了1。5亿人能不可怕吗)。
那么为什么说起天花的防御,中国人总是认为牛痘种植法是治疗天花的最好法子?
这个原因在清朝、民国。
因为清朝的腐败无能,中国被列强欺辱,很多文人就讲要学西学,而且渐渐学得将中学给抛弃了。到了民国初年,就有一场声势浩大的禁止中医、宣扬西医的运动。那时候日本已经取消了汉医,只用西医。国人这时什么都讲科学,而中医讲的阴阳五行就被视为糟粕,而且还什么都学日本。于是取缔中医的运动,闹了将近三十多年。
而后,南京政府出台政策,禁止中医办学校,这已经是从政策上扼杀中医——不办学校,没有传人,中医怎么延续?经过老中医漫长的争斗,到了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南京政府修改了政策,中医可以办学校,但是只能私人办,国家不给办公立的。——这种惨胜真是让人跺脚啊!
从民国那时候开始,西医就在中国疯长,西医的治疗案例,也在中国受到了吹捧。于是,西医治疗天花的牛痘,被奉为最好治疗方案,那么究竟是不是比改良后的人痘法强呢?
关于这点,医家各有争论,到底哪种好,某西也不知道。
但是,欧洲在牛痘种植法发明之后照样大量死人,而在中国,死于天花的比欧洲要少得多。当然,这可能也与欧洲宗教阻止、牛痘不易得这些原因也有关。
姑且论为两者各有千秋吧。
——再次为中医史的发展掩目悲叹。
某一直认为,西方的医学只是医学,而中医是医道。
☆、无子肇始
约摸一刻多钟后,药还没煎好;陈宥便到了。
“官家。”他在御榻前叩首;匍匐着身子只敢微微抬起头。
因冯益此人极其专权;陈宥虽然是皇城司的副主事官;却很少能越过冯益面君禀事,皇帝待他也不如从潜邸出来的冯益那般信任,这会突然被皇帝传召;又察觉到皇帝似乎不悦;心中便有些不安。
赵构挺直身子坐在御榻上;声音冷峻道:“冯益、冯清犯过逃宫,立即令皇城司所有察子;缉拿二贼,死活不论!”他话里透出森森的杀意;从枕边拿起面金牌,递给康履。
陈宥先是一惊,继而大喜。
冯益若死,他就是皇城司的统领,若抓住肯定是“论死不论活”!
他恭声应诺,从康履手中接过皇城司的御令牌子,叩头领命而去。
赵构合眼歇了一会,内侍端上药碗后服了药,便又睡下。午时醒来进了粥,又喝了一碗药,躺在榻上时醒时睡,昏昏沉沉的不知时日。
次日凌晨寅卯之交,他突然醒来,一劲叫冷。宫女加了一床锦被,跟着又加了冬天的厚被子,赵构还是叫冷。
当值的内侍殿长张见道吓得慌神,叫人去通报主管康履,又派内侍去请王院判。
王继先今日不当值,但天子不豫他自然不敢离宫,昨夜就歇在医官院里,得内侍传报后立即带着医生赶到福宁宫。
康履和张见道都侍在寝殿内,御榻前还升了火盆。
王继先眉微沉,上前叩头后给皇帝诊脉,心中又是一沉:昨日尚不确定的症状果然是发作出来了。
他示意康履摒退所有人,躬身低低向皇帝禀报病情。
赵构拥着几床被子,半合着眼,嘴唇哆嗦了几下,不知是冷得哆嗦,还是听完病因心中恼羞成怒气得哆嗦。
良久,他睁了下眼,“按症……开方。”眼有锐色地盯着王继先。
王继先叩头,“臣谨遵陛下之意。”皇帝的病因他怎敢捅出去?——皇帝饶不了他,宰执们也饶不了他!
他躬身退出内殿,抹了把乌幞帽下的汗水,在侧殿里按症状病因开了药方,吩咐医生拣药煎药。
约摸半个时辰,药煎好了。赵构先进了一碗百合莲子粥,服药后便又躺下,问张见道时辰,吩咐康履宣布今日罢朝。
今日是初十一,官员们清明休假已结束,虽然不用升常朝,但侍从官以上要在崇政殿面君。
听闻“天子不豫”,两府宰执都大吃一惊,立即同入大内问安。
众臣才入福宁宫的寝殿,便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但见殿内的窗牖都紧闭着,殿内四周还升了螭虎大炭鼎,正往外蒸腾着热气。空气很窒闷。
康履见宰执们的神态,就忙解释,“官家怕风怕冷,所以烧了炭炉。王院判说,要保持殿内暖和。”
宰执们走近榻前,便见御榻前也摆了四五个炭炉,火光明晃晃的,热浪滚滚,御榻前还围着锦幔,一重一重的,密不透风。
众臣嘴角都抽了一下,走到榻前时背心已热出了一层汗,脑门也冒出汗来,隔着炭炉向御榻拱手长揖行礼,“臣等恭请圣安。”丁起问道:“敢问陛下圣体可安?”
“朕……尚好。”赵构在锦幔里哆嗦。
丁起陡然目现厉色,转头瞪视康履和张见道,喝斥,“还不张幔?”
康履和张见道都哆嗦了一下,宰执有权察知天子病情,内宦胆敢阻挠、隐瞒的杖毙都有,二人赶紧上前卷起一重重的锦幔。
众臣抬眼望去,便见皇帝拥着几床锦缎厚被,面色一片青白,活似冬天被冻僵了的模样。
“陛下!?”宰执们都惊骇了。
“无,妨。只,是,冷。”赵构强抑着不打哆嗦失态,说话一字一字的。
众宰执面面相觑,丁起、叶梦得、胡安国、范宗尹相继关问了几句,便行礼退出寝殿,坐到福宁宫的前殿,吩咐康履将御医传来问询。
不一会,王继先满头是汗地从煎药房去到前殿,向两府宰执行礼,垂手恭立。
“陛下病情如何,是何病因?”丁起开口。
王继先脑门上直窜汗,说:“陛下昨日肝阳上亢,急火攻心,臣先开了平肝补肺之方……”
胡安国陡然打断他,“胡说,陛下分明是阳虚畏冷之症,怎会是肝阳上亢?”
其他几位执政都点头,皇帝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阳虚症:脸色苍白,极度怕风怕冷。
大宋的文臣都通晓几分医理,盖因本朝历代皇帝重视医药之学,上行下效,文臣也以通医为时尚,范仲淹曾道“不为名相,则为名医”,欧阳修、王安石、曾公亮、富弼、韩琦等名相名臣都参加过古医书的官修校勘,苏拭、沈括、陈尧叟等都有个人收集的医方著述,苏颂还亲自著有药典专著……殿中这几位宰执虽然谈不上通明医理,但晓得个三四分还是有的。
胡安国因常年用药,久病成医,比起其他同僚又多懂几分,他质疑的喝斥顿时让王继先又冒出汗来,紧着回道:“禀相公,陛下的脉沉弦滑,这是体有热邪的脉象。外在症状看似阳虚,实则是热邪伏体,体内有热毒。”
范宗尹瞪眉不信,“陛下冷成这样,怎会是有热?”
有热,应该是高烧面红,怎会冷得青白哆嗦?
范宗尹瞪王继先的眼神只差没斥出“庸医”二字。
王继先汗水流下眉毛,也不敢擦汗,解释道:“热邪在里,会阻碍气血周转。陛下的热邪集在中焦,就将气血全部逆在中焦,气血无法到达四肢和体表,便会觉得冷。”
众宰执听明白了。
丁起问:“开了何方?”
王继先赶紧从袖中拿出药方呈前去。
内侍接了呈给宰相。
丁起道:“念。”
内侍应诺一声,念了起来。
众宰执听完后神色都有些不定。
“生石膏?”胡安国提起其中一味药,“这可是大凉之物。”
王继先道:“陛下热邪在里,需得用清凉泄热之药,若用温补之药,便如火上浇油了。”
众臣虽然觉得王继先的辨症用药听来有理,但亲眼目睹皇帝那般景况受到的惊震太大,一时不敢断然下决定。
丁起道:“兹事体大,宜会诊而定。”
众执政都点头。
胡安国便提了一人,“医官院的院判已在,应再传太医院提举。”
胡安国这几年的身体一直是太医院的太医在调理,虽然没有根治,但大大减缓,对太医院的医术颇为信任。尽管皇帝因萧有涯与卫希颜交好而对萧有涯门生掌持的太医院有芥蒂,但胡安国认为萧有涯门下无论医德医术都是能够信任的。
范宗尹跟着点了一人,“再传医官院的院丞。”
医官院的院丞是季安,在入官前是杭州本地十分有名的大夫,不是萧有涯的门生。
丁起几人互相看一眼,都同意了。
便令内侍传人。
御内医官院在宫内,太医院却在宫外——丁起吩咐内侍用宫车去接林莒,直入大内,皇帝病情不容耽搁。
宰执们也没在殿里枯坐干候,议起今日要议的一件政事。
王继先在侧殿里候着。
一刻钟后,季安到了,被内侍引入侧殿。
待内侍出去后,王继先沉下脸来,“季院丞,一会可要小心说话。”
王继先并不担心季安与林莒辨症,皇帝的病症和开方他都是有把握的,唯一担心的是这两人从皇帝的病症上看出病因来,尤其季安,同在御内医官院,虽然皇帝医案向来是王继先把持着,但难保季安没有怀疑揣测。
季安拢着官袖坐在椅上,气质淡然安静,就如一副淡淡的水墨画,给人一种尘嚣皆静的感觉,他抬了抬眉,语气也是淡淡的,“季某愚钝,王院判的话,可否说得明白些?”
王继先气得噎住,这话就是不能说得明白,只得搬出皇帝来警告他,“官家可不喜欢多嘴多舌的。”
季安语气仍是淡淡的,“医者看疾,只说疾。王院判有何可担忧的?”说着合上眼不理他了。
王继先气得呲牙。
两刻钟后,提举太医院事林莒到了。
林莒与王继先不对付,彼此见面,都没好脸色。
王继先原是太医院的御医。当初建炎立朝为精简部署,将以前的太医局和翰林医官局合二为一,设太医院,统管医政、医药、医学教育和太医选拔,对内廷、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