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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可秀倏地侧首,清冽眸子湛亮直逼人心,“此,非为公求耶?!”她忽然换了称呼,以“公”相称。
这样的称呼王沂并不陌生,那些转运使、州官、茶盐监等官员也呼他为“公”,但那个“公”是看在王家富可敌国的家产上,哪曾真的是尊敬一个商豪?雷相公也称他为“公”,听在耳里也不过一个敬称罢了……唯独名可秀这声“公”,让王沂觉出些不同的意味来,他陡地有些心酸,就如同先前那句“可秀与公同饮”般让他心旌难平。
王沂稳了稳神,只觉在对方那对明睿眸子下,自家心思仿佛被看了个透,他陡地仰天一个哈哈,拱手道:“会首志向高远,老朽佩服!”
名可秀见他不正面相应,知这王家家主为人谨慎,还想看清她隐藏的实力再作交底,遂一笑不作相逼,接过他的话说道:“王公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呀!”
王沂又一声哈哈,正待说话,忽闻几声虎啸,震得树上积雪簌簌而落。
'可秀,去虎园。'名可秀忽然接到卫希颜的传音,螓首往虎啸声处一转,故作讶然道:“这雪山上的猛虎竟下山觅食了不成?”
王沂捋须呵呵道:“让会首见笑了。这是鄙园十日前刚从山上猎来的一头猛虎,因其一身雪白毛皮甚是奇罕,遂命人圈养在庄内。会首如有兴致,可移步前往观赏!”
名可秀欣然,“如此有劳王公。”
一行人遂折身行向西北,铁卫和护卫依然在身后远远跟随。
众人越往前,越听得虎吼阵阵,雪地震动,雪枝簌簌,百兽之王的威武暴怒从虎啸声中喷薄而出。
看管西园的十几名院子被虎啸惊来,却都离那铁笼子远远的不敢靠近,诧异这白虎日日咆哮今天却似乎特别狂躁暴动,但见那两只虎掌将巨大的精铁笼子拍得摇来晃去,有两根胳膊粗的铁枝竟已被撞弯了。众院子大惊下互相招呼小心,掣刀拿叉在手瞪眼逡梭警戒。
王沂四人走近时,那虎咆哮得愈发厉害,九尺长的庞大虎躯猛烈撞向铁枝,一下又一下,虎腰的白毛已隐现血迹,却似不知痛般不要命的狠撞……眼看四、五、六、七根铁枝撞弯……
那十七八名院子一阵七嘴八舌:“快!用铁链子拴住笼子!……守住方位……”有七八人去取粗铁链,但见那白虎凶势,却甩着链子无人敢上前,只“嚯嚯”叫着威吓……十几人慌乱间竟未发觉家主和贵客已近到身后。
王沂脸色顿时沉了。王中柘赶紧喝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众院子回头见到家主,慌乱下回刀丢叉又打拱作礼。
王沂一张脸拉得老长,暗悔这西园只派了十几名普通院子看守,没让一名江湖高手压阵,结果给这帮没用的混帐在贵客前丢他脸面,气怒下冷声责斥:“乱叫什么!不过一只笼中畜生!慌什么慌!”
众院子都垂头耷眼听训,一声不敢吭。谁知王沂斥声方落,忽然“轰”一声巨响,一道庞大虎影疾扑出来,扬起熏人欲呕的虎腥味,向着王沂等人扑过来,如惊电疾闪般快!
“啊!!!……”
众院子失声尖叫,此时王家护卫还在三丈后,护卫头子急得厉啸一声双手扬出三十六枚飞刀,成一片刀幕插向那猛虎的虎眼虎颈。
突然一道清吟,如凤鸣悠然入空,天地仿佛突然充满山林的清野之气……腥风一停、刀光退回、虎啸嘎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众院子瞪大眼珠子,几乎不敢置信眼前景象。
那巨大凶猛的白虎如一只柔驯的幼虎崽,趴伏在那仙人之姿的“男子”足边,庞大的虎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乌靴。
所有人都怔怔看着这一幕,唯有护卫头子李五七呆呆垂目看着自己脚前。
三十六柄飞刀整齐插在雪地上,盛开如一朵莲花,森亮的刀面映着雪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心中更是一片刺痛。他甚至没看见那人出手,引以为傲的飞刀绝技便如小孩子的杂耍般被轻易破掉,还排成了这么一朵花——真是绝妙的讽刺!他心头一阵冰冰凉,一时灰心沮丧到极点。
卫希颜徐徐伸出一只手掌,如雪为肌如冰作骨,莹亮在这天地间。众人不由看得失神。白虎仰起脖子,伸出腥红的舌头柔顺舔着冰玉般的掌心。她体内的凤凰真气本为天地自然之气,丛林生物只觉亲切熟悉,宛如回到母亲怀抱般舒适自然。
众院子瞪大着双目作不得声,这还是那只凶猛不驯服的百兽之王么?看着那只如冰雪神玉的手掌,忽然又对那只白虎涌上股子嫉妒,凭甚么它就能这般亲近?
名可秀扫了那粗如胳臂的铁枝一眼,唇略勾了勾,这虎能脱出铁笼,必是希颜做了手脚。
卫希颜看着白虎额头上的“王”字,清眸里有着淡淡温情。昔年她因白轻衣而在这雪山上的湖里狂练功夫时,这偶寻而来的白虎就趴在湖边好奇看着她,此后每练功这虎必循声而来相陪,结下些香火缘份。未料今日竟在王园重逢,顺手解它一劫也算是清了这香火缘了。
她眸子看向雪山,手掌轻拍虎头,“去吧!”雪山才是你的家。
白虎依依不舍地蹭了她好几下,仰天长啸一声,方撒开双腿如风驰电掣,奔到三丈高的院墙时,后足一蹬,“噌”就上了墙头,又回头望了卫希颜一眼,方虎啸一声奔向雪山。
园中人仿佛这才醒过神来,众院子却仍有些做梦般的恍惚。卫希颜掏出手巾擦了擦手,走回名可秀身边,侧眸对王沂淡然道:“老骥马不甘卧槽,山中王又岂能笼伺?”
这话既是应了名可秀方才所说的“老骥伏枥”,又隐隐有显威之意。
王沂眉棱骨一跳,眼底精光闪过,捋须哈哈道:“说得好!”又拱手为礼,“老朽承先生指教。”
卫希颜只淡淡点头,仿佛这西川商王给她行礼是本是应当,眸子看向名可秀,扬眉笑道:“老朋友来了。”
王沂父子心中一诧,有谁来了?
名可秀清冽眸底却是了然,微笑看向北面红墙,语声悠扬,“故人既到,何不现身?”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浪淘沙:曲牌名,文中这一首词为欧阳修所作。
杜甫:字子美,因做过工部侍郎,后人又称杜工部。
话说小卫和王小郎君,这简直就是鸡同鸭讲呀,可怜的王三~~~~~~~
西川之行(三)
一声笑,惊雷滚过。
王氏父子和众院子但觉心口仿佛突然被巨石压下,喘不过气。护在王家父子身后的十几名被聘请的护卫高手却同时大骇,丹田内虚虚荡荡,一身真气仿似突然被人破去般聚不起来,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
来者是谁??
人未见、招未出,他们竟已败涂地。
十二铁卫人人面色严峻,围上前之势却被名可秀扬手止住,只得成扇形般紧护在宗主身后,双目瞬不瞬盯着北院高墙。
风忽然住。墙内空气一窒,仿佛有只巨灵手将风喉捏住,让人吸不进气。
一道高大雄伟的身形陡然出现在墙头,不是落下墙头,也不是飞上、跃上墙头,而是突然就那么的,出现在墙头,仿佛那人本来就生在墙头一般!
那股窒压之力更沉,已有几个院子脸涨得通红,使劲张大嘴呼呼喘气。王沂年纪已大,当先承不住,张嘴吐气却吸不进来,捏着喉咙一脸痛苦。护卫头子李五七此时也顾不得沮丧,强行聚起真气,一掌抵在家主背上,助他呼吸。
十二铁卫身手皆入一流高手之列,自不至于像其他人般窒闷难以呼吸,却都人人面色沉凝;满园内,唯卫希颜与名可秀二人容色自然。
卫希颜笑笑,负手悠悠然踏出一步。
园中众人突觉喉头的□松,就仿佛窒息的空气又突然活一般。人人禁不住大口吸气。
王沂缓过几口气来,转头看向儿子。父子俩俱是惊震,隐约猜到来人是谁,却不敢道出,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人想屈膝在地上顺服。
突然传出“咯咯咯”牙关相叩的声音。十八名院子面色苍白,两股战战,有几人终于承不住强大的压力“扑通”声跪倒在雪中。
卫希颜眯眸又走出一步,众人压力顿时松大半。
微微抬头,“雷动。”
语声很淡,园内众护卫和院子脑中却都同时“轰”一声,电白一片。王氏父子不由靠紧一步,果然、果然是……雷太师!
王沂惊震之余更生惧意,雷太师怎会出现在西岭别庄?难道是为?……但此事机密,北廷太师怎的恁般快知晓?他脑子飞转,思量着事如何走风声?
此番秘会仅四个儿子知晓,虽四子性情不同,但皆识大体口风紧,素得他信重,应无事前外泄可能……若不是从他这方走风,难不成……
他想起昨日西御街的声势浩张,心忖以雷太师和雷相公的精明,若得知名花流宗主现身成都府,必会起疑心,并疑到他王家头上——他正是忧惧于此,方将约见定于今日上午,只盼消息没这么快传到北边,谁知仅一夜间……
雷太师为何出现得般“及时”?他心头一动,瞟向名花流宗主。
名可秀双清冽眸子扫过来,唇边似笑非笑,意味深沉。
王沂顿时如醍醐灌顶,暗道智者千虑,却终有一失,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名可秀的心思,想来定是在前两就将消息放出去,是以北廷才会动得般快!——莫非不惧雷太师亲自出手?
除非另有倚势……所谓“北雷王,南流宗”,难道和雷动齐名的名重生也已至此?
他游目悄顾,目光不由凝向前方那道洒脱如风的清影——不,非是此人!且不年纪不符,单观名可秀对其亲近却无尊敬,绝非对父亲的态度,面容虽可易,相处的习惯却难易去。
如果不是名重生,还有谁能与雷太师一战?他心头猛的跳,还有一人尚在雷太师之上,那就是……
他心中电闪念转,颜先生?颜轲?……他?她?……
王沂脑海闪念惊疑间陡听声冷哼,抬眼望去,雷动目光如刀子般深刻,心口陡然痛如刀割,浑身禁不住颤抖,知是雷太师的警告威慑,惊惧下再无心他想。
名可秀踏前两步,和卫希颜并肩而立,语出凛冽,“幽州一别数年,今日再会,雷总堂已铁腕掌政!雷太师夙志得偿,真是,可、喜、可、贺!”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几乎是从她牙缝中挤出,想起母亲死于此人毒谋,刹那间五内翻滚,恨意汹涌如狂涛般几欲冲出,她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去,那股无法渲泄的力量却冲得她身子微微颤抖。
卫希颜心中一疼,伸出手掌,抚上她垂在腰侧攥紧颤抖的拳头,温柔包住,热力自掌心透入她掌背,带着无言的抚慰。就么个一动作,却让名可秀翻滚压抑的恨意平缓下来,就仿佛再苦再沉的痛,因有深爱的人承担而分薄去。
雷动负手望,深沉眼底意味难明,半晌,漆黑刀眉下两道锐利目光盯在名可秀面上,缓缓道声:“好!”语声沉厚如雷。
“当日幽州杀功亏一篑,容坐大其势已成,青出于蓝更胜于父名重生,也当可喜可贺!”
他仰长笑,“世间难得一对手,大江之南若没名可秀,下争起来岂非少几分趣味!……哈哈哈……”仰首长笑间傲吞山河的霸气尽显无遗。
名可秀虽恨他入骨,却也不得不暗道声“当世枭雄”,黛眉微颦暗忖,雷动此言显欲将从幕后扯到前台,引起临安朝廷对的猜疑——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或是目的之一?
卫希颜也听出雷动用意,淡淡一句打断他的长笑,“雷总堂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