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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可秀却另有心事,卫希颜轻轻叫这一声她竟未听见。
“可秀?”
“……希颜!”名可秀回神,纤手指了指天,微叹,“星光满天,明日定然又是大晴。”
卫希颜见她秀眉颦蹙,显非随口感叹天气,目光透过枝隙看了看湛亮星空,问道:“可有不妥?”
名可秀语气隐忧,“希颜,今夏……或将有大旱!”
卫希颜闻言一惊,侧眸望她。
名可秀声音微沉,道:“今年开春起,江南、淮南多处州县暴雨不停。苏师兄夜观天象,又卜易卦,道今夏必旱!……从四月入夏以来,京师周边寸雨未降,淮南诸州亦是,大旱之势已显……”
她口中的“苏师兄”自是指苏云卿,卫希颜曾数次听名可秀提起——知天文、晓地理,擅观天象测异变,鲜有不中。话出苏云卿之口,这旱情便十有八九错不了。
“史载,旱极有蝗。”名可秀又道,“两淮向为蝗灾多发之地,我担虑的是大旱之后,淮南又生蝗灾……”
卫希颜微微皱眉,旱灾虽为祸,但赈灾及时得当,也不会闹出大乱子,蝗灾就麻烦了。这蝗害与地动,古人多认为是来自上天的惩诫,人间帝王有失德、或朝政不当,方会引来天罚。朝廷为平息舆论,有时连皇帝都得下罪己诏自谴。
赵构是否下罪己诏卫希颜不关心,但此事若被雷动利用,攻击南廷或置疑赵构即位的正统合法性,便成了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她忖思着后世应对蝗灾的法子,道:“天灾无常,非人力所能控。好在我们知情在前,不致于措手不及。只要提前准备,赈灾及时,定能将损害减到最小。……或许,坏事也能变成好事……”
“所谓时也、势也!”名可秀挑唇一笑,她本是借势、造势的高手,沉吟了一阵,目色渐现果毅决断。
卫希颜喃喃低语:“或许,这是动常平仓的极好机会……”
“不止常平仓……”名可秀眸子深沉莫测。
她整理思路,道出心中盘算,卫希颜不时补充一二,让布局更圆满……渐说渐行,不知不觉间竟已登上了山顶。
山高风急,吹得衣袂上下翻卷。
卫希颜寻思着如何说罗霄山之事,便有片刻的静默。
名可秀回眸凝望,以她的敏感聪慧,怎会不知希颜心中纠结?从枫阁到山庄一直未问及此事,便是给彼此一个空间。幽声一叹:“希颜,伤得可重?”
略略犹豫,她扬唇一笑:“一点小伤,调养一阵便好……雷动伤得比我重!”
小伤?名可秀挑眉,明显不信。
卫希颜在她目光紧逼下,只得道出九重天境被破。
名可秀心头一震,手掌抚上她胸口,声音微颤,“希颜……”
卫希颜按住她手,眨眼一笑,道:“没事!破了也好,省得日后招来天劫,更凶险。”
名可秀睫毛颤了颤,默声不语。
卫希颜便细说了谷中之事,包括白竹崖的岩像和黎楚瑜对白轻衣的痴念,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说到因白轻衣而分神以致雷动偷袭得逞时,她叹了一声,目光里满是歉然之意。
“可秀,”她喃喃道,“我说过,这世上除了你,再不会有人能伤我……对不起!我食言了……”她嗓子一哑,胸口壅滞难受,再也说不下去。
对白轻衣,她能放手放情,却永远无法忘却!……那份爱,曾经太浓烈、太深、太沉,早已经浸入她的皮和着她的血连着她的肉植入她的魂,无法割去、无计根除!……或许,只有等到她魂飞烟消的那一天,方能了去无痕!
她对名可秀情真无假,却无法说心中唯得名可秀一人!
“可秀、可秀……”卫希颜按住她手,胸口一阵阵痛,无法言语。
名可秀心潮起伏。
她想起卫希颜的几次伤。
黄河一战本该避免,皆因她在政谋上的打算,希颜方会留守东京周旋。若是一早带着希汶南下,又怎会惹出萧翊,重伤殆危?……翟固二战萧翊,希颜重伤是因了白轻衣……罗霄山虽因白轻衣分神致伤,但若非她当初执意要希颜救下叶清鸿,雷雨荼又如何能设得这个陷阱?
希颜,俱为情伤……
名可秀心口一酸。
白轻衣为天道而去,她心中以天下为首,希颜,只有情!
若要说亏欠,又是谁欠了谁?
她抬眸,见卫希颜眼眶泛红,心中又一酸,手指抚上她冰凉脸颊,头缓缓靠上前去,“希颜,是我自私了……”你本是邀游天地的苍鹰,自由无束,却因了我,甘心桎梏于这朝堂。
卫希颜睁目摇头,“胡说,你哪有自私!……是我的不是……”无法一心只得一人……她语声渐低至无,心口一阵阵扯着似要裂开,只觉此生最撼最痛之事,莫过于此!……
她吸了吸鼻子,这一刻的神情竟是脆弱无比。
仰了仰头,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下来。大滴大滴的,滚落。
“希颜,别哭……”名可秀手忙脚乱拭泪。眼泪却越掉越急,滴在手上,烫进心里,仿佛是她心口的血般,炽烈!
希颜、希颜……她从未见卫希颜哭成这样,仿佛要将心挖出来般的痛!名可秀心乱了,只得搂过她,紧紧拥住,眸子瞧见她垂握在腰际的手。“希颜,松手!……”名可秀用力将她手指掰开,掌心已被掐得血迹斑斑。名可秀一痛,这要下多大的劲!
……
希颜,我心中至爱唯你一人,然,也无法为你放弃这天下!
希颜,我又何能要求至情如你,忘却白轻衣?
……
她按住卫希颜肩,抬眸望入她眸心,深沉的情意点点溢出,“希颜,你我相爱相惜,执手山河,共看白头,人生至此,当尽欢无憾!”
“希颜,情痴方有情伤,你对我情炽,方会纠着于一心人而自苦!”
名可秀抬手拭去她泪,眸子望向夜色下的苍茫天地,“希颜,我爱一个人,便定要她陪着我执手风雨、共创山河!即使她是天上高翔的苍鹰,也要为我投身大地。希颜,这是一种自私!……但我,不悔不却!”
她回眸扬唇一笑,清冽语声铿然入心,“希颜,说我自私也好大度也好,我名可秀唯愿有生之年,这天下和你,无一留憾!”
希颜,你可明白?
……
卫希颜心胸一阵振荡,凝视她,深深,久久。……忽地,粲然一笑,目光似然痴了。
名可秀拉起她,踏掠于林巅之上,山风劲过,呼啸灌入眼耳。
“希颜,你看,这天地如此辽阔!……人的心胸,可以比天地更广、更远……”
她扬眉笑着,傲视苍茫辽阔,清吟一声化作长鸣,情志浩荡无边。
希颜,我与你,当执手山河,笑看锦绣!
作者有话要说:改几处地方,重更下~~困……觉去……
奏事生隙
灼烈的日头照耀着已经龟裂的田地,一阵风卷起层层热浪,吹起几叶枯禾,一眼望去,唯见一片枯黄。
田垅里的农夫如同被抽干了水的稻禾般,没了半分生气。
……
宣州、徽州、和州、光州、毫州、宿州……奏旱的急报一本接一本递向临安,将酷暑的京城摧逼得几能着火。
自五月初——淮南、江南夏税的起征月起,就有早稻成熟的州县上报户部歉收,请朝廷给予减免粮税。最初的灾报被政事堂按了下来,密下敕令着当地州县开义仓赈粮,并秘遣专使出京核查旱情;六月初时,又敕命江南、淮南三路常平司调粮。
到得六月下旬,各地灾报已是汹涌迭至。然,直到六月二十五日,制科的进士试结束时,宰相丁起方于朝会上当廷奏报旱情——江南东路、淮南西路、淮南东路二十四州,计九十七县告旱,夏税无收!
顿时,如一记闷锤当头敲下。垂拱殿内一片哗然,嗡声四起。
左谏议大夫怒然出列,毫不留情面的当场弹劾:“九十七县告旱,岂无先后?延宕今时方奏报,宰相失职乎!”
丁起手持象牙芴板,向御座上的皇帝一礼,又侧身向殿内群臣微微一拱,说道:“此事臣早已向陛下奏报,只因朝廷立政不久,为免居心叵测之徒妄行不轨、扰乱民心,方未提起朝议。权为谨慎计,尚请诸同僚见谅。”
赵构微微颔首,道:“左谏议,旱灾之事朕已知得,事出有因,非中书之误!”
左谏议大夫张了张嘴还待说,却被右谏议大夫眼明手快地拉了下,递个眼色。两人共事已久早有默契,左谏议虽心有疑惑仍持芴一礼退回官列。右谏议低道:“居心叵测……”他悄悄指了指北面。左谏议顿然大悟,背上不由浃出一丝冷汗……幸好,他退回得及时!
群臣中心思剔透的早由宰相含糊的一句中琢磨出内里隐讳。当今登基不足两年,便天降大旱,北方凤翔府那位难保不窜出来说事。
丁起嗓音微微拔高,压下殿内嗡议之声,“启禀陛下,自古历朝历代,天灾皆无止绝,我朝今夏有旱亦非罕事,不足为惧。”
这话自是为皇帝和南廷脱责,赵构不由微笑颔首,目中隐有赞许。群臣哪能不领会皇帝心思,均纷纷附和。
丁起待众臣语声渐止,方又扬声道:“虽说天灾为常,但,我朝新立便逢此大灾,若不措置妥当,饥馑者众,必将引盗祸民乱,甚至胡言乱语者妄议朝政之非!”
“卿言甚是!如何措置,细细说来!”
“启禀陛下,政事堂已敕令三路州县当地义仓赈粮。每口每日放赈半斤,十六岁以上为大口,未及十六者为小口,一岁内不入灾册。州县按受灾程度分出极贫和次贫,极贫者无论大小口数多寡,均须全赈;次贫者则老幼妇女全给、少壮丁男酌半赈给。”
赵构奇道:“何以少壮丁男减半?”群臣中也有面带惑色者。
“禀陛下,老幼妇女者无劳力,无粮不足以自活,朝廷当全恤之;然壮丁有劳力,半数无偿赈粮,半数则以工代赈,既省了朝廷耗费,也益于灾地水利兴修,且可避免壮丁无事闲聚生出哗乱。”
“善!”
给事中胡安国皱了皱眉,方待出列奏言,超然立于群臣位列之前的卫希颜已诘问一句:“据我所知,各地义仓储粮不足为丰,可当得赈灾之用?”
丁起道:“回国师,朝廷已敕令江东、淮东、淮西三路常平仓向本路州县调粮。”
卫希颜紧逼:“灾情急、时日紧,常平仓从路治地运粮至各州各县,耗时耗力良多,丁相当如何确保赈粮及时并安全运抵?”
“国师担忧甚是!臣有二计,请陛下圣裁。其一,官府以高出平价二分向本地富户籴(dí)粮,籴粮钱可由常平钱先行支偿,以后从州县税赋中计除;其二,当地官府发文,鼓励周边绅商向本州高价粜(tiào)粮。”
“不妥!如此岂非让奸商哄抬粮价?”刑部侍郎范宗尹当先反对。
“范侍郎所言甚是!”
“商人逐利,奸猾之辈!”
“此策当慎之!”
……
众议驳斥中,丁起微微瞥了眼对面清容澹澹的卫国师,想起枫阁中那人胸有成竹的一番话,芴板一扬,道:“诸位大人言之皆成理。商人确然逐利,然,正因逐利,有利之事焉得不至?灾地缺粮,以利诱之,群往也!官府优选价低者籴,众商竞价下粮价必不得抬高,纵高出平价,亦有限矣!”
这市场竞价的道理一干文臣鲜少得闻,一时垂拱殿中除户部侍郎叶梦得、礼部侍郎宋藻面露微笑外,余者皆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由脑中打转琢磨这道理。
群臣尚在思索中,卫希颜又淡淡问一句:“若当地粮商沆瀣一气,共同抬高粮价又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