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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不是杂役!……难道是?”他惊然回首。
“伯纪兄,这些正是因贡案下狱的今科举子!”
李纲一时震住。
丁起慢条斯理说道:“本朝开制科,士农工商并举,这些杂科举子入狱前未必人人皆能熟育经书;但听说收押在临安府牢期间,一些儒生举子为平心境,每每诵书度日,同牢诸类举子皆受熏陶,是以出狱后人人出口成诵!……呵呵,所谓潜移默化,即为此也!”
李纲峻眉一皱,声音刚然有力,“这些举子虽犯案在前,然皆有朝廷功名在身,怎可沦落到清街之地?斗殴刑罪,罪不至此!”
丁起语声却温和,道:“看来伯纪兄在赴京途中,已约略知晓举子贡院斗殴一案。”
李纲颔首,“在池州驿站略有听闻。”他从夔州乘轻舟沿大江而下,在池州换乘驿车时听驿卒谈论报纸,约摸晓个大概,其后因面圣心切,日夜兼程,连食宿也在车上,每过驿站均换马即离,又哪得闲心再去听什么消息?对贡案的后事便无从知得。
丁起简单说了此案前后经过,最后笑道:“大理寺三审断案,最终判决众举子预谋斗殴的罪名不成立。”
李纲道:“然!”显是赞同大理寺的判决。
丁起眯目,“卫国师判语道:诸举预谋群殴罪虽不成立,然身为朝廷预官,非但未为国法之表率,以德彰行,却乱法坏矩,为官前尚不知遇事自制,且不知何当为、何不当为之徒,焉知为官后不以为甚?……”
李纲听到此不由峻眉微张。
他在东京时曾经与卫希颜一道共御外侮,对斯时的驸马卫轲激赏而有好感,即使靖康之后得知她的女子身份,那份激赏也未消失,反而更深几分。也许因着同袍而战的相知,因着心中那份敬惜之意,李纲对这位女子国师有着比朝中同僚更深沉的信任,正因此,他乍闻此言虽然惊诧,却仅眉头微张,心忖卫国师此语必有深意。
丁起叙道:“但圣人亦有言: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君子者,知耻而后能勇,不惮改之。”
“善!”李纲颔首。
“姑念此,且记汝等功名,予改过之机,冀望为国留得他日良材。……然,有过必有惩,方彰国法,以儆效尤。……汝等既有热血街头斗武,不若将这几分力气用来造福京师百姓,当是为民谋利,岂不为君子明明德之道乎?……”
李纲听到后面几句,不由捋须莞尔,心下倒也好奇卫希颜如何让这些犯事举子为京师百姓造福。
丁起也面泄笑意,“伯纪兄可知国师怎么判?……咳咳,除了最先肇事的那两名举子被剥除功名外,其他涉案在内的诸举子皆被判罚清扫京城大街一个月!……哈哈,国师真乃妙人也!”让九百多名朝廷贡士去扫大街,如此癫疯之判决,怕是除了卫大国师,这满朝上下文武无人敢行得!
李纲眉头渐渐聚成川字,峻颜道:“此举不妥!读书人心气清高,这般判决何如斯文扫地?怕会引为奇耻大辱,惹来无数儒生怨怼,甚或有迂柘儒生以血抗争,卫国师将难脱其责!这般判案,终是失之轻狂!满朝官员竟无人阻止?”
他这话说得颇重,竟是无形中将宰相丁起也责难进去了。
丁起暗中摇头,心忖这李伯纪几经沉浮,性子仍然这般梗直如故、出言无忌,难怪当年为相时就孤岸不群、交缘颇差,但他说话虽不中听,言词中却带着担切,显然与朝中那些大斥判案荒谬、不合情理、有辱斯文之类的文官不是一路,或对卫国师是出于维护方如此急切。
他宽言道:“伯纪兄勿急,切听我道来。你推测得不错,判决生效的次日,确有十来个倔拗的举子打算以血相谏、誓死不从这下作之役,维持读书人的清高……”丁起说这到笑了笑,声音温和如故,眼底却隐有淡淡讽色,微不可察,一瞬而过,道:“朝中驳议纷纷,连陛下都生出担忧。孰料执刑那日,卫国师竟再度出人意表,消弭了这场事端!”
“哦?”李纲惊讶抬眉。
丁起回想起那日情形,目中不由流出赞佩之色。
…………………
五月初五的凌晨,五更梆鼓未至,临安府外便陆陆续续聚集了前来看热闹的人,有不甘不愤的文生,有好事的市民百姓,也有“服刑”举子的家人仆从,更有一些朝廷官员身着便袍混在其中,其中不乏有对国师卫希颜看不顺眼、期盼着闹出点乱子的居心叵测人士,更多的朝廷高官派了亲信小厮去临安府外察看动静,甚至连皇宫内侍总管康履都隐在人群中,察探后回报宫中。
是以,这日凌晨,天还黑着,临安府外却人影幢幢,一眼望去不知几何,只见点点灯笼闪耀,如天上星子颗颗落入凡间。
五更梆响,临安府前漫地的星河突然如被流水涌入般,纷纷向两旁散开,留出中间一片空荡荡宽道。
无数“星光”闪烁下,映出一袭飘然清影。
靛蓝的麻布短衫,靛蓝的麻布粗裤,裤口系拢,黑布鞋子,手拿竹柄笤帚,看衣着似粗使下人。
明明是麻布衣服,那女子行走间却衣袂飘飘,如天上云罗般轻柔拂波,粗使衣着和手中笤帚不但分毫未损她出尘脱俗的清姿,淡然浅笑间如松风过林的自如气度反而洋洒出魏晋名士笑弃尘俗的清扬不羁,让人竟生不出半分的讥嘲之意!
人群呆若木鸡!
卫希颜笑声清越,行云流水般踏入临安府,如冰泉击石的清音传出府外:
“古人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卫轲不敢妄言扫天下,这临安一街却是扫得!”
这两句传出,府外观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呆滞!
他们可是听错了?那位国师大人,尊贵仅次于天子的天佑国师竟说要去清扫临安府的大街??
谁能相信?
里面清音又传出。
“诸位举子中自诩是扫天下之才者,卫轲不予勉强!……然有心从一街扫起,进而造福百姓者,可有兴趣随吾同行?”
外面人群一片静默。
临安府大堂前的阔大前庭站满了即将受罚“行刑”的举子,松明火把将前庭照得逞亮。卫希颜语声落地,四下一片冷寂,暗中却有激流在涌动。
卫希颜淡淡一笑,清颜从容,似乎并不为冷场感到失望或尴尬。临安府尹朱跸不知何时叫人送上一柄笤帚,握前高声道:“临安府身为京师百姓父母官,管一方清净,焉得不随国师同行!”
朱跸话音方落,举子中已有两人几乎同时疾步站出,道:“学生愿同往!”这二人却是顾琛和艾斯奇,出身于海商商会的两位前掌柜。这冷寂场面一有人打破,立时便有人跟风,更何况早就汹涌激荡?不过数息,大片大片的商举和方技类举子陆续举起扫帚高呼,“某等愿往!……某等愿往……”场面一时热腾。
儒举群中,邓肃、李易迅速对视一眼,均微微点头,同时扬声道:“学生邓肃(李易)愿往!”
众儒举中本就有一些举子跃跃欲出,只是无人领头,不愿做那出头椽子,此时见邓志宏和李顺之带头,立时纷纷应道:“某等愿往!……愿与国师同行!……”
卫希颜微微一笑,清冷目光在举子群里一扫而过,飘然转身。
朱跸大步跟上。继而是顾琛、艾斯奇、邓肃、李易……以及更多的举子……到得最后,前庭只剩下十来名面色犹豫不决的儒举,彼此互相望了眼,又看了看前方的队伍,陡然咬咬牙、一跺足,提着笤帚跟了上去!
今日他们若不出这府门同行,来日必将难在今科同年中抬头!更让人惶惧的是,或会如“一屋不扫”的东晋陈蕃般,成为千古笑柄!
国师卫轲,狠绝如斯!
……
临安府衙门轰然大开,清姿洒脱的女子挑着笤帚从容而前,身后跟着数列浩浩荡荡如长龙般的男儿,人人手持笤帚,却个个阔步挺胸,好像不是去清扫大街,而是志气恢宏,挥臂间一扫天下!
便有人起声高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近千人同声朗吟,清声琅琅划破黑幕,如天际朝日喷礡而出,耀亮眼前,直灼心堂。
……………………
“妙!”李纲清峻面庞流出煦煦笑意,“卫国师率身作则,实乃妙着!”他赞道:“为平服众举子,一介国师竟能如此放下身段,这等胸襟气度,纵是男儿也汗颜!”
李纲肃容拱手,“如此胸怀,当值某一礼!”
书声渐渐远去。京城各道御街最后清扫,此时将至辰初,临近早朝,御街自是清扫完毕,举子位便各自归去。空中,却似仍有朗朗清韵余音流转。
李纲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清削面庞隐溢光彩。
卫轲卫希颜,果然未让他失望!李纲颌下三绺胡须微微拂动,目光刚毅不移。
君子,以明道为己任!
若这大宋官场需要一柄利剑,他愿做那柄太阿,斩尽天下污吏,只求清气满乾坤。
纵使为此,剑折身亡亦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某西前阵子不得不弃台式机而用笔记本,好歹用得比较熟稔了,孰料系统被俺鼓捣得崩溃,拿去维修时又颇有些周折,一气之下订了台新台式机。话说机子当天上午送来装好后,某西下午放音乐时居然发现没声音,颇为怀疑声卡是坏的,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商家转到技术维护线,技术员问:“音箱线插好了么?”我前段时间用惯了笔记本,张口便回问:“为毛要插音箱?”话说之时某西猛地回神了,赶紧打个哈哈,“啊那啥,我突然发现找到问题了……”哗挂了手机,囧囧有神,俺还以为这台式机是笔记本咩,不用音箱就能放音乐咩?!囧,糗事一则。【掩面!小白啊小白】
罗霄暗云
红日喷薄而出。
晨晖洒耀,天地间却是一片肃杀!
“呜——”
尖锐的羊角号长声嘶鸣,撕裂了天边初绽的朝霞。
铁蹄如雷崩耳,大地嗡颤,旗帜森森如乌云盖顶,生生将红日阻隔于外,天地重落昏沉。
“杀!——”
铁甲骑兵一线黑潮,成锥形散开,由远及近,奔涌咆哮。
一东一西,两边潮头极速拉近。
“嚇!嚇!”
兵戈交击,刺耳震鼓。寒光,铁马,铁甲,交错迭进,手起刀落,血溅头飞。
这是大草原上最残酷的厮杀。
天会六年五月,当世最强悍的两大骑兵,终于王见王,正式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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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廷京城,太师府。
书房空旷,几乎没有多余修饰,只有鳞次栉比的卷轴填满一排排红木书架。四面白墙,未挂一幅风雅的山水书画,仅北面墙壁被一幅巨大舆图占满。
雷动负手而立,冷峻目光盯着舆图某处,久久未动。
“义父。”
嗓音柔和轻雅,丰神如玉的男子沐着月色而入,美冠绝伦的脸庞浸润了月光,透出几分莹莹清气。
“东胜之战,女真铁浮图胜,党项铁鹞子损千余,退守城中。”
雷动并未回头,炯炯目光依然紧盯舆图,似乎这个战果早在预料之中。
他冷哂一声,“金国平夏军统帅粘罕虽虏酋尔,亦胸有韬略,以徐图之计拖垮夏军,确为良策,假以时日必得奏功。然完颜斡本岂容他出头?一旦我军与南军战事迭起的消息传入上京,斡本没了后顾之忧,必会联手朝中权贵向粘罕施加压力!兀术小儿出兵东胜两月有余,未有一战,上京压力迭至,他的铁浮图再不胜出,平夏大将军就得走马换将了!”
如此,方有五月十七的东胜草原之战!
“粘罕和兀术的徐图战略已因斡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