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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颜脑中闪过李纲花白发色,微微一叹道:“他当年指挥宋军急攻冒进偷袭金营而大败,被罢相后一直愧悔未听种师道老成持重之策,以致丧失大好抗敌形势,虽有壮志却难敌愧悔,不提起用之事。”
名可秀道:“明珠蒙尘,难掩其华。”
“你想起用李纲?”
“吏部目前由丁起兼领,我想以李纲为尚书领吏部。”
卫希颜清眸闪动,“你用李纲,莫非是为了吏治?”
名可秀点头,“官场贪腐积弊百年,已成陈年烂痾,非是查一批贪官、杀一批胥吏就得清明,牵涉到官吏体制和章法变革,非得心志刚毅之人不可领衔。”
她道:“整饬吏治成了是功,但也是险……”说罢幽幽一叹。
卫希颜微笑无语,心想:可秀这是在保丁起的相位!
自古清吏治的臣子,又有几个能久居高位?
李纲是求仁得仁,即使末了因此丢官也无怨无悔;但丁起不同,吏治之后才是更重的担子,可秀岂能自断臂膀?
所以李纲就是一柄剑,一柄劈向吏治的刚直之剑!
作者有话要说:
备注几个地理名:
利州路的治所:陕西汉中,同时辖了陕南和川北的城市。治所即首府城市。
夔州路的治所:重庆奉节
潼川府路(又称梓州路)的治所:四川绵阳
成都府路(又为益州路)的治所:四川成都。第一部江湖中提到成都曾以“梓州”名之,此为误,应称成都。
临近年底比较忙,更新会慢一点,请大家见谅:)看来春节前结不了文了【内牛满面】
林田之议
建炎二年三月初十,尚书左仆射兼吏部尚书丁起向赵构递疏,道“中书事紧繁冗,难有精力兼顾吏部,请陛下另擢贤能用以主事”,恳辞吏部尚书之职。
赵构看后极是惊讶,丁起以宰相兼署吏部以来并无任何缺失,因何要自请去职?随即召入丁起欲行挽留。
丁起回道:“陛下,宰相对五品以上官员有‘堂除’(政事堂直接授官)之权,若再兼吏部尚书,必侵吏部五品之下的‘部注’(吏部授官)职权,事权集于一人,将无益于官员的诠选公正。初时建国,因百事待兴,臣方兼领吏部,但长此下去于章法无益,是以臣请辞,恳请陛下恩准。”
赵构心忖为人臣子者莫不想尽揽权力在手,丁擎升却秉持公心让权,实是难得!对他的倚重信任不由又增了两分。
年轻皇帝心头已准了丁起的请辞,口上却做足功夫,又温言挽留一番,丁起自是意坚不动摇。如是一阵后,赵构方面带遗憾,问询何人可继?
丁起早有准备,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举荐李纲。
赵构翻阅后微微点头,却又问道:“初时,朕欲起复李伯纪,卿却予以阻谏,为何今日又举荐他?”
丁起拱手从容道:“李伯纪当年因用兵之失愧悔万分,陛下若诏用,他必是力辞不就;斯时正当陛下树立我朝威信,臣下召之不至或会有影响。是以,臣进言阻止!然,今时局势已不同于立国初……”
“陛下威德既固,朝廷政局亦稳,对吏治的整饬当可议入政纲,李伯纪德才兼备,又刚直公廉,此时起用正当时候啊!”
丁起和赵鼎曾上过数本力陈官场吏弊之害,赵构深以为然,此得闻得起复李纲是为吏治,心下一动禁不住微微点头。
“卿真是思虑周到啊!”他赞道。
丁起恭谦几句,又道:“陛下,吏部尚书的职事关乎紧要,尚书任命二府皆有进拟之责;陛下刚刚问及臣何人可任,臣举荐李纲,然未知国师是否亦有人选?”
按宋制,宰辅、三公三少、台谏、尚书等高官的任命,须由宰相、枢相进拟候选名单,供皇帝裁决。丁起在举荐李纲前自然已与卫希颜通过气,但他此时故作此言,是向赵构表明举荐李纲仅是他一人提议,未曾与卫国师有过私下商议。
毕竟皇帝的进拟令尚未下达,两府宰执若私议定下名单,就难免有勾联之嫌。丁起这话,正是澄清这个嫌疑。
赵构心头满意,面上却不作声色。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基已近一年,从慷慨任侠的康王到言行皆有法度的天子之尊,其心态变化多矣。所谓居移体、养移气,赵构虽然尚无法完全做到帝王的深沉莫测,但早已不复当年为王时的爽性明朗,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时做出最合适的面部表情。
他固然信任丁起,但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希望宰执结党,尤其赵构在潜意识中对卫希颜更有着几分说不清的忌惮——
她在军中的威望太高!
固然因为她的女子之身,皇帝潜意识里的防备忌惮还没那么强烈,但若卫希颜与丁起结党,便必为赵构忌讳了。
因此政事堂宰相和枢密院元枢(枢密使别称)之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以及偶尔的政见争执,让赵构放下几分心思。
但这位半路上马的年轻皇帝并不知道,赵宋王朝有一条“祖宗之法”——“异论相搅”。即皇帝蓄意让政见相左、各不相容甚至怀有宿怨的大臣共处一朝,使之彼此攻讦牵制。
天禧年间,宋真宗先以王钦若为宰相,却又同时任命与王钦若政见不和的寇准为参加政事(副相),就是要宰执间“议论相搅,使其各不敢为非”;而在熙宁、元丰时期,宋神宗因变法不得不大量罢黜司马光等保守派官员,但即使如此,这位皇帝仍然会不时任用一些反对新法的官员,对王安石的变法派新党进行牵制。
即使是赵佶这般奢侈昏懦的亡国之君,对“议论相搅”之术也是得心应手地运用。一方面,他宠信重用蔡京;但另一方面,也将与蔡京素有罅隙的王黼、童贯等人任命为副相和枢密使,以此牵制蔡京总领三省的权势。
这,就是赵宋王朝制衡大臣的帝王权术运用。
如此“家法”自然不能宣诸于臣子,因此仅被秘密记载并收藏于帝天阁里。只有皇帝在临终时,方才将帝天阁交付给即将登位的储君。
当年,赵佶不喜太子赵桓,又忖摸着自家只是禅位,龙柞寿数仍在,因此并未将帝天阁的锁钥传给新帝;或许赵佶的潜意识里还想着哪天金兵退却了,太上皇再变回为上皇。
然而帝天阁在东京城破前已被卫希颜毁去;而赵佶被唐十七下药后,身子就不利索,赵构登基后这太上皇的清醒时日就无多,还未来及对新帝交待诸般事由,就昏睡过去不醒,因此,新帝赵构自然不知道那“议论相搅”的祖宗家法。
但是,赵构毕竟出生皇家,他生母韦贤妃当年也是赵佶宠妃之一,后宫争斗不亚于朝廷,作为皇子的赵构自幼耳濡目染,哪能如寻常百姓子弟不晓世事?更何况一旦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泼天而来的权势让他潜意识里自然生出帝王的疑心,既重用臣子,又不会完全信赖某个臣子,即使是对丁起亦如此。
但丁起不是纯臣,他早年受尽冷遇,后又家破人亡,幸名可秀施救主获重生,再攻官场时已将锋芒尽隐,为人圆滑世故,处事老练周到,对官场权谋了悉在心,又对高位者的心思揣摩精到。年轻的皇帝与这位精通时政的宰相相比,仍然嫩了些——
赵官家的那几分帝王心思,这位三十八岁便位极人臣的南廷宰相自是看得清清楚楚!
是以,丁起虽然对赵构这种未有寸功仅凭血统便得天下的“龙子凤孙”不以为然,但形诸于外的却是恭谨尊敬,绝无跋扈的权臣之态,这般低调遂得赵构放心和信重。
丁起却是在低调恭谨中一步步诱导赵构遵循“祖宗家法”——对限制皇权有利的祖宗家法。
譬如官员任免,按宋制,五品以下由吏部负责;五品以上为宰相之责;而重要高官和台谏的任免则由皇帝直接掌控,叫“特指除授”或“御批”。
丁起在名可秀授意下,从建国初就严格遵循此任免章法,由有司负责的绝不拿去“麻烦”赵官家,仅在事后上本备案。至于那些权属皇帝“御批”的官员,丁起也以恭谨的态度诱导赵构遵循御批的程序,即任命须由宰相进拟名单,免职的御批则须宰相副署方为合法度。
到卫希颜以国师入主枢府后,按制枢密使可参政,于是权属皇帝赵构任命的官员,则必出于丁、卫二人的进拟名单之中。
丁起此时提得这么一句,既是表明举荐李纲并未与卫国师私谋,又暗示进拟的章法必须遵循。赵构欣慰下只因前者而宽心,却未意识到丁起是在悍卫宰执大臣的权利。
约摸一炷香后,卫希颜听召而至。
***
次日,皇帝特旨除授李纲为吏部尚书,三月内赴任。
诏命一出,百官议论纷纷,私底下揣测多多。
那些平素与丁起有交情的官员,如六部的尚书、侍郎,这几日往丁相府上便走得勤了。
奈何丁相公谈诗论词就是不入正题,众文官从丁相处探不得消息只得作罢,却不敢向另一位知情者打听一二。
国师卫轲在朝中的形象素来是清姿高远又威势内蕴,两府六部的朝官敢与之直眼论事者不过寥寥数人,众文官又哪敢去找国师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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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希颜没心思去理会那些朝官的心思,她此时心神全放在自家妹妹和名清方的婚事上。
自燕青和李师师的婚礼后,唐十七和云青诀这两位叔辈对婚事筹备可谓驾轻就熟了,再加上师师、栖云二女从旁辅助,婚仪的一应大小、事无巨细,皆筹办得妥贴无失。
因名重生隐居天目山不问尘俗,名可秀又难得脱身细顾兄长的婚仪琐事,遂在正月后就修书一封传往天山,请长姐名浅裳来杭主持。
二月初,卫希颜尚在潭州时,叶向天和名浅棠夫妇就携子到了山庄。当她从江北巡军返回京城时,叶向天家一三口已在凤凰山庄住了将近一月。
初见那晚,却闹了点不愉快的小插曲。
卫希颜和名可秀回庄叶清鸿并未跟随,如往常般到后山练剑,恰遇正在松树岭静修的雪山神剑叶向天。
眼神相接的刹那,手中剑已铮鸣。
当山庄内众人正寒暄欢笑得热闹,后山却已是剑气纵横,枝倒叶倾……
一干人闻声赶至,卫希颜只望得一眼,便觉心疼。这败家的两只,砍的尽是合抱粗的古松,这得长多少年啊……
她想起去年兵改不久,钟离知县上奏当地武安军不遵法令,滥伐江岸林木扩建营地,担心影响淮水岸固防,请朝廷予以禁绝。
丁起将奏疏转给枢府,卫希颜暗道百密一疏,竟会忘了这茬。
宋代建房以木质结构为主,砖瓦房虽然有却极少,一是因没有水泥,砖与砖之间的粘结物一般使用生石灰拌糯米浆,相当于用粮食筑墙,造价太高,普通百姓根本用不起;其二,在富人士绅间,砖石主要用于死后的墓穴建构,用于建屋则认为不吉。因此除了城墙之类的军事防护建筑外,宋人极少用砖石来建屋。
卫希颜在兴建武学前就从将作监了解到,宋代已有大量的石灰窖(宋人叫灰石),但石灰广泛应用在布匹的漂白上,很少作为建筑材料使用,并且只有极少的工匠知道熟石灰调沙可以做黏合物。
卫希颜对此颇为惊讶。
前世时她曾去过古罗马的图拉真广场,广场上靠山兴建的那座半圆形的拱顶砖石高楼就是闻名的图拉真市场,据说被称为古代的摩天楼。秦瑟琳说在公元一世纪时古罗马人就已掌握了用熟石灰调和沙子的混凝土技术。
她又想起瑟琳曾道,中国秦代的工匠在修建长城时,其实就使用了混凝土技术。
“工匠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