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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可秀叹道:“种帅虽是两河宣抚使,在大将任命上却受多方掣肘。河东折家的折可求、折彦质虽有将略,但折家与种帅渊源颇深,张叔夜与种帅私谊更厚,皇帝又岂放心,将十五万大军尽掌于种帅之手?”
卫希颜见她神情怅然,语气萧索,不由近前,抚上她肩,轻拍安慰。
名可秀靠入她怀,语气幽幽,“希颜,金军军力强盛,兵将凶悍,宋军要收复太原,实不宜操之过急,稳妥徐进方是。种帅将略深远,必能看透此点,我唯担忧,朝廷不知兵的文臣,会向种帅施加进兵压力!”
她这话一语成谶。
六月中,宋军分三路进取太原,种师道命三军稳健行军,步调一致,犄角之势不可断。未几,枢府以军资耗大,相持日久国库难撑为由,命令迅速进军收复太原。
种师道顶住压力,言道兵者凶事,必谨慎,方可成事。耿南仲、唐恪、李梲等向皇帝进言,种师道进取太原不力,恐生拥兵自重之心。皇帝贬谪其职,以新上任的同知枢密院事许翰为两河宣抚使。
名可秀听闻,冷笑不已。
卫希颜温言道:“北方战局为庸君懦臣把持,我们鞭长莫及,当下要务,莫过于经营江南,将来方可与雷动一争。”
名可秀紧了紧她的手,侧首微微一笑,挺秀颜容回复到一贯的优雅淡定。
卫希颜对北方战局不甚关心,倒是吴阶、蒋宣随种师中军队北上,虽然史上吴阶不会丧于此时,但历史已生变化,太原之战兵危战凶,她对这两位青年将领,便挂了两分忧心。
她虽然挂心,更多的却是期待。
名将者,必经百战磨砺。
“猛将”、“名将”一字之差,其意义却是天差地别!猛将仅为一人之勇略,唯为名将,方可指挥千军万马,立下不世战勋。
将军百战穿金甲!为将者,战略、运道各占五分,此战若不得生,便为时运不济,难成名将之选。
她微笑着,一双清悠眸子光芒冷淬。
*********
七月流火,骄阳腾空,皇帝圣旨从东京城穿过千里暑热,快马到达杭州。
李若水叩首聆旨后,接过内侍递过的黄绫,暗松口气,对雷暗风道:“雷将军,皇上既已下旨,请太上皇驻跸杭州将养龙体,如此便勿需奉迎回京。请传命下去,整饬行装,两日后,吾等启程返京。”
雷暗风抱拳应诺,转身离去,眼底掠过阴沉笑意。
两日后是个阴晴天,凉风轻送,暑热之气微消。三千捧日军铠甲鲜明,军容齐整,列队于北城之外,恭候两位宣旨使。
丁起率杭州大小官员殷勤相送,直送到城门三里外的驿亭方停步。
风过栖霞岭,岭高处玄色纱袍与浅碧凉缎随风轻拂,两道同样挺秀的身姿并肩悠立,遥望北城外两条长龙迤逦而去。
卫希颜侧首笑道:“雷将军此番北归,可是幸不辱命呐!”语气中带着调侃。
名可秀目光微凛,“雷暗风此人心思深沉,竟然想到通过李彦下毒,亏得你嗅觉敏锐,方看破其中玄机。”
“这招暗渡陈仓之计,确实高明。”卫希颜微微皱眉,“但我怀疑此谋非雷暗风所为。”
雷暗风以刺杀吸引名花流注意,暗地却潜入内侍总管李彦房中,将李彦左腕上戴了十年的檀香佛串掉包,换上以幽附子浸润深透的一模一样的檀香珠串。幽附子香气类似檀香,李彦也不觉有异。
铁申擅识毒,但幽附子非毒,有提神醒脑之效,只有与桂枝这类温肾助阳的药物混用时,方成慢性毒药。董淮为赵佶开的固本培元方子中,桂枝便是一味主药。
策谋者,必是对幽附子知之甚熟。但幽附子长于幽谷,极少有大夫识得,卫希颜当年在青谷与萧有涯讨论一例涉及幽附子的奇特医案,方偶然知得。那人却又怎生知晓?
卫希颜直觉那人不是雷暗风,但是谁呢?
“不管是谁,雷动此次将自食恶果!”名可秀悠然一笑,眸底却殊无笑意。
卫希颜道:“算日子,赵佶毒发应在十日后。到时七窍流血,全身青紫,死状极其可怖。”她嘴中说着可怖,面上神情却闲适依旧,无损清姿。
“希颜,十日后,朝廷必会派人前来杭州探望,届时……”
名可秀微微一笑,目光寒冽凛人。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折可求,折彦质:折家将后人, 〃折〃念〃shé〃,也写作〃佘〃。《杨家将》中杨业之妻佘太君即折家将后人,折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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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情夜
北归的禁军愈行愈远,长龙迤逦,渐渐消失在起伏的丘陵中。
时辰近得巳正,烈日腾空,光芒耀眼。
两人沿着栖霞岭的苍松林道,悠然向下。一路枝蔓林密,清流浅浅,阳光透过林木罅隙,炽热阻隔于外,唯余柔柔的晴色。
鸟鸣山幽,三两只喜鹊洽洽叫着从两人头顶飞过,蓝绿色的尾翼在空中划出两道绚丽异彩。
名可秀抬眸望去,轻声吟道:“年年七夕今又至,翩翩飞鹊各不同。”吟罢看向卫希颜,明眸扬波,浅笑涟涟。
今日是七夕呢!卫希颜清悠眸子情意柔漾,微笑伸手过去。
两人执手含笑,立于溪边,盈盈相望,脉脉不语。
情到深处勿需言。
良久,身影贴近,柔情轻吻。
喜鹊再度洽洽飞过时,两人分开。名可秀螓首依然靠在她颈前,忽然似有感触道:“希颜,师师与燕青定在今夜完婚,极好!”
“你大哥提出此议,确是极好!“卫希颜抚着她雪颈后的一绺青丝,语气中有着感叹,“名大哥一向沉厚少言,竟能将女儿家的事考虑周到,实是心思细腻。”希汶若得这样的男子爱惜相守,她便放心了。
名可秀应着她的话道:“师师艳冠青楼,享誉京华,明里似乎煊盛,但背地里多少辛酸凄苦,又岂得与人道之?大哥守护希汶潜隐撷芳楼多年,她的苦楚,恐怕唯有大哥看得最清楚,所以才有这般成全之举。”
她的声音在幽林间如泉水般清冽澄透,“师师与燕青两情相好,早已夫妻一体,婚仪不过形式!但良人迎娶、洞房花烛,原是这世间女子祈盼的终身大事,如能在七夕之夜,和心上人结为连理,师师便可圆了少女时的闺中之梦,今生不再留憾!”
卫希颜点头,“师师这般女子,原应获得世间极致的幸福。因此,这场婚仪不但要办,还得要大办、盛办才是!”
*********
斜阳余晖款款渐去,暮色临至。
七夕之夜,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凤凰山庄喜缎绕梁,红绸缠枝,曲廊檐沿下的灯笼齐放光明,辉煌耀目。山庄正厅内,十二枝巨大喜烛将厅堂照如白昼,与满厅绕梁的彩绸相映,流彩溢辉。
新娘出嫁前的香闺设在松涛听碧院,新郎以金铜轿子相迎,轿顶朱红漆的脊梁,剪棕相盖,渗金铜铸的云凤花朵装饰,四周垂绣额珠帘、白藤间花,十二人抬,仪同亲王宗姬出嫁。抬轿绕庄行得两周,行向正堂。
轿停于中门,地下铺呈青毡花席,云香等数名丫鬟手持莲座花烛导引前迎,新娘头顶销金盖头,跨过马鞍和秤,入得正堂。
两人手执中间系有同心结的丝绢,立于堂前。新郎官燕青居东,一袭锦绣喜袍,头戴软翅幞帽,左右各簪花一枝,面如傅粉,唇如涂丹,一头乌发梳得齐整规矩,全拢在翅帽里,未有一丝曳下,一改平日的浪荡不羁,显得俊逸非凡,宛如玉面檀郎。
卫希颜此时方细细端详他,看了两眼不由侧首笑道:“燕小乙今晚倒周正了!”
名可秀却睨她一眼。这人今夜换下了平常惯穿的玄色纱袍,穿了一袭汉式的曲裾深衣,宽袖窄身,绕襟转折,长及曳地,腰间丝带相系,襟领镶边,云纹丝绣,衬着清透颜容,山水眉目,既飘逸脱俗,又清贵无双,于厅中悠然一坐,竟比堂前盛妆的新郎新娘更抢眼两分。
名可秀收敛心神,唇角弯笑,传音过去,【希颜,今夜你更周正呢。】
卫希颜斜眉浅笑,【可有迷了你?】
名可秀眼眸波光流转,忽然纤手伸过去,宽袖遮掩,在她掌心掐了下,【不许招摇!】
卫希颜扑哧低笑,握住她手不放。名可秀抽手不得,含笑薄嗔,风情蕴致。
卫希颜心头一跳,目光温柔凝视,直到云瑞高唱“新人行礼”,方微笑回眸,望向堂中。
堂前青席铺地,新郎俊面朱颜,新娘头顶的销金盖头已被挑去,露出娇媚容颜,盛妆扮后更是艳色绝伦,让人望之便目眩神迷。
燕青眼神呆痴,恍恍然不知何处,直到李师师媚眼娇笑,方醒过神来,赫赫傻笑,全无平日的潇洒风流之态。
“这小子乐傻了!”卫希颜取笑道。她声音并未压低,堂上堂下均听得清晰,均是善意轻笑。
此时青席前的几案上已焚香,充当司仪的顾瑞高喊道:“一拜先灵!”新人面向堂下阶前,叩首酹酒,向天而拜。云瑞依礼唱诺:“纪青以今月吉日,迎云希柳婚,事见祖祢。”
唱诺完毕,“二拜高堂!”两人转身,面向堂上再拜。云青诀和唐十七含笑答礼,对望一眼,均不由哈哈一笑,面色极是欢悦。
“夫妻对拜!”
依大宋礼仪,新娘应先对新郎一拜,新郎答拜,新娘又一拜、两拜,男子“以再拜为礼,女子以四拜为礼”,以男子为尊。
李师师头顶凤冠,身姿如柳,款款拜下。
卫希颜倏然指风微弹,一道大力推入,燕青不由自主同时拜下,复二拜、三拜、四拜。
堂下观礼众人均讶,卫希颜淡笑,“夫妻对等,相拜平礼。”
云青诀顿足大笑,拍案道:“夫妻对等,然也!小乙,婚后你若敢欺负师师,小心希颜饶不了你!”
众人闻言,均闷声低笑。后院的丫鬟内侍们谁不知晓,只有云大小姐欺负姑爷,哪见大小姐吃了亏去!燕青唇角抽动无语,只得摸摸鼻子连声应诺。
卫希颜扬唇一笑。按宋朝婚俗,夫妻交拜原应在新房举行,她却将之移到正堂见礼,得有是有着深义。这场婚礼盛办,出身青楼的师师不但是以等同亲王之女的贵礼出嫁,卫希颜更要让她获得丈夫平礼的尊重,以洗刷掉她隐埋于心底的自我菲薄。
她这番心思,名可秀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唇角扬笑,轻捏她手,以示赞许。
夫妻交拜后,新人被簇拥着送入燕柳院的新房,铺席结发合髻,再饮合卺酒。其后的闹洞房仪式却被卫希颜省掉,清笑祝语后,率众人退出洞房,由得二人安渡良宵。
洞房内,柔情蜜意,共结连理。
洞房外,烟火绚烂,腾空绽放。
绚空的烟火来自西湖,百姓齐聚欢渡七夕。宋时的七夕乞巧节十分隆重,自七月初一日起杭州城便开设了专门的乞巧市,货品云集,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到得七夕之夜,杭州百姓均涌向西湖,行人壅遏,游船如织,六里苏堤烟火爆仗此起彼伏,喧声热闹直腾天空。
凤凰山庄逢此佳节,又值一对新人完婚,山庄、外院子喜筵大开,由得庄中丫鬟仆役们吃喝闹腾。林木葱郁的中庭又设了几案,摆放巧果、莲蓬、白藕、红菱等物,供未婚的丫鬟们乞巧使用。
一干丫鬟由云馨带领着,穿上罗衣襦裙,系上五彩丝带,齐聚于月下阶前。石阶铺得帏席,林萌下夜凉如水,众女娇笑连连,仰望星空,在五色烟火下合什祷告,祈盼觅得如意郎君。
松涛听碧院中却是一片幽静。阁楼殿顶上碧竹台子宽敞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