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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纯钧剑柄镌刻的隽永雕纹宛如星宿运行,闪动出深邃的光芒。
纯钧,一把尊贵无双之剑!“其华如芙蓉始出,其纹灿如列星运行,其光清如水溢于塘,其利可断岩斩金……”
她手中这柄剑恰恰与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所铸的千古名剑同名,当是可秀有意为之!
同名,不仅仅因了此剑与纯钧同样的雍容清冽如芙蓉出水,也不仅仅因了它与纯钧同样的精致华美和锋利断金……
她唇角慢慢溢出温柔笑容,右手轻轻抚过剑柄,目光深情专注。
可秀,我是你的尊贵无双!你于我,亦是如此!
纯钧剑轻轻贴上脸颊,卫希颜阖上眼眸,眼底隐有润意。
冬夜的寒风拂动单衣,秀立的身姿,在深刻入髓的相思折磨下,隐生一缕落寞和萧索。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
江南,同样的浅辉月色,同样的相思入髓。
月下风中,浅碧衫子迎风拂动,名可秀痴然凝立,长长眼睫下,隐生湿意。
原是,已如此思念她么!
名雅手中提着貂袍从屋中跑出,正要走向院中,却被醒转出房的莫秋情一手按住,食指竖唇,微微摇头,又一手接过貂袍,指指院中少主。
名雅得她示意,点点头,蹑手蹑脚回房。
莫秋情墨琉眸子凝视月下秀影一阵,轻步上前,貂裘覆上她肩,柔声道:“少主,风寒露重,小心着凉!”
名可秀眼睫微眨,隐去眸中湿意,未回头低笑一声,“吵醒你们了?”
“少主身手轻捷,怎会吵醒我们。只是属下心中有事,一时醒转便无睡意,出得房来转转,正好撞上名雅。”
名可秀回头失笑,“这丫头,就知道瞎操心。此番扬州之行,原不该应了带上她。”
莫秋情却正色道:“少主,云公子临行前曾嘱咐,您伤势虽愈,但勿得受寒,以免落下隐患。名雅虽唠叨了一些,待在少主身边却也合宜。”言下对名可秀不爱惜身体微有责怨。
名可秀经她一提卫希颜,思念又起,暗叹一声转移情绪,“阿莫,明晨吩咐铁卫,饭后我们便离开湖州。”
莫秋情道:“少主,不向湖州分舵招呼么?”她们前日方由杭州府起程,晚间到得湖州在客栈住下,尚未进入湖州府名花流分舵。
“不必了!此行原不欲大肆张扬,仅得总堂数人知晓便好。”名可秀眸光望向夜空,思得片刻又道,“阿莫,改变行程,行往常州。”
莫秋情微讶,自湖州北去扬州,往西经江宁府可去,往东经由常州亦可达,但江宁府作为名花流江南东路的分堂口,地位自是比常州重要,并且距扬州更近,少主临行前虽未明讲,她猜度应有顺道巡视江宁府之意,但这当儿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常州有甚么特别?
她眸光忽然一闪,想起少主南归后,着力清除惊雷堂南方势力,如今江北第一堂已在总巡使雷霜命令下,果断撤出东南最富庶的苏、杭、扬、江宁四州府,将东南分堂避至常州。少主突然改道莫非是为了她?
“少主……”莫秋情神色不赞同。少主清除惊雷堂手段果决狠厉,但对雷霜却留了几分情面,此番再去常州,少主身边仅三个铁卫随行,万一惊雷堂负隅一击,拼死相搏,她便是万死也莫赎。
“阿莫,不必担忧!”名可秀淡淡一笑,言语轻缓却自带一股威扬自信,“雷动杀我一次不得,便永无再杀我的机会!”
她目光投向月空,唇角似有浅浅笑意。
希颜,我必不会让你为难!
*****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二日,帝都因西京军报再度沸腾起来。
大宋第一名将种师道偕武安军承宣使姚平仲,率西军勤王部队抵达西京(洛阳),正向京都东进。
所谓姜是老的辣!种师道深谙“”兵者,诡道也”,仅以七千轻骑先行,却非但不隐迹悄然行军,反而一路张旗击鼓大肆宣扬,并着将士沿途散发揭榜,又传到河北金兵攻陷城池,百姓喜而奔走相告:“种少保率西兵百万来!”
东京城外的完颜宗望难辨虚实,种师道的威名又摆在那,当下驻守牟驼岗,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种师道七千轻骑出得西京竟一路无阻,于初十四日上午巳时抵达东京城下。
赵桓心下欣喜,銮驾亲至北城正门(新酸枣门)迎接。
旌旗招展,百官齐聚,甲胄林立。城头上京师守军手持长枪,昂首挺胸,精神十足。众将士胸口齐憋着一股劲,他们是英勇无畏的京师宋军,不能被西军比了下去!一个个目光直视前方,瞪出一股锐气。
卫希颜暗笑点头,北城宋军经得四日前的血肉拼杀,行走站立间已带得一股军威,这当儿为和西军较劲更是个个“鸡血”充头,显见得已有了几分军人的自尊和骄傲感,与当初闻得金军南渡黄河时的熊包样比,已是天翻地覆,总算不负她的一番心思和几度“狗血”造势。
西军七千骑军容齐整,腰背岿然如松,一声令下,七千骑哗然落马,动作整齐划一,迅捷简练毫无拖泥带水,显见训练有素。
落马溅起的尘灰微微弥漫,赵桓身后的十数文官忍不住抬手掩鼻,处于尘灰正中的七千西军却无一人皱眉耸鼻,面容沉如岩石,连带眼珠都未动得半分,即便面见的是皇帝,目光仍然锋利无畏。
卫希颜注意力凝在中锋的二千骑上,从表面看似乎与左右两翼的五千骑兵无甚区别,但细察下,便发现这二千骑兵的目光相对沉静,不似两旁骑兵锋锐逼人,但这沉静,却让人更加窒息透不过气!
卫希颜微微眯细眸子,这是杀威呐!唯久历战阵千锤百炼方能锻出的杀威!
这二千骑必是种师道的亲军了。见兵识将,让西夏和辽金均被震慑的大宋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种师道时年六十有五,身躯依然高挺如山,腿上因陈年兵伤而行走微缓,沟壑纵横的面庞张显出饱经世事风霜的沧桑,灰眉下的一双深目却是沉毅邃远,闪耀着星轨运行的光芒。
卫希颜若有所思的目光与种师道深邃睿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卫希颜唇角微挑。
年少睿敏,锋芒内敛!种师道暗赞在心。
名将少相目光凝得一刻,微笑交错而过。
迎得西军入城后,赵桓下旨犒劳,军中一派欢腾。
当日下午未时,新帝召种师道崇政殿问策。
李纲和卫希颜倾耳凝听,种师道看得二人一眼,抱拳谦逊道:“陛下,李相和卫相智谋出众,统军有道,大败金军于城下,臣方至京中,诸事不察,岂得妄言军情!”
赵桓闻言微有踌躇,目光不由瞟向卫希颜。
卫希颜看了李纲一眼,上前拱手道:“种少保带兵征战多年,西夏闻之不敢妄动,其兵谋智略岂是卫轲比得!轲年少识浅,一时守城或易,击退金军则为困难。如今完颜宗翰西路军已破太原,若攻陷沁州、潞州、泽州,当可直下东京与东路军会合,我军退敌便更艰难!如此形势,尚请少保不吝赐教!”
李纲闻之眼眉微张。卫轲论职为尚书右丞,已入宰执核心,论衔为少傅,三孤中少师、少傅、少保虽同为正一品,少傅排位却在少保之上,况且大宋朝文臣向在武将之上,卫轲却对种师道执以谦恭之礼!
李纲心下纳罕,他虽敬重种师道,当初又力荐召种师道勤王入京,但宰执对武将行礼甚恭,让他微觉不妥。
赵桓也略有诧异,但他早就习惯卫希颜行事出人意表,转念又觉驸马妹夫身居大功却不骄不躁,实为难得,不由心下欢悦。
种师道灰眉微动,赶紧拱手回礼,心下对卫希颜的估量又升一层高度。
上午,他入城经北门之时,亲见数千守城宋军看向皇帝是尊敬,看向李纲是崇敬,看向卫希颜的目光却是崇拜,三者一字之差,背后蕴含的深义却自有差别。
此子武技兵谋不凡,二十出头便得宰执高位,却进退有度,未见丝毫骄矜,当为深沉内敛;又对武将谦恭执礼,行事出人意表,怪不得一贯眼高于顶的靖岚言谈中亦对其颇有赞赏之意。
种师道一瞬间心念数转,卫希颜如此盛情他再谦逊便是矫情了,遂抱拳道:“陛下,两位相公,金人灭辽不久,国力不足,支撑不起长线行军,唯得一时悍勇而已,并不可怕!我军徐图缓进,待得金人日久粮草不济,必将败退。”
赵桓面带喜色,频频点头。此话李纲同样讲过,但经由大宋第一名将道来,分量自是不同,让人更加沉稳安心。
种师道又道:“最多不过十数日,各地勤王之师大集,尤其西北姚古和种师中率领的西军也将赶到,即便金军东西两路会合,我军三十万亦不惧得。待金人粮草将尽,必将退却。金人若退,我军可追击尾袭;金人若不退,我军两倍于敌,亦可击退而去。”
赵桓再度点头,一番畅谈直至酉时一刻,君臣方意欢而散。
赵桓欲赐三人宫膳,却被种师道婉言谢恩,道是贼酋未退,将帅当与兵卒同食。
李纲深表赞同,四壁守城将士在他命令下吃睡俱在城楼,他本人也亲作表率,连日来均与将士同吃同睡。但卫希颜却无此表率,再晚也必回府歇息,李纲只道驸马与公主恋深情热,不作强求;心下反觉这样也好,卫驸马风姿飘然、秀俊无双,同食同住军士只怕分心恍惚得紧,又哪得专心吃饭和歇息!
三人一道出宫,种师道抱拳先行。
卫希颜凝视那道因腿疾而行走微缓的背影,忖思赵桓将如何安排种师道在军中的位置,突听李纲一声喟叹,“种帅已老矣!”语气中颇有“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的酸涩感慨。
卫希颜秀眉一挑,李纲此语让她隐生不妥,一时却参不透那感觉。
到得晚间,赵桓诏旨传下,任命种师道为同知枢密院事,统领四方勤王之师,卫希颜突然明了她之前的不安是什么。
大宋执掌军机的原为枢密院,亲征行营设立后,相当于前敌总指挥部,赵桓又许以便宜行事,枢密院便退居其后;此时赵桓却任命种师道为枢密副使,又领四方勤王之师,相当于在前敌总指挥部之侧,又设了一个野战司令部,双方互不统辖。
赵桓此举,自是遵大宋祖制,勿将兵权集于一人之手。枢密院的设立,便是为了防止宰相掌兵,如今李纲以副相兼前敌总指挥,已是破了祖制,赵桓自然不愿将全部军队集于一人之手,遂以种师道为首,再立野战司令部,此为分而治之的权术运用。
卫希颜攒眉,她并非反对重用种师道,相反论打仗,自是种师道强过李纲,她若是赵桓,必以李纲为宰相主政,以种师道为枢相主军,一文一武各司其职。如今却是两块牌子分头行事,若赵桓这个总统帅擅长战略倒可,能统筹指挥,但事实并非如此。真到作战时刻,宋军是听前敌指挥部的命令,还是听野战司令部的调派?
不要到时候又形成以皇帝为首、一帮文臣为辅的军事讨论会,以赵桓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怕是三天三夜也难得结果。
卫希颜暗叹摇头。宋朝因五代兵祸而崇文抑武,当年宋仁宗时的名将狄青于危急中平叛得授枢密使,却被朝廷数番疑忌,连欧阳修、文彦博等名臣均力主请罢狄青,致使一代名将郁郁而终;现时的赵桓和李邦彦等又岂放心将军机要务尽付于种师道之手?
卫希颜思忖中冷哼,这金兵不退便罢,一旦退兵,京中掀起的浪潮必是批斗功臣。李邦彦、张邦昌、李梲、蔡懋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