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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说了让人听不懂的英文,兰星瞪了蒋济闻一眼,还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蒋济闻心底弥漫的不快立刻消失,他轻轻地弹了一下兰星额头。
他这两天心情一直非常差,一句话都不想说,偶尔说一句,就跟刺猬一样。他自己知道是为什么,他很恐慌很害怕,害怕失去他的宝贝。
他们到达后,立刻有人带着兰星去做检查,都提前预约好了,也不需要排队。疗养院的环境非常好,不愧是一流的机构。检查中心人流比较空,这样昂贵的私立机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负担起。兰星进去检查时,医生问谁是亲属,琳达站了出来。等她要陪着兰星进去时,兰星不肯了,拉着蒋济闻的手。
琳达笑着对兰星说:“我来带你进去吧。”还一边做出往里走的手势。
兰星听不懂她的话,又不认识她,看也不看她,牢牢拉着蒋济闻的手。琳达有些尴尬,她显然并不了解自闭症,一点都不了解。
蒋济闻说:“我陪他进去。”
整个检查的过程非常顺利,兰星一直乖乖的。蒋济闻待在旁边,填写一大堆的表格,全是关于兰星日常行为习惯的调查。
检查结束后医生向琳达说明了兰星的情况,无非还是那些话,兰星的情况比较良好之类的,蒋济闻已经听过太多次了。琳达听完后问道:“情况良好?可是听说他在机场大闹了一场,把我老公的脸都抓伤了,他是不是会经常这样脾气暴躁易怒呢?”
蒋济闻知道琳达只是不了解兰星,有些困惑而已。但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非常不快。他带着兰星走出诊疗室。
27
琳达跟医生谈了一会才出来,接着助理就带他们去参观里头的疗养院。无可挑剔的环境,无可挑剔的条件,一切都非常地好。许致佑的助理显然事前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此时带着他们转来转去,滔滔不绝介绍着这疗养院的种种好处。蒋济闻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接着就听见琳达说:“兰星一定会适应这里,喜欢这里的。”
听不懂英文的兰星正好奇地看着花园里一株奇异的热带花卉。
蒋济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许多话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最后他说:“回去我跟许先生好好谈一谈。”
琳达跟助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蒋济闻的这个“谈一谈”是什么意思。
他们经过有人散步、晒太阳的小花园,进入居住区。带路的工作人员为他们打开一扇门,让他们参观房间,依然是十分完美十分舒适的条件。琳达微笑着看着星星,问他喜欢这里吗,一旁的助理翻译了一遍,听了这话的兰星似乎终于察觉有点不对,缩回蒋济闻身后。
蒋济闻扫了助理一眼,“先别跟他说这个。”
那一眼让助理头皮一紧,不敢问为什么,也不敢再说话。
琳达开口:“蒋先生——”
蒋济闻打断她的话,“回去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本来只是觉得好奇、好玩的兰星因为那句问话,终于察觉不对。这里的房间、花园、活动大厅、走来走去的人,不是跟他生活过的疗养院一模一样吗?
他知道疗养院是什么地方,他要整天待着的地方,不能出门,不能回家。
接下去兰星一改兴奋的模样,有点蔫蔫的。
晚上回去,许致佑早早到家,热情地迎接他们,问他们怎么样。他是下了力气寻找的地方,以为大家包括兰星一定十分喜欢那疗养院。
“那里有最优秀的治疗自闭症的医生,有最好的条件,怎么样?蒋先生,可以放心让兰星过来这里的吧。”许致佑一边说着,一边看了兰星一眼。
兰星正待在蒋济闻身边乖乖地看着绘本,刚刚他们要把他送回房间,情绪有点焦虑的兰星不肯独自待在那里,一定要跟着蒋济闻。而这样的谈话又不能让兰星参与,于是他们全程用英文对话,刚好照顾了许太太。
琳达说:“兰星真的很依赖你,我们看得出来。一时之间突然说要让兰星离开,到一个陌生的国家来,你也一定会舍不得。但兰星的爸爸在这里,我们也把兰星当成家人,虽然现在我们对自闭症还一无所知,但我们会努力去了解兰星、努力照顾好他。”
“你们打算让兰星住进疗养院吗?”蒋济闻问,他的表情是明显的不赞同。
许致佑跟许太太对望了一眼,显然不明白问题怎么会出在这里。
“我们是咨询过专家的。”许致佑说,接着说了一堆专家的见解。那些繁琐的话语像风一样一阵阵从蒋济闻耳朵边吹过,他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当然知道兰星这样一个没有自立能力的成年自闭症患者,最后的、最好的去处无非就是疗养院。有很多的父母、家人,因为各种各样的现实的原因,无法再付出那么多的心力照顾自闭儿,最后都把他们送到疗养院去。
“这不意味着我们会把他扔下不管,我们会去看他。”许致佑解释着,“他也不会就此封闭起来,我已经帮他找到了老师,他可以继续画画。”
琳达在旁边也说着她已有两个小孩,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再照顾第三个,把他送去疗养院是最好的。
兰星听不懂英文,但他时不时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些人的口中,他茫然地抬头看着他们,心中惶恐,拉了拉蒋济闻的袖子。
他要回房间了。
蒋济闻起身来,只说兰星累了,陪他回房间,此外没再说什么。
他们走后,许致佑夫妇在客厅窃窃私语了一阵,都觉得把兰星接到这里是百分百确定的事,毕竟许致佑是兰星最后的亲人了。他们只觉得那个蒋济闻,什么话也不说,意见却很多,是个难相处的人。
“那样的人,真想不到他会有耐心照顾这样的一个孩子。”许太太最后感叹。
这天晚上兰星一反常态,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按时入睡。蒋济闻坐在床边,兰星拉着他手,不让他离开。最后蒋济闻躺下,抱着兰星睡觉。到半夜,兰星仍在他怀里骚动不安。蒋济闻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兰星的不安。
可他不知道的是,兰星的不安,是因为要离开他,还是因为要离开一个熟悉的环境。
兰星终于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回家?”
蒋济闻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亲了亲兰星的头发。
28
翌日他们又出门上路,去见一位教授了许多自闭症学生的画家。这天许致佑终于有空陪他们了,一路上都在夸说这画家是如何地专业,他的画室如何好,教出的学生如何优秀,兰星跟着他学习,一定会有巨大的进步。
这天的路途又比昨天更加遥远,蒋济闻很是不满。兰星已经连续好几天都在飞机、汽车上度过了,今天又坐车,难受极了,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这一天琳达并没跟着来,来的只有蒋济闻、兰星,以及许致佑跟他助理。许致佑看兰星昏沉沉趴在蒋济闻腿上睡去,开始感叹起年轻时的不懂事,以及这些年对兰星的亏欠。他说,以前没有能力,自己都顾不了,现在有条件了,可以好好照顾兰星了。
他的感叹更多地带着一种自怜的味道,深陷在回顾自己年轻时追求事业的热血奋斗中。蒋济闻懒得听这些,他的脑袋里乱成一团,犹如千百辆汽车来回奔驰,这些天从没停止过。
那画室距离昨天他们去的疗养院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在一幢看上去很普通的旧公寓楼里。等他们走上去,推开门,才发现里面极其宽敞,种种摆放布置又新鲜又奇特,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画,有的地方是新奇古怪的涂鸦,整间画室散发出一种十分梦幻的气息,像童话里奇怪有趣的花园。
那画家正等着他们,不等许致佑上前介绍,他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兰星。他冲兰星一笑,用英语说,你好,星星。
精神不振的兰星看着这位奇装异服、充满艺术家气息的胡子大叔,只是疑惑地抬了一下眼皮。
那画家也不跟许致佑他们寒暄,随手从周围拿了纸跟笔,刷刷画了几下,递给星星。他画了一只大熊,穿着衣服,拿着纸笔,正在画画。兰星被画勾起了兴趣,振奋了点精神。那画家把笔递给他,示意他也画画。
两人就这么一点一点交流起来。
看似简单的开场,但那画家一步一步深入,靠着蒋济闻的翻译,一点点与兰星沟通,让兰星用他最熟悉的画法,画他想画的东西,画他最喜欢的东西。
兰星最喜欢的东西,当然是彩虹。
他越开心的时候,越喜欢画彩虹。
但他们画了两个小时,兰星画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却不画彩虹。
这一位老师虽是画家,但也修了心理学的学位,懂得如何引导学生画出他们最想画的东西。通过一点一点虽然缓慢但不断前进的对话,蒋济闻看出老师希望兰星画出他最喜欢的东西。蒋济闻告诉老师,兰星最喜欢彩虹。
“看来这位小先生今天心情不是很好。”老师笑着说。
他们画了一会画,老师就带着兰星去参观其他人的画与涂鸦。这里的作品是兰星从未看过的新奇有趣,一瞬间他就被吸引住了。兴致勃勃看了半天后,又与老师两人一头埋进画纸堆中。
在他们画画的时候,其他人就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等着。
许致佑对蒋济闻说:“这位画家,很喜欢孩子,兰星虽然成年了,但他的想法跟画都还是孩子,他们会很合得来的。你看,这才第一天,就处得这样好。这位老师教导的学生,拿了许多奖。蒋先生,你大可以对兰星以后的生活放心。虽然我们要将他送到疗养院,但那不意味着他的生活就此封闭起来。”
蒋济闻真想叫许致佑闭嘴。
他当然看得出来,许致佑找的疗养院,找的老师,水平都是国内不能比的。
难道这些对兰星才是最好的?
那画家好像不懂得旁边还有等待的人似的,带着兰星画了整整一个下午。画好之后,他开心地大叫:“你们快来看星星的画。”
许致佑跟他助理早就到外面去抽烟了,只有蒋济闻还待在画室里等着兰星。
蒋济闻走过去看画,兰星站在一边眨着双眼看他。
那一瞬间,蒋济闻仿佛回到第一次初见兰星的时候。兰星的双眼依然跟那时一样,如一汪初春的泉水,让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兰星画了彩虹。
蒋济闻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师,确实有他独特的本事。
“我想让他画他最喜欢的东西,但我们语言不通,你知道。但画画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我热爱它,星星也热爱它,我能感觉出来,我们不需要语言交流,他就知道我希望他画什么,他就知道他想画什么。你看——”
那画家指着坐在彩虹上的两个人影,“——一个是星星吧,另一个,这是,他的爸爸吗?”
不,那不是许致佑,那怎么可能是许致佑。
蒋济闻一眼就认出来,那穿着深灰色衬衫的身影,是他自己。他有许多衬衫,都是深灰色的,一到家,他就脱掉外面的西装,穿着衬衫抱着兰星看电视。
兰星拉拉蒋济闻的手,指着彩虹说:“哥哥,一起。”
彩虹是兰星最喜欢的东西,当他心情好的时候,他会无止境、毫不厌倦地画一张又一张的彩虹。当他画自己坐在彩虹上时,都是他心情非常非常好的时候。这几年来,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