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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树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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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天亮得晚,即使已过六点,街上人群已开始一天的活动,地平线那端的晨曦仍只窄窄一线,让黑暗继续笼罩着。医院内经一夜生死挣扎的人们,犹自恍惚,像作了一场耗尽心神的梦。

绍远清醒过来,顾不得身体不适,又赶回加护病房照顾妻子;冯家亲人在放下一颗悬荡的心后,向热心帮忙的辰阳道谢。

“最辛苦的还是伯父和旭萱,手都伤成那样,我用的力气还不到他们一半,没什么好谢的。”辰阳转向旭萱说;“我得走了,九点钟还有会议。”

她轻点头没表示什么,就在辰阳疟到长廊尽头快转弯时,又突然追上去。

“喂,你等一下!”

他回过身来等她。

一宿未眠,他衣皱发乱,下巴有细渣,眼神不若平日炯炯锐利,而是睡不足后的蒙眬柔软;她则一张昏倦素白脸,未曾梳洗,眸子微微青肿,双手裹纱布,有种脆弱的小女儿态。若非在医院,换在其它场合,两人对望的样子,倒像是缠绵到天亮要告别的情侣。

“什么事?”他声音不自觉低柔。

“我已经决定……要加入你的百货商场企画案,不保留水塘地了。”

“怎么突然同意?”辰阳太惊讶,直觉反应说;“就因为我陪了一夜帮忙压呼吸球,感动到你吗?”

旭萱的确有感动,妈妈能逃过一劫,一切身外之物都不想再计较。最主要的,她一直认为妈妈会发病,都是因操心她的事到连吃药这等大事都忘记,心里非常难过自责。如果强制征收令下来,只会让爸妈忧恼更多,不如水塘地早丢早了,速速送走辰阳这魔王,也保全家清静平安。

“我们大家都很感动,你等于救了我妈妈的命。”她回答说;“另外诚如你说的,我爸爸比已不在人世的老杜叔叔重要,只要对冯家好的事,我都愿意做。”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这企画案的前景和利益好到难以拒绝,不是吗?”辰阳兴奋极了,以为终于软化旭萱那颗顽强的心,伸出手想触碰她。“很高兴你终于想通,愿意信任我,让我们两边双赢,还有我们共同美好的未来……”

“你准备好文件通知我,我随时可以签字。”旭萱打断他,并退后好几步,匆匆说;“你赶开会,我也要赶回家,弟妹在等我,再见!”

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辰阳,目送她和亲人离去,笑容久久不散。

昨晚他和冯老板密谈时,曾讨论如何委婉告诉旭萱强制征收的事,没想到今早峰回路转,不必用这招险棋,她就主动妥协了!

他终于赢了,百货商场得以顺利实现,他的事业踏出另一大步;在医院的良好表现,也让他和旭萱和好如初……不能说冯伯母病来得正是时候……不过一切将按原来计画进行,他又可以再度拥有旭萱,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走出医院,天色已大亮,东方曦日由窄窄一线延展成大片金灿,辰阳公私两得意,一时踌躇满志,又恢复他目空一切的骄态。

第六章

简宗霖送来三样东西——一袋为妈妈配制好的药包、一叠影印装订好的论文资料、一盅香溢满室的红枣桂圆粥。

立刻打发人走,有点说不过去,虽忙得天昏地暗,旭萱仍放下满桌待读的书本笔记,陪这意外访客短聊几句说;“抱歉不能请你坐,前阵子妈妈生病,报告落后一大截,正在赶进度中。”

“我了解,所以才特别送过来,反正医院离你研究室不远,当作散步。”简宗霖微笑说;“最主要是这碗桂圆红枣粥,我母亲拿手的甜点,以前我念书时常靠这个提神醒脑,很有用的,你试试看,不希望你累坏了!”

“你们太多礼了,以后千万别再麻烦伯母。”她不安说。

“一点都不麻烦,说要为你煮,她特别高兴呢!”

“她人真的很好,请代我谢谢她,呃——”很难接下去,她转移话题说;“谢谢你送来的资料,相当完整,没想到你对传染病学也有研究。”

“都是受你姨公邱教授的影响,他教学极认真,这科就特别强。”

“是呀,姨公认真到每次家族聚会,都要考问我,三句不离本行。”

聊着,已走完研究室外的长廊。这星期开始放寒假,校园一下冷清起来,入了夜只剩星点灯火,散布在远近各楼问,更显久、夜的寂寥,陪到此也差不多,她停下来准备说再见。

“我对你们的研究很有兴趣,关于重病患低收入家庭的追踪工作,我这儿也有不少案例,你要的话,我很乐意提供。”他还不想走的样子。

“当然好呀,但还是要先征求陈老师的同意,他是总召集人。”

“我想……旭萱小姐常在学校夜读,我也常在医院值班,两边很近,休息的时候不妨一起喝杯咖啡或吃点消夜,一定更精神百倍。”

“有空的话,应该是我请你才对,这次妈妈从住院到出院,你帮了很多忙,也该表示一点谢意。”她礼貌回答,看看手表说;“啊,真不能再聊下去,否则到过年报告都赶不完!”

“我了解,你快回去,外面满冷的。”简宗霖体贴说。

他要追求她,旭萱可感觉出来,尤其妈妈住院期间,江医师出国开会一个星期,把后续医疗交给他,相处和熟稔的机会增加,他表现就愈明显。

和简宗霖在一起,是心平气和的,如坐在绿草如茵的河岸,看着潺缓流水,彼此倒映,不相干扰,一幅安然悠静的风景画。

和辰阳就复杂太多了,如莽林中纠结的两棵巨木,权蚜互绕根节交缠,每个摆动都砥触不已,痛苦时迷失,快乐时也迷失,一幅色彩浓烈看不见自己的画。

而她最忌讳看不见自己的状况……

客人步下阶梯离去,旭萱转身踱回研究室,毫无预警的,辰阳突然从长廊阴暗处走出来,一身黑色礼服和晶亮皮鞋,英挺的架势,面色却如灰土,乍看之下以为是鬼魅幻影,她差点尖叫出来。

“十八相送结束了?”他声音平板无生气,掩饰内心高涨的怒意。

“你今晚不是有宴会吗?现在才八点……”旭萱知道,因为收到烫金华丽的请帖,百货商场的开工招待会,政商各界名流云集,足具宣传效果。

“没错,是还没结束。”他声调逐渐上扬。“你爸爸、舅舅、叔叔都来了,我以为你会出席,没想到却在这里约会!”

“我没说我会去,招待会不关我的事。”

“你这女人在搞什么鬼?”他吼着说;“不是才签了合约,开始我们合作事宜,怎么不关你的事?”

“合作的是我爸爸,不是我。”她不想争吵。

“水塘地是你的,契约是你签的,怎么不是你?我本来计画今晚要将你正式介绍给大家,让‘阳邦’各层员工和我颜家各房亲戚认识你,同时也让他们明白你在企画案中的重要地位,你却没现身,害我放着宴会不管,还得浪费时间来找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从没有答应要参加宴会,签约时也表明得很清楚,水塘地交出,就和我没任何关系,那是爸爸的事业,不是我的,我没有必要出席。”

事实上,表明不只一次了——签完约的半个月来,她谨守不相往来的决心,未曾单独见面过,他几次约她出去,都被她以各种借口闪避掉。他已经得到水塘地,不该再来吵她了吧?

偏辰阳过于忙碌,对旭萱的避不见面,只单纯当成她照顾母亲太累,不曾往断绝交往方向想,仍在一厢情愿的喜悦中。

“你真不懂吗?这场宴会表面上是为事业合作而举行,但也是第一次在社交场合上正式公开我们的关系,告诉大家你是我的女朋友,我本以为你会早早准备好,今晚盛装出席,结果没有——”

“慢着!”她惊说;“正式公开我们的关系?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分手?是谁说的?”他态度稍缓和。“先前我们是有些争执,但那天早上在医院,你同意让出水塘地,支持企画案后,我们不就和好如初,一切又回复原状了吗?”

“我并没有支持企画案……我会让出水塘地是被逼的,你们已官商相通,我再不签字让出,就要强制征收,我还有其它选择吗?”她纠正。

这次轮到他吃惊,眉毛慢慢拧成一条。“是谁告诉你强制征收的事?”

“宜芬姨。”她照实回答;“是你母亲拜托她来的,说都是为了你。”

有节外生枝这一段,他竟不知情?母亲护子心切,却有可能愈帮愈忙,把一切小心策画的预设和安排全打乱了!

“所以,那天在医院你主动开口妥协,是怕被强制征收,不是因为感动,或为你爸爸,或为我们共同的未来?”他急问。

“一个强制征收就够了,我怎么斗得过你们庞大的宫商势力呢?总之,你已经得到水塘地,我这里再也没有你要的东西,拜托以后别再来找我!”她宣称完毕,一脚跨入研究室。“对不起,我很忙,你请回吧!”

“等一下,我要解释,强制征收不是我的主意,我甚至从头反对到底,并努力阻止,你不该为这件事生我的气!”他挡着不让她关门。

“你不必解释,我也没生气,再说那些都没意义了。”

“不!你不明白,我的计画是颜冯两家一旦合作,我们之间交往就更顺理成章,等百货商场完工开幕,我们就举行婚礼……”他是在求婚吗?他从没向任何女人求过婚,自己都吃惊!

“你又来了!拜托你公归公、私归私,不要把个人感情和事业混淆在一起好不好?”她完全不领情,还懊恼说;“你若不是真爱一个女人,就别随便提结婚的事,婚姻可不是你利益交换、桌面谈判的游戏!”

他正在求婚,而她竟是这种态度?二十八年来第一次想娶一个女孩回家,连婚期都已讲明,却被教训太随便,犹如一头冷水强强浇下来。她以为她是谁?天仙美女下凡来也不敢这么嚣张,何况她不是,只是一个不解风情、不知感恩的古怪女孩,还以为是天下稀珍吗?

“你认为我不是真爱你?”他阴沉问。也许她说的对,这样不温柔不顺从的个性,活该让人宠不起也爱不起来。

怕他少爷脾气发作没完没了,她稍委婉说;“以你颜家长孙身分,肩负家族重任,要全心爱一个人也很难吧!这点我能理解,我也是家人和学业优先,不把爱情看那么重,这没什么错,只是……没碰到真正的爱,就不该谈结婚。”

“你所谓真正的爱又是什么?”他瞪着她。

她不想谈这些,又被逼得不得不回答说;“真正的爱是无条件的,贫贱富贵病苦都不改其心……比如,我出身微寒,你仍会爱我;我没有水塘地,你也会爱我。但你做不到,对不对?因为你的爱充满条件和利用。”

“怎么又是这些假设性东西?我说过好多次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浪费时间讨论。”他不耐烦说。

“这就是我的爱情观,爱一个人仅仅就为他本身,不因任何外在附加条件,条件变了亦矢志不移,也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一种绝对的爱。”

他继续瞪她,消化她怪异的念头,讽刺说;“好,我了解了,可惜你出身并不微寒,也拥有水塘地,那些条件永远消失不了,叫我怎么‘绝对’爱你?”

“很简单,就是爱我本来的样子,不会嫌我家财薄势弱不如你家;不会弄什么企画案要我和柯家小姐一样;不会夺走对我意义重大的水塘地,甚至会帮我盖养老院和育幼院……”

他听着,表情愈来愈难看。她把他当成什么了?不但是冤大头,还是那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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