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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赵月梗着脖子,一时却说不出来。文绣的轻蔑掩藏在规矩的礼仪之下,她抓不到半点证据。何况齐峻说得十分尖锐,文绣平日是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若不是她将文绣召过来问话,根本不会有什么不敬的事发生。但她又确确实实感觉到了那丝轻蔑,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妾身只是想知道,殿下与仙师在议什么事,文绣她,她竟说不知!”
“她确是不知。”敬安帝那里搜捕刑讯,太子却在为杀的人超度,这话传出去让敬安帝怎么想?若是叶贵妃抓住机会,还会将敬安帝的疑心引到东宫来。因此此事只有冯恩知道,文绣则根本没有过问,“她规矩本分,不会问自己不该知道的事。”
赵月却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在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守本分,不由得恼怒起来:“妾身是殿下的妻子,有什么事是妾身不能知道的?”
齐峻反问:“那身为太子妃应该做什么,你知道吗?”
赵月哑了。齐峻有些头疼地看着她:“该告诉你的事,我自然会告诉你,可是你都听了吗?”最初他也曾把前朝的一些令他为难的政事说给赵月听过,可是赵月并不在意,或者说,她根本听不懂。赵镝只有这一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不忍苛求,赵月简直就是不知人间疾苦,即使是对西北边关的军事她都一窍不通,只知道父亲在边关立了功罢了。久而久之,齐峻也没什么话好跟她说的了,可是偏偏不该让人知道的事,她却一定要问。
“妾身只是——”赵月委屈地哭了,“母后今日说,要把两位良娣都接进宫来,妾身身子不适,去寻殿下,殿下又不回来……”
“好了,不要哭了。”毕竟是自己的太子妃,又还是个年轻姑娘,齐峻说了几句重话也就不忍再多加责备,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有些事情不与你说便是与你无干,不要多问就是了。”
“可是母后说——”赵月充满希望地抬头看着齐峻,盼望他能像上次一样去回绝皇后。
齐峻却并没像上次一样替她挡回那两名良娣:“既然母后说要接进来,你就准备屋子吧。不过是两个良娣,接进来陪你说说话也是好的。”若是有一个略微能干些的,能帮帮赵月也好。
赵月失望地看着他,声音里不觉带上了怨气:“殿下是早就盼着两个良娣入宫了吧?”
齐峻皱了皱眉:“你是太子妃,谁也越不过你。”想到皇后,他语气又温和了些,“你自己立得住,谁也不能怎样。”当初赵月刚入宫的时候,他也曾期盼过与妻子琴瑟和谐,可惜两人一直都是话不投机,不过有叶贵妃这前车之鉴,他是断不会让赵月也陷入皇后一般的困境中便是。
“你身子不适就早些歇着,我去看看文绣。”
赵月看着他走出内殿,抓起手边的杯子就要砸,被冲上来的香药险险接住了:“太子妃,殿下才出去!”这里砸杯子,他立刻就听见了。
“怎么办!”赵月眼泪横流,“母后嫌我没有消息,这,这又要接进来两个狐媚子!”
“殿下不是说了,您是太子妃,谁也越不过您去。”香药心里也担忧,嘴上却还要安慰赵月,“就是接进来了,殿下不许,她们也生不了儿子。”
“那又怎样?母后也生了嫡长子,可是还不是叶贵妃得宠!”
香药一头冷汗:“娘娘,慎言!这,这都是皇上的家事呀!”做儿媳的哪能妄议公公,别说是皇宫,就是平常人家里也不行。
“我知道,这不是只有你在吗?”赵月拭着泪,“我也就在你面前能说说真心话了,殿下他——”
“娘娘——”香药小声道,“依奴婢看,那两个良娣不算什么。奴婢打听过了,她们出身平平,也说不上是什么天仙一样的美人,纵接进宫来,殿下不去临幸,她们也只能呆在屋子里。倒是这个文绣,是贴身伺候殿下的,对殿下的脾性都熟悉,不得不防呢。”
赵月烦恼地皱着眉:“怎么防?看殿下这样护着她,今日险些就要跟我翻脸呢!”
香药低头想了半天:“御医不是说她难免要留疤吗?奴婢去想法子,让她的疤留得再大些,想来殿下再宠爱她,也不会喜欢一个身上有疤的女子。只要没了殿下的宠爱,她一个小小宫婢,还算什么?只是娘娘千万不要再这样沉不住气了,将来两位良娣入宫,娘娘面上也要过得去,不然就是平白招了皇后娘娘和殿下的厌烦。”
赵月低着头,半晌终是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既这样,你去叫人收拾两处屋子出来吧。”
齐峻出了正殿,就去了文绣住的下房。一进屋就是一股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文绣伏在床上,身后的伤刚刚包好,疼得满脸的冷汗,看见他挣扎着还要起身行礼:“殿下。”
“你躺着吧。”齐峻按住她,“今日是怎么回事?”
“奴婢……”文绣的眼泪也像断线珠子一样滚了下来,“是奴婢没有答上太子妃娘娘的问话……”
齐峻叹了口气:“也不是你的错。”可是那边是眼泪,这边也是眼泪,他实在有些疲倦了。这些日子要忙春耕之事,还要每天抄两个时辰的经文,回了东宫也不得安宁,反倒不如在观星台呆着了。他颇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口气也就直白了些:“太子妃总是太子妃,便是你不知的事,也要细细给太子妃解释清楚才好。如今日这般,不但你受苦,传出去也叫人说东宫里不安宁。”
文绣的眼泪挂在脸颊上,怔怔看着他:“殿下,奴婢并没有——”
齐峻按了按眉心:“太子妃或有做得不合宜之处,但她终究是太子妃。”看看文绣的脸色,他放缓了声音,“如今宫里是什么情形你也知道,多亏秀明仙师,算是渐渐有了起色,万不可功亏一篑。此时此刻,东宫绝不能后院起火,你是我身边最得用的人,该是明白这个道理。日后——”他略一犹豫,“总不会亏待了你。”
“是。”文绣心下稍安,柔顺地低下了头,“奴婢都听殿下的。”
齐峻舒了口气,站起身来:“你好生歇着,把伤养好了再出来当差。”
东宫这场小争吵并没有传出去,因为人人都被延英殿的好消息吸引了注意力。敬安帝虽有四个儿子,二皇子妃肚子里这个却是头一个孙辈,因此这场后宫的大清洗终于告一段落,宫人们也可以不必终日提心吊胆了。自然,这样做说起来未免有些对不住太子,毕竟刺客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所以敬安帝对有了喜讯的延英殿没有赏赐,倒是转手对东宫大赏了一番,什么时新的绸缎、大颗的宝石、、贵重的药材、新样的陈设,应有尽有,光是抬箱子的中人就快站满了一条宫巷。其名义一是慰劳太子的伤势,二是嘉奖太子妃管理东宫有功,三是庆贺东宫又新添两位良娣。
当然,这些理由都是借口。太子的伤并不重,虽然刺客那一击正中心口,但被陛下赐的长命锁挡住,所以只有臂上那一处皮肉伤而已。当然,那长命锁已被太子命匠人修复后又戴在了身上,满宫的人都在说是敬安帝的福缘帮太子挡了一灾。哦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三个借口之中有一个很让太子妃不喜,因为这意味着敬安帝的赏赐里有一部分必须要分给两名新入宫的良娣,太子妃虽然不心疼那些东西,但她不愿意两名良娣有这个脸面。于是一时之间,东宫气氛沉重,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走路都不敢出声音。
“殿下新接了两位良娣入宫,怎么不在温柔乡里呆着,跑到观星台来做什么?”知白抱着湛卢,笑嘻嘻地蜷在榻上看着齐峻。
齐峻伸手作势要敲他的头:“取笑储君,罪该杀头!”
知白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好怕呀……殿下饶命!”
齐峻虽然满心烦恼,也不由得笑出了声,随便往榻上一坐,端详了一下知白的脸:“怎么瞧着这几日你脸色不大好看?前日二月二,怎么叫你去外苑踏青都没出来?”
知白懒懒地笑:“那时候殿下不只要陪着太子妃,还要照看两位良娣,我怎么好去添乱呢。”
“胡说八道!”齐峻屈起手指轻轻给他来了一下,“你跟太子妃和良娣们如何相提并论!”说完了,他又不无担忧地追问了一句,“究竟是哪里不适,为何不传御医?”自打抄完经文之后,观星台内殿的怨气终于烟消云散,那似乎能钻入骨髓的寒气也消散殆尽,加上已是二月,观星台的园子里也是春暖花开,整个宫里的人都像又活过来了似的,偏偏只有知白反而恹恹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他过来,都只看见他抱着湛卢蜷在榻上似睡非睡。
“御医无用。”知白蠕动了一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缩着。四下里灯烛的光落在他脸上,却缺了从前那种玉雕一般的润泽光彩。齐峻俯下身去仔细看着他,发现他眼下也微微有一片青黑:“是抄经累着了?”在冤魂阴冷的怨气中每天抄两个时辰的经文他都觉得格外疲倦,更不必说知白一抄就是六个时辰。
“唔——”知白又有些犯懒,含糊地答应一声,眼睛就又想闭起来。
“这才什么时辰就睡?”齐峻轻轻摇摇他,提高声音问外头,“仙师这几日用膳如何?”
观星台的小中人顿时一颗心提到喉咙口,却又不敢不答:“仙师……用膳不香,今晚只用了半碗粥……”秀明仙师素来好伺候,再说也没听说仙师还会生病的,所以虽然连续几天都吃得少,他们也没在意,难道这一时疏忽,今天要挨罚了?
齐峻顿时恼了:“仙师不用膳,你们就干瞪眼瞧着?统统拖下去,一人二十板子,扔到宫正司去!这里重新换人伺候。”
小中人们吓得跪倒了一溜嘣嘣地磕头,正要开口求饶,就听仙师在内殿里含着笑说了一句:“殿下别跟他们生气,都是伺候我的,自然我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了。你们都下去吧。”
小中人们还不敢就走,悄悄抬眼都去看冯恩,却听太子怒道:“仙师说的话没听见?还是都想挨板子!”连忙一个接一个地滚了。
齐峻回头皱眉看知白:“这样不经心的奴婢,还要来做什么?冯恩,快去传御医!”
“不用。”知白懒洋洋地伸手扯着他的衣袖,“仙师生病传御医,说出去该多丢脸啊。想来国师在宫里这些年,也是不敢生病的吧?”
齐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觉得他说得实在尖刻,只得道:“我私下里请人来,不叫父皇知道就是了。御医处我也有一两个信得过的人。”
知白睁开眼睛冲他一笑:“多谢殿下,不过真的不用,我并无大碍,御医纵然来了,也不过是脉相正常,殿下逼死他,他也只能开个太平方儿吃吃。”
齐峻不相信:“脉相正常何以这样没有精神?”
他刨根问底,知白被他问烦了,只得道:“不过是前些日子超度费了些修行,自然没有精神。”
齐峻顿时把眉头皱得更紧:“不是有湛卢么?”
“湛卢之神与星铁灵力大相径庭,”知白懒洋洋地解释,没精力去详细说明,说实在的他也没有料到超度这些冤魂最后竟耗费了那许多灵力,一块星铁等于是白废了,现下都还有些补不过来,委实的不大划算,“总之此次为了殿下大计,贫道真是鞠躬尽瘁——”他装哭,“不但耗损修行,只怕还要折去几年寿命,殿下——”
“折寿?”齐峻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的手,“如何还会折寿!你还说并无大碍?已至折寿如何还是并无大碍!这要如何是好?快传御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