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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峻站在那里有片刻迟疑不决。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是想灭口了这个神神道道的小子。刚才知白说的那些话,什么龙生九子,什么短寿,随便哪一句被传到敬安帝面前,就足够他这个太子被废掉一万次!可是——如今真明子还是国师,没有了知白,他拿什么去与真明子对抗?纵然他能胜过齐嶂,可皇后远不是叶贵妃的对手,倘若再没有知白,那仍旧是如从前一般被死死压着。不,或者情况还不如从前,如今这满宫里可正传着皇后是不祥之人的传言呢,若是此时知白死了,还不知敬安帝心中会作何感想……
齐峻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知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变化,连忙讨好地对他龇牙一笑。这人生得俊俏总是有好处的,饶是齐峻满心杀气,看他这副模样紧绷的唇角也不由得松了松:“你这样的出家人,倒是实在少见。你师父居然还说你资质极好?好在哪里?就好在用人命去填蛇口?纵然我命在旦夕,你这么做心里也过得去?”
知白尴尬地搓了搓手:“殿下怎么又提这事……其实殿下当时——若是没我的草药,殿下已经伤重那个……我本来以为,不过是将殿下过世的时辰向后挪了挪……其实那时殿下命数已尽,并不算我伤人性命……”
“我是说你这心里!”齐峻毫不客气地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纵然是拖着一具尸体去喂蛇,你也忍得?有道是人死入土为安,纵然是陌生人都有捐棺筑坟之义举,你这出家修道的人,倒能让我连死后都不得全尸?”
“魂魄若去,身体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知白争辩,“所谓入土为安,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人异于禽兽者在魂魄,若是死了魂魄便散……”他看着齐峻额头上又跳起来的青筋,知趣地闭上了嘴。
“所以我死之后就与禽兽无异是么?”齐峻又觉得牙疼起来,瞪着知白一字字地问。倘若不是留着这混蛋还有用,他一定亲手掐死他!
“道家说……”知白嘟囔了三个字就再没敢出声了。齐峻连着深吸了两口气才能略冷静了些:“这些话你倘若到父皇面前说出半句来,脑袋只怕就要搬家了!到时候,你再有资质也只能跟着你师父尸解了罢。”
知白垂下脑袋:“我知道,在陛下面前不敢乱说。我还未筑丹呢,离结元婴更早着,这时候砍头就是死了,算不上尸解。”
齐峻嗤地一声又笑了出来,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这家伙说出句话来能气死人,但有的时候也可笑得很。
知白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讨好地笑笑:“那殿下,我何时能见到陛下呢?”
这么一说,齐峻又想起他说的龙生九子,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正要骂他几句,一个小中人远远跑来跟冯恩咬了几句耳朵,冯恩的脸色就微微变了。齐峻余光瞥见,便扔下了知白走过去:“何事?”
冯恩压低声音:“殿下,陌巷井里捞起一名宫女,是,是怀了身孕的。”
陌巷,是不曾承恩的宫女们住的地方,为了方便用水,一条宫巷中有两口水井。老实说,这两口井里捞出来的宫女别说前朝了,就是本朝都是连手带脚都加上也数不过来,但有身孕的宫女,倒还是头一回捞上来。
一般来说,宫女入宫后,日常能接触的不过是后宫妃嫔中人,唯一的男子就是皇帝,因而若有身孕,多半都是被皇帝宠幸过。所谓母以子贵,宫女若是被宠幸后有了子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的好事,从没有一个是因着怀了龙种而自尽的,因此这次捞上来的尸身就格外引人注意。
“……说是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只是腹部总用白布裹着,又是入了秋换了夹衣,同屋的宫女都不知道。”小中人战战兢兢地回报,“也不知是几时承恩的,所以有人猜疑,说不定是与侍卫私通,发现有孕后害怕才自尽的。但也有人说……”偷偷抬头看了齐峻一眼,才小声道,“说是宫内有邪祟,这宫女是撞了邪祟才死于非命。”
齐峻面如寒霜:“又是邪祟?当真好笑,难不成是邪祟将她扔进井里的?”
“说,说是那宫女虽死,脸上惊骇之容犹在,所以疑心是被什么吓坏了,逃命时失足跌进井里的……”
“还真是什么都能往邪祟上扯!”齐峻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我偏不信。这宫人若是自尽的,必然是与人私通;若是承恩怀了龙种,那死因必是另有蹊跷。去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死了一个人,断然不会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13、生辰
宫女的身孕倒是很快就查明了,敬事房那里有记录,敬安帝数月前曾在酒醉后于御花园边上的暖阁里小憩,恰好这宫女当时在打扫暖阁,敬安帝一时心血来潮,就宠幸了她。事后敬安帝自己都没在意,还是王瑾去说了一声。
因为敬安帝宠幸过的宫女不在少数,多半都是兴之所至,过后就扔到脑后,因此敬事房也没当回事,还是王瑾想起来去查,才翻到了这宫女的承恩日期,稍稍一对,最后得出结论,这宫女应该确实是身怀龙种。
“那她就更没有自尽的理由。”齐峻听完冯恩的话,咬着牙冷笑了一声,“所以一切都归结到宫中有邪祟之物上了?”因为死了这个宫女,宫中对邪祟之说更信得多了,若不是邪祟附身,明明是一步登天的日子,为何却要自尽呢?
“就不曾查出别的线索?”
冯恩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那宫女身上无伤,确系淹死。陌巷夜静,若是被人强行扔入井中,总有人会听到动静,若说是先塞住了口才入井,嘴角该有伤痕才是,但——”总之这宫女身上半点伤痕也无,委实不像是被人弄死的。
知白无聊地坐在一边翻着一卷《北斗经》,闻言接口道:“倒也不无可能。这皇宫中看似金碧辉煌,其实枉死孤魂不少,阴气颇重。除了真龙天子有龙气相护,其余——”
“住口!”齐峻听见龙气就烦,回头横了他一眼,“什么邪祟之物,分明是有人不愿让这宫女产下龙种,所以将她弄死了!”顺便,还可以诬蔑一下皇后,“哼,叶贵妃不是总理宫务么,就是这样理事的?”
“叶贵妃见失了龙胎,已经去向皇上请罪,并要交出金印了。”
“什么?”齐峻不由得挑起了眉,“她要交出金印?”总理宫务当然也得有个印鉴,若是皇后理事,则大事用皇后玉玺,小事用金印;若是贵妃理事,则有用贵妃宝印的,也有用金印的。叶贵妃协同皇后理事多年,她为人乖觉不留口实,虽是理事也不用自己的贵妃宝印,皆用金印,如今要把金印交出来,这是打算连宫务都交出来?
“父皇答应了?后日可就是千秋节了。”这时候叶贵妃把手一撒,难道是让皇后的千秋节放羊不成?果然,就算请罪,她也要闹一闹皇后,给皇后添点堵!
“皇上原本是不答应的,可是叶贵妃哭得不行,说皇上至今子嗣不丰,如今没了一个,就是她的大罪,她才接手宫务这些日子就出了岔子,若是不惩治——也无法向皇后娘娘和,和殿下您交待。幸而千秋节的事一直有殿下协理,如今万事已备,就交给殿下也放心。”
齐峻冷笑。这又是借机在敬安帝面前给他们母子上眼药了,如此一来,可不既显得叶贵妃严于律己,又显得他们母子苛以待人么,便是皇后再想按宫规追究叶贵妃也是不能了。而叶贵妃这么在敬安帝面前哭一场,那就什么罪都不会有了,更不会有处罚。说起来,在这一点上叶贵妃实在极是高明,自打她当初刚入王府,敬安帝就总觉得她娇弱柔顺,时时的怕她被正妃欺侮,哪怕如今她宠冠后宫甚至与皇后平分宫权,敬安帝总当她是只任人欺凌的小绵羊,连带她生的两个儿子,也活像是被齐峻这个太子欺压惯了似的。
“皇上就说,贵妃管理宫务也辛苦了,歇几日也好。连金印都还暂时放在她宫中,只是将这几日的宫务暂交了贤妃娘娘打理。”冯恩深深垂下头去,也觉得无力。叶贵妃是敬安帝心上的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敬安帝就吃她这一套,别人实在是无能为力。贤妃娘娘虽然是个妃位,却是个无宠的,平日里影子一样不惹眼,这样的人来打理宫务,还不就是个依样画葫芦。
“先过了母后的千秋吧。”齐峻有些疲倦地抬手捏了捏眉心,“国师的礼物——”
“是,据说是个偶人,能演歌舞的。”冯恩连忙把打听来的消息报告上来,“国师要的木料彩漆就是用来做这偶人的,如今宫里都知道了,颇有些人等着瞧新鲜呢。”
“能演歌舞的偶人?国师什么时候又懂机关之术了?”齐峻顿时怀疑起来。
“听说是请了御作坊的匠人来帮忙,做得跟真人一般。但据那匠人说,他也不知其中的机关如何能让偶人自行歌舞起来。”
“偶人……”齐峻沉吟着皱眉。他绝不相信真明子会为了皇后的生辰细心准备贺礼,这偶人必定有蹊跷,只是他想不明白会有什么蹊跷。这么想着,他转眼看了知白一眼。
知白被他刚才一吼就缩进了椅子里,还拿经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滴溜溜地转,见齐峻看过来,才小心翼翼地道:“物可以形借神,做得越似人形之物,越易成精。或者摄孤魂附上,自行歌舞也未为不可,不过究竟如何,还要看看才知道。”他倒乖觉,齐峻一个眼神就知道是想问什么。
“既是如此,到千秋节那一日,你与我一同去给母后拜寿。”齐峻迅速做了决定,到了那日,他作为皇长子,又是中宫嫡出,自然是第一个给皇后拜寿的,然后就会随侍在皇后身边。知白跟着他,也就可以守在皇后身边,即使真明子要动什么手脚,有知白在总是好些。
有知白在,总是好些?蓦然发觉自己的心思,齐峻不由得又看了知白一眼,心情颇为复杂。这小子实在不值得信任,可如今这局面,他手掬月光、为皇后延寿,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神乎其神。若不倚重他,还有谁可用呢?
“千秋节那日,母后必然是在父皇身边,你跟着我,必然也能见到父皇。”齐峻放缓了声音,看着知白眼睛一亮,又莫名地有些不悦,“别整天无所事事,出家人,每天连经文都不念么!”
知白对着他底气就有些不足,缩了缩脖子才道:“经文都记在心里了,若是口头禅,便是念上一万遍也无用。”
“都记在心里了?”齐峻随手抓过他手中的经卷,随便翻了一页,“北辰垂象,后面是什么?”
“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为造化之枢机,作人神之主宰……”知白连想都没想,张口就来,“……有回死注生之功,有消灾度厄之力……”
“行了行了。”齐峻被他连珠炮一样的背诵听得心烦,甩手把经卷又扔回他怀里,“诵经不是出家人的功课么,你不诵经,每天都做些什么?”
“从前沩山禅师问弟子仰山,‘经书之中,有多少是佛说的,多少是魔说的?’”知白接住经书,难得认真地回答,“仰山答,‘统统是魔说的。’拘于文字,佛经也是文字魔。诵读经书,最忌生搬硬套。譬如《参同契》,本是以炼丹为譬,宣讲修行之法,却被现在的人拿来当做炼金石的法子,搞出什么金丹来,还自以为得了长生修炼之法,却不知以血肉之躯食金石之物,根本不能消化容纳,日久只会伤损,哪里会助生呢。”
“这话……御医也曾说过……”齐峻不由得想起了那忠心却遭贬的老